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一處茶館裡,我坐在不太顯眼的地方,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杯子裡的茶,聽著說書人滔滔不絕。
我不太愛穿豔色的衣服,平常就是這一身青衣。
我比誰都有錢,因為天下財寶,哪怕皇宮大內,隻要我想要,我都能得到。
但我的穿著,大概看著算得上素淨。我隻是習慣了這樣的穿著,不願再換,也不敢換了。
“話說這二錢神偷,夜半時分,一身黑衣,帶著鬥笠,如履平地地潛入了那高牆大院的寧府。匕首銀光乍現,守夜的侍衛瞬間斃命,隻見他一揮手,門鎖頃刻斷裂,隻片刻之間,那玉骨扇便從寧小姐的閨房中不翼而飛。你就說,那賊的本事,有多高!那輕功,絕對是天下無雙!”
眾人一陣唏噓。
我眼皮跳了跳,抬手撫了撫額頭。
這般添油加醋的橋段,每偷些值錢的大件,總會在茶館裡聽到。
我覺得,安寧的生活大概也沒有那麼好,人們甚至無聊到來聽一個賊的盜竊過程。
什麼黑衣鬥笠,我瞅了瞅身上的青色長衣,我沒有偷東西穿夜行衣蒙麵的習慣,原因很簡單,沒人能看得到我,所以沒有必要。
也從來沒有什麼侍衛瞬間斃命,我隻是賊,又不是殺人狂,隻是迷藥迷暈了而已。
那鎖,也不是什麼瞬間斷裂,是我用藏在袖口的匕首撬開了而已。那麼強的內功,我做夢都想要,隻可惜,我在武功方麵,沒什麼好天賦,也沒有人來教我……
諸如此類的胡謅八扯還有很多,隻不過有一句靠譜些。
我的輕功,不敢說天下第一,但江湖中輕功排行前三,必然有我紀予之。
這大概也是錦衣衛抓了我五年,仍然沒抓到的原因之一。我打不過,可還真跑得過。
摸了摸懷中的東西,那把玉骨扇,確是好看得很。
前幾日在脂粉店偷杜家夫人的金貔貅時,瞥見那寧小姐懷中小心翼翼揣著的玉骨扇,驚豔了一把,昨夜便給偷了來。
這些年偷東西,已然是全憑著心情喜好了,有些東西,偷來把玩個幾天,便也膩了,隨手扔在哪裡,我都已不記得了。
也許是很可恥的行為,但我隻覺得,當初想不被餓死就隻能偷,這便是老天給我選的路。
那我,就好好的偷罷了。
名譽,我從不覺得那東西有什麼用。
隻是沒想到,不過一把精致了些的扇子,那富甲一方的寧家竟然懸賞了萬兩白銀去尋。
我明明給她留了二錢銀子。
唉,沒辦法,恐怕錦衣衛的人聽到金陵這邊的風聲,很快又要追來了。
正想著,街上一陣騷亂,便看得一群身著官服的人幾乎站滿了街。
門口傳來喝聲,“都老實坐著!錦衣衛搜查!”
我緩緩放下茶杯,心裡的弦卻已經下意識地繃緊。
我坐在靠窗的角落,沒人注意到我,翻身一躍,從窗口翩然而出。
站在屋頂,看著街上的大批錦衣衛,我歎了口氣。
飛身朝某個方向奔去,一刻也不敢耽擱。
秦淮河畔,許多紅羅畫舫停泊著。這裡夜間尤其熱鬨,白天則稍顯冷清。
我一路踏著屋頂飛身過來,從窗口翻進最大的那艘畫舫裡。
正好翻入一個雅間,這地方我早已輕車熟路。
雅間裡,紅色的綾羅四麵垂著,即使在白天,光線仍然有些朦朧之色。
我撥開層層的綾羅,來到中央,隨意坐到桌前,倒上一盅桂花酒。
“噗,讓你去偷那寧小姐的玉骨扇,人家錦衣衛又來搜你了吧!”
聲音嬌俏可人,讓人聽了整顆心都會軟下來的那種。
我沒有抬眼,知道是她來了。
姮霄,十裡秦淮的老板。
我初見她,是三年前,那時無意中救了她一命,她便一直把我當作恩人。
她也是為數不多,知道我就是二錢神偷的人。
若說我在這江湖也有算得上是朋友的,那第一個便是姮霄。
隻是,她現在多麼忠心,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我相信,終有一日她會把我供出去的。
就是,這個秘密威脅到她性命的那一天。
可笑,誰會為了一個彆人的秘密,放棄自己的生命呢?
“桂花酒不錯。”我沒再想許多,那些事,煩不到我。
“桂花是九月初剛摘的,釀了一個月,昨兒個才釀好的。你倒是來得巧!”
她笑了笑,坐到我對麵。
“錦衣衛來的也巧,這玉骨扇我昨兒個剛偷的,他們今天就快馬加鞭趕過來了。”我笑著回道,掏出懷中的扇子。
那扇骨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精致,端莊大氣。
“當真是好看。”我翻來覆去把玩著。
姮霄探著頭細細看了一會,突然道,“咦……你把它側過去……好像有字呢!”
我把扇子側過去,仔細找了找,最後迎著光在第一節扇骨上終於看到一排小字。
“綢繆束薪
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
見此良人”
“這什麼意思?”我皺著眉,不甚懂這些詩詞歌賦。
姮霄看罷,卻掩唇一笑。
“這是《詩經》唐風裡的《綢繆》,描寫男子偶遇佳人,心中激動不已的。”
我明白過來,笑了笑,“這寧小姐是個情種呢!”
“姮霄姐姐,外麵出事了!”
門口傳來女子的聲音。
姮霄起身,走到門邊,“怎麼了?”
“錦衣衛的人來了,要搜查呢!”
姮霄看了看我,我朝她使了個眼色,她點了點頭,“讓他們搜罷。”
女子退了下去,我放下酒杯,一個翻身,躲到了房頂那層層綾羅之中。
姮霄脫了外衣,隻留下裡麵的一件紅色的內衫,精妙的身材若隱若現。這打扮,倒像了青樓的花娘。
不一會,有人敲門,姮霄開了門,便見得兩個錦衣衛站在門前。
“老板娘……呃……實在抱歉,請容我們搜查房間。”
兩個錦衣衛眼神移向彆處,臉色有些不自在。
姮霄眼中閃過一抹得逞。
兩人匆匆搜查了房間,根本想不到房頂這交錯縱橫的綾羅中藏著他們抓了五年的賊王。
再加上姮霄站在一旁,兩人更是心中忐忑,隻搜了不一會,就行了個禮,出去了。
等到所有錦衣衛撤離了畫舫,姮霄重新穿上外衫,又坐到了桌前。
我一躍而下,落地無聲。
又倒了幾杯酒,喝了個儘興,待外頭的人都散了,我整了整衣衫,朝窗邊走去。
“走了。”
說罷,便翻身而出,離了畫舫。
剛要離開畫舫,卻見得河邊站了個人。我停下腳步,站在屋頂,仔細看了看,是那寧家小姐。
寧何夕,很好聽的名字,讓我突然想起那扇子上的詩來。
她一身淺桃色的錦衣,就那樣靜靜立在河邊,不知在看什麼,許久沒有動。
我站的有些累,便坐在房頂,看著下麵那女子,看著她從午後一直站到日落。
秋日風涼,我打了個哆嗦。
呀,好冷。
我站起來,飛身下去,走到她身旁,看了看河麵。
“都沒有魚,哪裡好看了?”
她驚了驚,轉頭看我,眼眶紅紅的。
“你是誰?”
我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眼角的淚,忽的斂了嘴邊的笑意,轉身離開。
真無聊。
哭什麼啊?
我離開秦淮,在街上閒逛,黃昏時分,金陵的街上仍有不少的人。
路過酒樓,聽得一陣哄亂。
“沒有銀子還到我這來喝酒,真是晦氣!趕緊滾!”
我瞥了一眼,卻認出那個被趕出來的男子。
笑了笑,擠出那蜂擁而至來看熱鬨的人群,繼續閒逛。
不出意外,身後傳來一聲喚。
“喂!紀予之!”
我停下腳步,轉身,笑看著麵前一身藏藍色長衣的男子,那眉眼生得俊,有幾分溫潤在,叫人想不到他會是個賊。
他叫景玉風,我的同行。
現今江湖有名氣的賊有三個。一個是我,一個是關西大盜雲七,還有一個,就是他,玉麵賊景玉風。
我和他,倒也算得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