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利西夫人好像就是等待著離格裡拉這麼問自己,可箭在弦上時她又不好意思了。
她從桌上取過來了一張紗布遮住了自己紅得不能自已的臉,隻露出一雙杏眼。
“哎呀,他呀,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呢。”
離格裡拉耐心地準備聽著。
看著她既好奇又認真的神色,洛利西夫人嚼了嚼將要吐出的音節。她放下了紗布。臉真的很紅,像打了臘的富士康蘋果。
洛利西夫人低垂著頭摸索著自己的金戒指,似乎能從中攫取到勇氣。
她邊轉著它邊道:“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我姑媽家的一個養子,年紀比那時候的我還小一點……我那時在家中後花園裡蕩秋千,他跑爬到園裡靠牆長的樹上,我以為他是要通過爬樹翻牆溜進我們家——他被我發現了。
“他啊,就算被發現了還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神可以說是癡迷了。他應該認識我,但我不認識他。我那時以為家裡進賊了,就要大叫母親父親過來捉賊,而他……”
“先生是在夫人開口之前跑了嗎?”
“不,”洛利西夫人忍著笑,“他腳下踩著的樹枝折了,他直接掉在我家狗舍的上麵,被小賓追著跑……噗……哈哈哈……”
離格裡拉試著幻想了一下那個場麵。嗯,風景宜人的園圃,被砸壞的狗舍,一條中等體型的黑尾小狗,一個因為從樹上掉下來而摔傷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後麵是四驅健全的運動健兒,旁邊還有坐在秋千上的少女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場景。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他是哪家的毛孩子,但衣著不差。父母親人問我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感覺他還會來的,隻能向他們撒了謊。沒想到過幾天,他真的來了,我時常能在那棵樹上看到他。
“有時候他就直愣愣地站在那,有時候他頭上還頂著一個鳥窩,有時候有爬山虎掉在他的鼻子上,差點讓他嚇得跳下樹來……我最初以為他是有什麼不軌的意圖,所以天天來爬我家的樹,雖然覺得他很有趣,但也警惕著他。
“不過他隻是站在樹上,我蕩秋千蕩到高處時能勉強和他等高,他也不和我說話,隻看著我。
“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就問他,‘你怎麼天天爬我家樹上呀,你們家沒有樹嗎?’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嘛。”
離格裡拉給洛利西夫人希望的答複:“嗯……不知道,先生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說不了,就被我父母抓了個正著。”
洛利西夫人又笑了,離格裡拉可以肯定,那段記憶在洛利西夫人心中一定是充滿陽光明媚的。
就像四季流轉的風,雖然隻有誕生時的一瞬,它們擺動完新草、麥浪就很快消失了,但它們世代更迭,永遠也更改不了本質。
風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次刮起層層麥浪,再次吹拂根根秀發,再次讓人再次回憶起那青草混雜泥土的芳香。
洛利西夫人繼續道:“父母認出了這是姑媽家的養子。事後,姑媽領著他來向我們道歉。小賓也在旁邊圍觀,它認出了他就是毀壞它狗窩的大壞蛋,一直衝他狺狺狂吠。於是呀,他就在姑媽的斥責聲和小賓的怒吼聲中,連連說著毫無骨氣的‘對不起’。”
雖然說“他”毫無骨氣,但洛利西夫人說話時是滿麵春光的。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喜悅。也許就是無論對方多麼的幼稚和不成熟,隻要不是觸及底線的,愛人都會無條件地包容,甚至還會因為對方的那麼一兩件的不成熟而覺得無比可愛和珍貴吧。
“洛利西夫人是怎麼和先生在一起的?”離格裡拉問道。
洛利西夫人衝離格裡拉眨眨眼睛:“說來這也是一個好笑的事情。我們兩家人都是對規矩看得無比重要的,我和他從小就生活在極其嚴苛的禮儀與教律中。兩方的家長都視私定終身為最無序的行為,我和他本來不可能在一起的。
“有一次,鄰居舉辦舞會,我們兩家人都被邀請了。在舞會將將開始時,他找上我,穿得十分正式,但我不認為他要如何,畢竟是舞會嘛,禮服出麵也是合乎禮教的一部分……
“唉,不過就算找我,他也是糯糯嘰嘰的,一點都沒有男子氣概。”
洛利西夫人把戒指轉得更快了。
“不過就算他沒有一點所謂的‘男子漢氣概’,但他卻能鼓起他所有的勇氣來麵對著我,問我私不私奔。我那時都震驚了,卻遲遲都給不了他答案。”
“然後呢,然後呢?”離格裡拉瞬間被提起了興趣。
“然後,他居然向我單膝下跪了!”洛利西夫人雀躍地小聲尖叫,“他從袖口取出好像是準備了很久很久的戒指。”
她滿臉幸福,“就跪在我麵前,同時深情地望著我的眼睛,好像絕不容許自己錯過我所有瞬間的情緒,好像隻要我有表現出一點點的不願意他都會失意起身,黯然退場。
“啊,那小子。”
洛利西夫人突然不說話了,而笑容還在。“我覺得先生應該是得到了他想要的,”離格裡拉說道。
洛利西夫人用鼻音哼了哼:“真是便宜他了,他凝望了我的眼睛很久,最後居然直接接過我的手將戒指給我套上去了,還一副誌得意滿的小人得誌的樣子,跪在下麵笑著對我說,
“‘彆打我啦,彆打我啦,你的眼睛可告訴我你願意!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的想法可跑不過我的眼睛的哦。你願意!’
“你說他……”
她喘了一口氣,用來平緩自己的語調,以至於不用太激動:“你說他這小毛孩子,”洛利西夫人懊惱道,“我怎麼就真的跟他私奔了啊。他年紀還小,不成熟,難道我比她大,也這麼不成熟嗎?”
說著說著,洛利西夫人突然就感慨萬千,甚至有些悲戚了:
“後來啊,我們私奔到了德普特小鎮。可正因為我們是私奔,神父並不同意為我們的愛情作見證——他看到了我們靈魂上象征罪惡的印記。
“他說我們是被主否定的,遲早會被惡魔侵占。神父勸我們放棄彼此,回到原來的地方,並且向主懺悔,以乞求主的寬恕。他還表示他是不會助紂為虐的。
“……那段時間,真是我們最失意落寞的一段時光了……
“但他安慰我,明明他也很難過,卻來安慰我。他說,我們的國君要籌集部隊,如果他能在戰場上贏得戰功,屆時就沒有人會否定我們了。我們如此深愛著彼此,主也會動容的……”
洛利西夫人就止言於此了。她的眼睛放空地望著窗牖,似乎是在尋找一個方向,那個有愛人的方向。
她沒有再往下說,但誰也知曉之後發生了什麼。
洛利西離開德普特小鎮編軍入伍,洛利西夫人留在德普特小鎮的裁縫鋪。
兩個人,還在熱戀期的兩個人,為了能夠擁有世俗意義上的認可,就此分離了好多年,甚至都錯過了彼此最美好的青春年華。
……
離格裡拉回到了維奧裡駐醫站。她手中拿著沉甸甸的布袋,裡麵裝著這幾個月裡她在洛利西夫人那工作賺得的報酬。
離格裡拉打算將這些都交給維奧裡。作為微薄的謝禮以及這些天暫住在這裡的租金。
她站在維奧裡的房門口,手剛一伸上去就被她收了回來。經過前兩次的大烏龍,離格裡拉已經不再敢貿然敲門了。
正當她在沉默等待和出聲詢問時,房間內維奧裡說話了。
“誰在外麵?”
“是我,維奧裡先生。”
裡麵安靜了一會,接著就是鐵器碰撞掉地的聲音。
一聲沉悶的聲響。弗蘭格焦切的呼喊聲傳到了外麵:“你小子不要命了?!”
聞此話語,離格裡拉感覺不妙,她焦急地拍門,問道:“弗蘭格,方便我進來嗎?”
隻聽弗蘭格短暫地嗯了一下:“啊,好,你等一下……”隨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片刻後,弗蘭格打開了房間門。他低頭看到了很小一隻的離格裡拉:“呃。”
弗蘭格手貼在脖頸後麵,他的身形剛好堵住了門口,離格裡拉看不到屋內,她隻能踮起腳尖,通過脖子與肩膀之間的縫隙左看看,右看看。
但弗蘭格不讓離格裡拉往屋內探查,幾乎是同時的,離格裡拉往哪裡翹起腳尖,他就相應地用自己的胸膛遮擋住,就是不讓屋內春光乍泄。
“你們怎麼了?你怎麼會在維奧裡醫生的房間裡,你怎麼這麼奇怪?”離格裡拉問道。
目視她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弗蘭格有些心虛,支支吾吾地:“呃……”
“你已經‘呃’很多遍啦。”
“啊,有嗎?”弗蘭格一派做賊心虛的樣子,“我和他啊有事要做……你有什麼事嘛,我可以幫你轉達給他。”
“可他就在這裡。”
“啊,”弗蘭格突然就有些懊惱了,“他現在還不能見你……”不然他會應激的。
離格裡拉聽後有一種莫名的失落之感,她說:“好吧。”但這種失落轉瞬即逝,她又恢複了剛才輕快的語調。
離格裡拉將手中的錢袋遞給弗蘭格:“這是我這些天做工賺得的,那麻煩好心的大帥哥弗蘭格幫幫我,將這個轉交給他。”
弗蘭格接過,感受到了分量,打趣道:“哦,可是小離,我沒有嗎?”
“你想要什麼?”
弗蘭格似乎、好像、應該真的是在認真思考,“錢嘛,我用不著,”他擼了擼自己翹起邊的棕褐色胡須,一隻眼睛閉上,另一隻眼睛睜開,視線瞄到離格裡拉手上帶著的白手套,用手指了指。
“我要這個,繡花,黑色的。”
話音剛落,屋內傳來維奧裡一陣劇烈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