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看姚桐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盯著自己,滿臉乖巧地發誓說自己以後絕不亂來,又想到這也才是個過年才十九的年輕小子,祝雲亭還是沒舍得太過教訓,最後囑咐兩句就打算把下藥這件事情揭過去了。
他萬萬沒想到這是給自己惹回來的禍害。
還有一個禮拜就臘月三十了,大街小巷忙著準備過年,本該是酒吧這種娛樂場所更清閒的時候,祝雲亭莫名其妙忙了起來。
要說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變故,大概就是滿心歡喜做好的計劃被打亂了吧。
披著長輩馬甲,頭一次帶家裡小孩沉浸式過年,祝雲亭從小年到除夕前夜的計劃可謂是相當完備。
他偷偷和汪叔問過,才發現原主之前是不怎麼注重大小節日的,年味兒很淡。
從呱呱墜地到出車禍前每一個年都過得喜慶紅火的祝某不樂意了。
這還能行??!
當即大手一揮,親自下場趕製出一份從原生家庭汲取百分之九十以上靈感的新年計劃單。內容之充實,氣氛之美妙成功勾起了家中唯一未成年人士最大程度的積極性。
關山倒也不是真圖過年。
隻是原來確實沒感受過年味兒,小時候在祝家老宅死氣沉沉,跟了原來那個祝雲亭也隻是給個紅包,後來被禁錮在一方地下室裡就更彆提什麼過年了。沒有時間概念,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現在乍一下出來一個要讓自己切實體驗過節快樂感的人,還有那麼一份有趣的計劃單,關山也難免落俗,掰著指頭數日子。
鬼能想得到說好要陪自己準備過年的小叔突然因為酒吧開始忙碌了。
更讓關山疑惑的是,平時有什麼事情都是直接打電話過來的酒吧的人,這段時間改發信息了。
縱然認為自從皮下換號之後就沒什麼事業心的人不可能在快過年這種時候忙生意,關山還是決定選擇尊重,為成功男人的事業讓路。反正祝雲亭的計劃也不是非常緊湊,發生一些意外狀況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可當臘月二十八,過年前兩天的晚上,祝雲亭在看了一眼手機之後又準備抄起手機和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關山感覺不對勁了。
“小叔,今天晚上炸丸子和小酥肉,宋媽把東西都準備好了,你現在要出去嗎?”他看向窗外,“很晚了。”
祝雲亭言語間都是歉意,“對不住啊小山,我怕真出什麼事兒,酒吧這大過年的也不吉利對不對?”
當時心軟歸心軟,但祝雲亭也不會把給人一刀和撬開門鎖的人想得太好。
姚桐每次發消息來,祝雲亭生怕他又攢什麼大招出來,隻能認命一次次跑transnight。
也不是沒有告訴過他有事可以去聯係酒吧的常駐經理,可消息每次還是會準確發送到自己的手機上,沒辦法坐視不理。
懷揣著這次一定要和姚桐掰扯明白的心思,祝雲亭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袖子被一陣大力扯住,他回頭,是安靜垂首,看不清表情的關山。
“小叔,我想和你一起走。”
“你說好這幾天肯定陪著我的。今天這麼晚了,我真的不放心。”
一擊致命。
祝雲亭完全受不了關山這種類似撒嬌的行為。
“行,那讓宋媽先忙活著,給我們留一點點自由發揮就行。”
車子沐浴著漆黑夜色向前方疾馳而去。
臘月二十八的晚上九點,人很少了。姚桐在吧台擦杯子,一眼看見從門口進來的祝雲亭,麵露喜色:“祝先生,您真的來啦!”
和經理打完招呼,祝雲亭走過來,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無奈:“我剛剛問過趙經理了,你今天沒捅婁子,也沒有問題,那你詐我過來乾什麼?”
“啊,就是,我聽大家都說今年酒吧要放假,我怕過兩天看不到您......”姚桐放下手中杯子,笑得羞赧,“想提前給您送個新春祝福。”
直男不解:“酒吧不是有微信群?到時候群裡直接發不就好了?再說你不是本來就有我微信嘛”
“那不一樣......”姚桐還想說什麼,被一道疑惑中夾雜著明顯怒氣的聲音打斷了。
“小叔”關山站在祝雲亭身後不遠處,“我要是沒看錯的話,這就是那天在你辦公室休息間的那個人吧”
“嗯......”明明是長輩,祝雲亭卻有點心虛。
自從去年國慶關山發燒之後,他就沒見過侄子生氣的樣子了。
儘管如此,祝雲亭憑借與小孩兒同一屋簷下生活大半年的經驗,還是堅定認為侄子絕對生氣了。而且——
氣得不輕。
事實上,祝雲亭的猜想完全正確。
關山一開始是沒想進去的,奈何心下實在靜不下來,隻能彆彆扭扭下車跟著進酒吧,結果就看見那天趴在祝雲亭身上差點得逞的人正完好無損站在吧台旁邊,若無其事地和原來的迷jian對象聊天。
姚桐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
上一世被關進地下室之後,他每天都會和這樣的眼神打交道。
那是毫不掩飾的病態癡迷。
陰濕,粘膩,像蛇一樣,如有實質般叫人透不過氣來,纏在祝雲亭身上;卻在他回望過來時收斂好一切,溫吞地笑著宛若一個全然無害的草食係動物。
垂在衣服兩側的手不自覺握成拳:“小叔,幾天前的事情你忘了?”
祝雲亭理虧,弱弱回應:“咳,記得......但是他說要改過自新了。”怕侄子亂想,他後退兩步,湊近小孩兒耳邊,“他現在真的毫無惡意,相信小叔。”
姚桐有所察覺,擺上一張完美笑臉:“祝先生,這位是......?”
“我侄子,關山。”祝雲亭並不是很想讓侄子和這裡產生太多關聯,隻簡單介紹了名字。
“看小關先生對我不怎麼放心欸,”姚桐對這個一眼能看到底的小屁孩兒也不感興趣,不過為了討祝雲亭歡心他不介意裝一下,“您放心,我之後絕對不會對祝先生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了。”
扯吧。
聽語氣就知道不怎麼誠心了,還當自己藏挺好呢。
問題是自己那缺根弦兒的小叔真信了,又在跟老媽子似的叨叨:“所以以後彆動不動直接聯係我,這樣不好,有事先去找趙經理......”
關山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左不過隻是個遊戲,眼前這個傻子一樣的玩家身份撐死了就是自己小叔,死了大不了重開,他在這個地方杞人憂天乾什麼。
浪費感情。
受害者本人願意和凶手打交道,他有什麼辦法。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是他最近的情緒沉沒成本太大,一時上頭了。
一組人造程序妄圖對活生生的人類玩家的行為進行阻攔,他是什麼品種的傻逼?
冷笑一聲,關山沒等祝雲亭,自己先走一步,離開了酒吧。
自認為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也不知道是誰的腳步跺得翻天響。
祝雲亭不回頭都知道自己這下在侄子那兒犯大過了,扭頭就跑。
姚桐收回想要整理圍巾的手,唇角壓下來。
不能著急。
要徐徐圖之。
*
本來說好的一起炸年貨計劃就這麼泡了湯。
關山沉默一路,到家就往樓上臥室跑,為表達自己的憤怒甚至連門都反鎖了。
同樣的,從酒吧哄到家都沒有把人哄好,祝雲亭也明白今天晚上是沒什麼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了。
象征性追兩步,眼看沒什麼下來和解的意思,祝雲亭無奈聳肩,去廚房給宋媽打下手了。
宋媽一直沒有見過乖小孩兒關山正經發脾氣,乍一下還有點擔心:“祝先生啊,小山這樣真的沒事嗎?”
祝雲亭卷起襯衫袖子,慢悠悠幫她攪拌麵糊,狹長眼尾氤氳著淺淡笑意,藏在眼鏡後一時看不真切:“沒事兒,小孩子,偶爾發脾氣很正常。”
所以即使是除夕前的最後一天,因為transnight放假整天都在家裡,而關山依舊進行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戰,對各種示好毫無回應,祝雲亭也不惱。
可如果除夕當天還這樣的話,高低有點迷信的成年人就有點擔心正處在青春期的未成年會不會把壞心情帶到下一年了。
沉默著吃了早餐,一家子老人年輕人滿麵憂色看家裡最小的崽又把自己關進臥室不出來,愁的要死。
“這這這、”汪叔小聲歎氣,“小關少爺也不能一天不出來啊,今天可是臘月三十,大過年的......”
宋媽不說話,但眼神裡的感情傾向也是很明顯的。
汪叔從小方那裡也多少知道了一點,苦口婆心勸著:“不是,祝先生,”拜彆墅主人出車禍之後大變性所賜,汪叔偶爾也敢和真正的長輩一樣給祝雲亭提建議了,“其實這個事情,您也確實有點不妥了。哪有人還敢把害過自己的留在手底下乾活兒呢,小關少爺發脾氣歸發脾氣,但出發點還是擔心你啊。”
祝雲亭被下藥,送回來讓孟醫生處理的時候,關山就站在一旁安靜等著。
汪叔看得分明。
都滿頭冷汗了還舍不得離開床半步,臉色慘白,一時半會兒竟是分不出來躺著的和站著的哪個狀態更糟糕一點。
祝雲亭盯著樓上,也很苦惱:“我其實是想等他自己消氣,願意和我溝通的時候再和他慢慢講的,但他能憋住兩天不和我說話我也是真沒想到......”
他決定A一把。
帶著滿腔的真心和誠意,祝雲亭敲響侄子的臥室門。
“小山啊,開個門。”
“小叔想和你聊天。”
一片寂靜。
沒有關係,勇敢小祝不怕困難,越挫越勇。
“小關同誌,雖然宋媽考慮到年夜飯會把午飯做的比較清淡,但還是有你喜歡吃的燒茄子的,你下來和我一起等午飯嘛。”
“門口的對聯和福字還沒有貼,一樓你自己給落地窗選的窗花也沒拚好呢,還要在臥室裡窩著呀?”
祝雲亭緊盯著門把手——
動了!!!
當即有了再接再厲的底氣。
“你聽小叔說,把姚桐放在transnight這個事情我可以解釋......”剩下的話沒能說完。
門朝裡反鎖的動靜相當明顯。
祝雲亭後知後覺開始懊悔,應該先把人哄出來啊。
這下難辦了。
祝雲亭給樓梯旁表情沮喪的宋媽和汪叔以延伸安撫。
沒關係。
關鍵時刻他會祭出下下策。
此時的關山還靠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消解著聽到“姚桐”兩個字時心裡有燎原之勢的怒火。
他真的不理解。在他看來,不論姚桐是從什麼渠道進來的,被誰送來的,做出這檔子事就應該收拾收拾卷鋪蓋下場了,怎麼可能還留在原處毫發無損過日子的?
最讓關山生理性不適的還是姚桐看向祝雲亭的眼神。
就憑那一眼,關山就能斷定姚桐的心思絕對乾淨不到哪裡去,偏生家裡這個長輩還自以為思想道德教育很成功,戒心放下不少。
他也明白,自己其實不至於生這麼大的氣,沒必要。
往大想,自己是遊戲裡的NPC,對劇情的影響可能微乎其微,人家才是主宰遊戲走向的玩家;往小了想,隻著眼於兩個人的關係,祝雲亭隻是個小叔而已,自己還是被領養的,親緣關係更淡薄了,完全沒有成功乾涉長輩選擇的可能。
越想越通透,越想越淡然,可每次複盤到特定節點,腦海裡都會反複播放姚桐在無人處毫不掩飾的仰慕眼神。
緊接著胸口處就會堵上一陣鬱氣,上不去下不來的,卡得人難受。
關山無比煩躁,對著腦袋的頭發就是一陣糟蹋。
理不出頭緒,又開始無端遷怒上輩子把自己關進地下室的罪魁禍首。
果然自己還是因為七年地下室的心理問題才想不明白的吧。
倚靠在窗邊的人頭越垂越低。
砰——
沉悶的重物落地聲,關山沒有理會。
“祝先生!沒事吧!!!”
下一秒,緊鎖的臥室門大敞。
“小叔——!”
噪音製造者被扶到沙發坐好,一雙笑眼裡看不出多少痛意:“沒關係,不小心摔了而已,不高,應該噴一點藥就沒問題了。”
“什麼叫噴一點藥就沒事了?剛才不還好好的怎麼就摔了......呃?”
關山試圖探向腳踝的手被攥住。
“這下肯和我說話啦。”祝雲亭聲音很輕。
關山不理他,低著腦袋想把手掰開,“現在先彆糾結這個,我看看你的腳......”
祝雲亭不依他,依舊攥著。
“真的不嚴重,我是準備貼對聯看位置的時候沒踩穩板凳摔的,”關山的手觸感很好,祝雲亭沒忍住多捏了幾下,“本來就有點騙你下來的目的在。”
沒給人留逃跑的空間,祝雲亭另一隻手扶在關山肩膀,強行和自己對視。
“把給自己下過藥的人留著乾活,是我缺心眼了,這個是小叔的問題,小叔道歉,”
肩膀處的手緩慢上移。
“還有啊,你這麼生氣,說明很擔心吧,小叔其實很開心。”
眉眼彎彎,唇角彎彎,祝雲亭終於把魔爪伸向侄子的蓬鬆頭發。
“小叔和你保證,以後他要是再作什麼妖就直接把他辭掉。”
“那麼現在,關山同學,你願意和你的小叔和好,然後一起快樂地完成主線任務——過年嗎?”
關山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很容易妥協的人。
底線,原則,脾氣哪能是說被拿捏就被拿捏的。
這以後還不是隻能仰仗他人鼻息過活???
可是現在,麵對一雙乾淨好看的眼,溫聲細氣的哄勸,傾向自己的上半身所傳達的親近信號......
有人悄無聲息地就犯了迷糊。
自己無理取鬨卻還要讓小叔這個受到實質傷害的反過來哄,也挺過分的昂......
兩隻手在破開陰雲的金黃日光照耀下嚴絲合縫握在一起。
“我願意。”關山聽見一句有些滑稽的認真回複。
“小叔,新年快樂。”
在廚房忙裡偷閒的宋媽和假裝很忙的汪叔看一眼客廳,雙雙放下心來。
這下又能好好過年了。
“趁午飯還沒做好,我們一起把對聯福字和窗花貼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