駁斥 婦人便不能經商了?(1 / 1)

“這件事,我不同意。”

借著袖子的遮掩,薑忘憂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逼出了些許淚意,才紅著眼睛望向父親,字字真切道:“咱們家酒肆重要,周大哥的秋闈便不重要了嗎?”

“半年後便是秋闈,若是酒肆的事礙了周大哥讀書,咱們怎麼對得起周大哥雪中送炭的一片好心?!”

言畢,薑忘憂用泛紅的眼眸看了看屋內的兩個周家人,便背過身去垂下了頭,似是滿心歉疚,羞愧難堪。

她繼續小聲訥訥道:“左右您半年就能好起來,我情願咱家酒肆少掙半年錢,也絕不願為此耽擱周大哥前程……”

周伯愣住了,這薑姑娘怎麼是個實心眼的癡情種?專門懟著薑老爺的心窩裡戳,三言兩語便將薑老爺架了起來,若薑老爺還是執意要將酒肆托付給少爺,倒顯得他自私自利,全然不顧少爺讀書一事了。

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不少見,拐成這樣的倒是第一個!

眼見薑天祿神色動容,就要鬆口放棄了,周伯趕忙開了口:“姑娘這是生分了,以後總歸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計較孰得孰失呢?更何況秋闈三年一度,做生意卻是刻不容緩,自然是酒肆的事更為要緊些……”

周聞道也放下茶盞,適時安撫道:“忘憂,不必擔心,今日我既登門拜訪,酒肆的事便已心中有數,絕不會為此耽誤讀書,你無須為此介懷。”

薑忘憂心中一沉。

這二人可真難纏!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竟還上趕著貼冷屁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明擺著是對她家酒肆勢在必得!

既然如此,便隻能搬出那個人了……

薑忘憂抿了抿唇,看著周聞道憂心忡忡道:“周大哥,實不相瞞,除了擔心誤你讀書,我更怕你受人磋磨——你是不知道那些商戶有多難纏,便說城北那個梁師傅,提的要求又多又麻煩,還不喜歡同讀書人做生意,到時候一定會對你百般刁難……”

聽見這話,周聞道微微蹙眉,愕然道:“城北的梁師傅?”

“啊,便是鋪子開在路口,擅長做桂花糕的那位梁師傅。”薑忘憂偷偷覷著周聞道的臉色,不動聲色問道,“怎麼,周大哥認識?”

“不認識。”話雖如此,周聞道卻應得極快,像是在遮掩什麼,他也自覺失言,頓了頓道,“隻是有所耳聞。”

周伯顯然沒反應過來,急不可耐道:“甭管是哪個糕點師傅,少爺向來性情溫和,不會同他一般見識,更不會因他耽誤讀書,薑姑娘隻管放心地將酒肆交給我們家少爺……”

“周伯——”還不待薑忘憂開口,周聞道竟率先反駁了,“忘憂此言提醒我了,於經商一道我終究是個外行,個中關竅更是一無所知,縱使我用心經營,卻也未必能有所作為,還不如讓世伯另覓良才,選賢任能。”

周伯一下子傻眼了,人家薑姑娘都還沒反對呢,自家少爺怎麼先打起退堂鼓來了?

薑忘憂卻對其中緣由一清二楚。

隻要她搬出梁師傅的名號,周聞道就絕不敢接這份差使——因為那梁師傅,乃是他姘頭孫夫人的娘家大姐,也是上輩子發現他倆奸情後,硬生生將周聞道腿打折的鐵血娘子!

聽聞這位梁娘子,品性最是剛正不阿,既見不得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又見不得男人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先是指摘了姑母偷雞摸狗貪圖小利,又是叱罵了夫君日日流連煙花柳巷,因而徹底得罪了姑母夫君被夫家休棄。

歸家後又頂著娘家人的不滿在城北開了糕點鋪子,聽說為了防止有人生事,她鋪子裡明晃晃地掛一把殺豬刀,見著地痞流氓她便拿出來舞一舞,那狠辣勁兒官差來了都要怕上三分。

這樣一個鐵血娘子,周聞道怎麼敢在她麵前亂晃?孫夫人成婚不過三日,他便同薑忘憂定了親,可謂薄幸至極,薑忘憂父親傷重托付家業,他卻徇私枉弊,監守自盜,可謂忘恩負義,他的所作所為若是被梁師傅發現,隻怕會被她當場活活打死!

更彆提梁師傅會不會同薑忘憂說些什麼,直接壞了他們兩家的婚事。

他怎麼敢賭?

也正是因為知道他心中顧慮,薑忘憂才敢設這樣一個局,逼周聞道主動退出。

思及此處,薑忘憂麵無表情,冷眼旁觀著周家二人的垂死掙紮。

“少爺?”周伯分明還沒想明白其中關竅,還欲多說些什麼,卻在觸及周聞道諱莫如深的眼神後,當即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道,“是那個梁……”

“是哪個梁?”一直默不作聲的薑天祿忽然開口了,他顯然是察覺了他二人態度大變的不對勁,抓住時機開口發問。

縱使在病中,他的眼神也顯得格外銳利,看得周伯心中莫名發慌,隻得尷尬地訕笑了兩聲:“是……”

“是我聽聞的那個梁師傅。”周聞道適時開口,像是怕周伯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一般,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接了過去,“周伯之所以神色有異,是因為我們聽聞她的時候,她的名聲可不太好。”

“如何不好?”薑天祿神色沉重,“且說與我聽聽。”

周聞道像是難以啟齒:“她一個婦人家,家裡又不缺錢,卻在外麵拋頭露麵開糕點鋪子,還開在那種魚龍混雜的地界,好些人說她……不太安分。”

“胡說八道!”薑忘憂忍不住想要開口駁斥時,便聽見父親在同一時刻大聲痛叱,猶如雷霆暴怒,令人震懾。

“婦人家怎麼了?!婦人便不能經商了?家裡不缺錢便不能經商了?!若是忘憂嫁於你,便也是‘家裡不缺錢的婦人’,難道你也覺得忘憂……”

薑天祿像是覺得把後麵那個詞跟自己的女兒放在一起,都是對自己女兒的侮辱,便將這幾個字生生咽了回去,整個臉因而漲得通紅,像個引而未發的炮仗,隱含著巨大的怒火。

“世伯,小侄絕非此意!”周聞道自知失言,率先道歉,“忘憂妹妹素來乖巧懂事,最是守規矩,怎能同那種人相提並論!”

“梁師傅是哪種人?”薑忘憂被這人顛倒是非的無恥行徑激得怒火中燒,再裝不出什麼含情脈脈,當即開口質問道,“你可親眼看到她不安分?你可親耳聽見她不規矩?”

“……自是沒有。”周聞道自知理虧,可事已至此,他已無路可退,隻能咬死梁師傅德行有損,“隻是聖賢有言‘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她既將鋪子開在煙花柳巷,想必便不是什麼規矩人家——”

“聖賢還有一言‘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你既言之鑿鑿,想必是不怕同那梁師傅當堂對峙了?”薑忘憂麵沉如水,“隻消你二人麵對麵分辯一二,便可知曉孰是孰非了!”

聞言,周聞道身形一滯,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臉色變得極差。

薑天祿一看,哪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定是他背後編排,怕遭人報複,才這般躲躲閃閃,不敢答應。

他搖了搖頭,失望透頂道:“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從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同那梁師傅打過幾次交道,梁師傅快言快語,說話做事正直爽利,絕非你說的那種水性楊花之人!”

“你竟在背後如此造謠中傷他人,全無君子品格,我真是看走了眼!”薑天祿又悲又氣,忿忿地甩了一袖子,將幾上的茶杯儘數撥落,頓時摔在地上碎成八瓣,茶水也濺作一地。

那杯盞破裂聲響亮刺耳,就如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周聞道臉上,讓他臉上登時血色儘失,嘴巴張合數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輩子頭回見到這偽君子吃癟,薑忘憂隻覺得解氣。

可周聞道不愧是多年畫皮成精,不消片刻,他便已調整好心緒,一臉慚愧地衝薑天祿行禮道:“世伯教訓的是,小侄一時糊塗,誤受流言蒙蔽,有違君子所為,回家後小侄必定閉門思過好好自省,不負世伯教誨。”

薑天祿心裡著火,冷哼一聲後,便徑直移開了視線,不願再多看他一眼:“你若是知錯了,便親自去同梁師傅道歉,但你若是仍不知悔改,那我便要重新考慮,你同忘憂的婚事了。”

此話一出,周聞道行禮的動作有一瞬的僵硬,而後他緩緩直起身來,道:“定不負世伯所望。”

周聞道又看了薑天祿一眼,見他仍舊一副憤懣模樣,知道事情不能求急,便拜了彆,帶著周伯轉身出了鬆露堂。

見周聞道徹底走了,薑忘憂連忙拍了拍父親後背,給父親一邊順氣一邊遞上茶水,口中不停安慰道:“父親消消氣……”

薑天祿接過茶水一口飲儘,沉痛萬分地拍了拍心口,緊蹙著眉道:“你們都當我糊塗,看不出他們今天是為什麼來的,我隻是覺得,若是他能好好待你,另有所圖又何妨?”

“可是他議論那梁師傅,無異於議論著明日的你,我如何能忍受?”薑天祿撫額長歎,“我自詡聰明世故,到底是看走了眼啊……”

薑忘憂心中知曉,不是父親看走了眼,是周聞道正人君子的畫皮貼得牢固,裝模作樣的本領連話本裡的妖精都得敬上三分,才會這麼多年都沒叫人看出來。

幸好她有前世見聞,今日才能成功阻止周聞道接管酒肆,還讓父親窺見周聞道的本性。

也許前世的結局已經有所改變?思及此處,薑忘憂稍稍鬆了口氣。

可她這口氣還是鬆早了,因為回到馬車上的周家主仆二人,此時已經開始新一輪密謀。

周伯自知今日之事儘是因他失言而起,一上馬車便跪倒請罪,字字真切道:“老奴有罪,望少爺責罰。”

聞言,周聞道冷笑了一聲,眼神冰冷地盯著他,像是在看什麼牲畜,然後猛地用玄色長靴踩住了他的指尖。

在這一腳的壓力下,地板的木刺狠狠地紮進了周伯的指尖,可周聞道像是覺得還不夠,腳上用勁碾壓又轉著圈蹂躪,周伯的指節因此發出令人牙酸的恐怖聲音。

傷口被漫長地反複磋磨,直至地板上留下血跡,周伯幾乎是瞬間冒出了冷汗。

周聞道麵若冰霜地看著他,像結了三丈冰的臘月寒潭,冷冷發出警告道:“今日這種失誤,日後不要再犯!”

“是!”十指連心,周伯疼得聲音都開始打顫,卻隻能咬著牙忍受。

直到他疼得手腕都開始顫抖,忍不住想要將手抽回來時,周聞道終於大發慈悲,慢慢鬆開了腳。

周伯鬆了一口氣,卻不敢妄自起身,隻能維持原本的姿勢,小心翼翼問道:“今日既沒拿到酒肆,又討了薑老爺的嫌,少爺可想好了下一步的打算?”

周聞道將手中茶盞狠狠砸在了茶幾上,發出瓷器撞擊聲,他眸中劃過一絲狠厲,冷冷道:“既然他們不想給,那我便讓他們不得不給。

“你替我尋一夥人,伺機劫持薑忘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