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怕。”

身後的聲音像是從金屬管道中傳出來的一樣，他的音色被共振掩住了，隻能模糊確認這是男性的聲音，至於說的什麼，離格裡拉聽不清楚，但在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下，她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麵前的野獸大張著嘴，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離格裡拉鎮定思緒，直起身體，眼睛一點沒有從這隻豹子身上移開。

她開始移動，同它保持一定距離，開始周旋，憑借感覺找尋一棵粗大的樹，背靠在樹旁。

“就這樣，請往後走，請不要睜眼，請不要靠近。”

他想做什麼？離格裡拉想。

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他想幫自己，離格裡拉能感受得到，於是她按照他的說法閉目繞在樹的後方。

接著，一陣利刃出鞘的聲音從她身後而來。

伴隨猛獸的嘶吼。

加之狂風不絕於耳。

“嘶啦——”是有什麼利器刺入血肉之聲。

“嗚嗚——”是有什麼淒愴的哭泣。

突然，是刀柄插入泥土。

好像隻是一瞬功夫的時間，就在吐納之間，什麼都靜止了。

離格裡拉的心平靜下來，她邁著小步想要去看，可轉過粗大的樹乾，她什麼都沒看到。

豹子不見了，那人也不見了，風停葉落，歸於平靜。剛才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是她的一場幻想。

離格裡拉暗自回憶了一下她剛剛接觸到的觸感。

“是鐵甲。”

離格裡拉抬頭望天，月亮圓了，她道：“他是誰？”

忽地，背後又傳來腳步聲。

離格裡拉轉身一看，一個人提燈而來，帶來了可以照亮一片小地的光亮。

維奧裡剛一來便看到離格裡拉一個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這裡，道：“弗蘭格將你的事情告訴我了，如果你想去鐘頂，或許我能提供一些信息。”

離格裡拉看著他，問道：“要麼擁有翅膀，要麼化為鬼魂才能到達那裡，這是真的嗎？”

維奧裡點頭，道：“修道士們是這麼說的。”

離格裡拉笑道：“如果我想活著到達那處，便隻能長出翅膀了。”

“……”維奧裡默然，他道：“也許不用。”

離格裡拉揶揄道：“哦，那不知道是不是還有第三種方法。”

維奧裡說道：“是有，修道院定期會指派人員去清理金鐘，”維奧裡想到了什麼，麵色變得難看起來，“被指定者需要齋戒七日，飯水不入，禁欲祈禱，如此方可進入鐘樓，被陣法傳送過去。”

離格裡拉道：“齋戒七日，不吃不喝，想來也是一件辛苦活。”

維奧裡道：“其實不齋戒也能順利過去。”

離格裡拉愣了：“先生的意思是？”

維奧裡點頭，一本正經道：“曾經實驗過，結果一樣。齋戒不是決定能否進入的變量。”

離格裡拉突然噗嗤一笑：“先生為什麼要特意來告訴我這些事情？”

維奧裡道：“隻是心中想說便說了。”

“那先生會堅定自己的選擇嗎？”

“……”維奧裡的黑色衣袍被刮起來，他道，“選擇已經做出，何談放棄？”

“嗯。”離格裡拉點頭，“我明白了，謝謝你。”

說完，離格裡拉便離開了，她一直往前走，直到遁入黑暗中。

弗蘭格從角落裡出現，對著維奧裡道：“你怎麼不留下她？就算不留下，也好歹問問她的名字啊。”

“她會突然出現，也會突然消失，留不住的。”維奧裡淡淡道。

弗蘭格笑著指自己，道：“我也是突然出現的人，你怎麼不這麼想我？”

維奧裡抬眸看他：“你現在不還在嗎？”

……

諾維亞掩麵哭泣，可她什麼都不說，隻有淚水和哭聲作為答案。

弗蘭格靜觀她很久，隻覺懊惱，耐心都要被消磨殆儘了。

他走到房間裡，給她帶來一隻手帕，遞到諾維亞道麵前，道：“擦擦眼淚吧。”

諾維亞沒想到他會回來，愣在當地，隻是消停了片刻，她又哭了起來。

！

“怎麼又哭了！”弗蘭格心裡崩潰。

他澀聲道：“好了，無論你想做什麼，目的是什麼，隻要你沒有對維奧裡不好的心思，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諾維亞隻是哭，很小聲地哭，弗蘭格手都要僵掉了：“你說維奧裡和離格裡拉都不在，他們都去哪了？”

“……我在樓上看見小離在屋外不進去，然後她就走了，隨後維奧裡也跟了出去……我跟著維奧裡看到他消失在一個酒館裡……我見到酒店頂樓突然冒出紅光，又突然間什麼都沒有……我以為自己眼花了……但我不敢進去，門外有人守著。”

諾維亞說著，弗蘭格倒吸一口涼氣，急道：“那個酒店在哪裡，快帶我去！”

諾維亞聲如蚊呐：“我……我……”

……

離格裡拉穿過樹林時天就亮了。

她一走出樹林就看到外麵有一個女人在左右徘徊，眼神時不時地往裡麵瞥。

離格裡拉知道她，她就是先前帶自己去教堂祈禱的女子。

一見到離格裡拉出現，那女人瞪大眼睛，忙跑到離格裡拉的身邊，道：“我的主啊，你什麼時候進去了？”

離格裡拉一時語塞，支支吾吾許久，還在想該如何應對，那女人又道：“你有沒有見到蓋倫牧首啊。”語氣神神秘秘。

離格裡拉疑惑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女人左右顧盼，見沒人來，湊到離格裡拉耳邊低語：“今天淩晨修道士在蓋倫牧首的實驗室裡看到了被解剖的人體！直言牧首大人違背教義，要他給個說法，但是牧首大人死活不說這屍體從何而來，但親口承認屍體是他親手解剖的！修道士大怒，指責蓋倫牧首知法犯法，‘主’要用烈火焚儘他肮臟的靈魂，現在蓋倫牧首被綁在鐘樓下，就要在正午處以火刑了！”

離格裡拉大驚：“什麼？”

女人接著道：“牧首大人雖然沒說屍體哪裡來的，但是我想到了你，你不是說要去標本林嗎，我突然想到標本林裡有聖比加哥學院的曆代賢哲的墓林，我懷疑牧首大人的屍體就是從那裡挖來的！”

女人看了看離格裡拉道：“所以你有沒有見到牧首大人啊？”

離格裡拉猶疑片刻，道：“我沒見過蓋倫牧首，但我好像是見到了人，不過不確定那是不是牧首大人。”

女人一把握住離格裡拉道手腕，激動道：“我可以帶你去鐘樓！真希望你見到的不是牧首大人。我以前旁聽過他的課，他會親自板書，從不照本宣科，還會帶著學生去動手解剖各種動物，雖然蓋倫教授後麵升職成為了牧首不再講課了，但我真的不敢相信蓋倫牧首居然會破壞主的造物。”

離格裡拉一時間還沒厘清個中原理，就被她扯著手腕跑了起來。跑了多久她不知道，離格裡拉並不感覺累，好像正奔跑著的身體不屬於她，離格裡拉感受到風景在倒退，人越來越多，他們圍成厚厚的幾圈，中間是直通雲霄的鐘樓。

女人帶著離格裡拉從後麵一直擠到了前麵，隻見巨大的十支架上，釘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老人身上沒多少衣物，隻用一個布勉強遮住隱私部位，除此之外的肌膚都袒露出來。他的兩隻手腕以及肋骨處都被長長的鐵釘固定住，懸掛著。他的腳下滿滿的都是木柴，圍了一圈又一圈。

離格裡拉道視線最終停留在老人的臉上。她旁邊的女人道：“怎麼樣？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人？”

離格裡拉看見那老人在眾人的注目下睜開了眼睛，她道：“是……但他沒有參與盜……”

離格裡拉噤聲了，她發現十字架上的老人好像看到了她，也許認出了她，老人被固定住的手腕微動了一下，離格裡拉眩暈了片刻，接著看到一股鮮血從他的傷口噴湧而出。

紅黑的顏色，很快就引起了眾人注意。

有人突然大喊：“你們看，蓋倫這個罪犯，居然還妄圖使用魔法，他難道想跑出去不成？”

有人冷靜分析：“他跑不出去的，他的身體都被釘在聖架上，跑不出去的。”

“哈哈，對啊，他逃不出去的，我看不爽他很久了，天天仗著自己博學多識看不起人。”

“他以為他有多厲害，其實也不過是喪家之犬，為老不尊，哈哈哈。”

離格裡拉頭腦昏昏沉沉，她不免按頭思靜，女人在她耳畔輕聲道：“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離格裡拉睜開眼，她看到人群中，自己被身邊的人攙扶著，她能看到許多張臉，浮現出許多神色，好像看電影一樣，自己是觀眾。

麵前和離格裡拉長相一樣的人，她伸出手，果不其然，自己的手穿過了她。

“果然，你和弗蘭格一樣，都不是此世之人。”

一個聲音對自己說道。離格裡拉立馬轉頭望向那個被木柴包裹、被人群包裹的人。他麵無表情，但好像一切事情都在預料之中。

“大人何出此言？”

“我們這裡可沒有黑發黑眸的人。”

“你說什麼？”離格裡拉大驚，她低頭望向自己的手，透明的，可是沒有鏡子，她看不見自己的臉。

“你來自哪裡？”

事已至此，離格裡拉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我應該來自未來的世界。”

那聲音哼笑，“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他一說完，人群裡有人突然大喊大叫，他說：“馬上就是中午十二點了！修道士為什麼還不來！”

眾人頓時嘈雜起來，人人都有各自的不滿和觀點，離格裡拉麵前閃過帶著各種表情的臉，有不忍，有憤懣，有哭泣，有嘲笑，但最多的是麵無表情，隻是看客，靜靜觀看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大人也能看到嗎？”

“能看到啊，”他的聲音蒼老，像枯樹枝。

人群中不知是誰偷偷扔了一枚小火苗，那小小的火星很快就沿著那些堆積起來的木柴，蔓延而成熊熊大火。

眼睜睜看著火就要燒在蓋倫的身上，離格裡拉什麼都做不到，隻能同他聊天。

“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看到了啊......”蓋倫突然發出痛苦的悶哼聲，但很快就忍住了，他接著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未來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隨著蓋倫的話語，漸長的火焰逐漸將其包裹住，四周突然就刮起了大風。風助長了烈焰，也吹起了離格裡拉的身體。

風很大，像龍卷風吹起一張紙，離格裡拉還來不及回應蓋倫的問題，她一下子就被吹到了頂樓。

望著那座巨大的金鐘。

離格裡拉未曾想過自己居然是通過這種方式達到目的的，這麼快，這麼觸不及防。

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離格裡拉感受到了金鐘的震動。

“十二點了！修道士們來了！”

“鐘聲也要響了！”

“我們的主正在見證一切罪惡的消弭！”

離格裡拉眼前浮現的所有張臉，在她的手貼在金鐘時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一束白光從手和鐘麵的接觸處誕生，逐漸擴散開來，直到她的眼前都被一片白芒替代。

離格裡拉眼睛一睜一閉，她又換了一個地方，又是什麼都沒有，不，還是有其他東西的。

離格裡拉看到一個小女孩奔跑著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她停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轉過麵笑著對自己說：“你可以和我玩捉迷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