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如約來到約定地點時,老板已經等在商場門口了。我看著身著西裝的老板,又看看他身後商場的廣告牌,他穿的這麼正式在周末叫我陪他逛商場?
他看見我之後一句話沒說直接轉身向商場裡麵走去,走了幾步路後停下來回頭看我。
“帶你去看一個展覽,你會感興趣。”
我跟著他坐電梯來到商場頂層,轎廂門一打開就看到一幅巨大的畫麵:一個彎著腰看不清臉的穿著藍白條紋衣服的分不清男女的人,旁邊寫著幾個深紅色的大字——非正常人類研究所。
門口站著一個短發女人,一看見我們熱情的迎上來,“兩位是來看展的嗎?”
我跟在老板後麵,等待著他發話。展覽占據了整個商場頂層,不是看展不會走錯來到這裡。
老板遞過去兩張紙質門票,短發女人在門票上畫了一個看不懂的符號後把門票遞到了我麵前。我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女人側身打開了身後那扇黑色的門。我剛剛以為那是一麵黑色的牆。
在我準備跟著老板走進去的時候,一直走在前麵的他身子微側,示意我走到前麵。我看著門內漆黑一片,遲疑片刻。老板經常待在不開燈的二樓,他又不怕黑。
見老板沒有動,我隻好先一步邁進黑暗中。
黑暗中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仿佛聽到了不存在的呼喚,隱隱約約並不真切的呼喚,我不知道那到底表達著什麼,沒有聲音,卻又震耳欲聾。
我的夜視視力不算差,我也算不上怕黑,我隻是討厭這絕對的黑暗。暗到仿佛吞沒一切,仿佛一切都不存在,連我也變成虛無。
所有的方向都可以邁出腳步,腳下有無數條路,隻有一條路通向正確......
“往前走。”
身後冷淡的聲音響起,我向前邁出了第一步,緊接著是第二步、第三步。
走了幾步後我再次停下來,往前走,沒有絕對的前,相對應的隻是我麵朝的方向,可是我的朝向是正確的嗎?
我猶豫著要不要轉個方向時,老板的聲音再次適時響起,“往前走。”
“彆停,彆回頭。”
我隻好繼續往前走,聽著身後的腳步聲緩解了一些黑暗帶來的不適感,一直漫無目的的走,直到看到前方的光亮,我加快腳步走近光亮處——是一麵鏡子。
我抬起頭四處尋找光源,鏡子是不會發光的,隻有從其他地方反射光源才能照亮黑暗,可我並沒有找到一盞照向鏡子的燈光。
“彆看了,這裡什麼都沒有。”走在我身後的老板走到我前麵,接著往前走去,我跟上去,跟著他走過一小段路,眼前突然變成一片白色,像是突然點了一盞燈。
從一片黑暗中突然置身一片白色中,沒有過渡。抬起頭,遙不可及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張張用細線拴起來的紙片。
紙片微微泛黃,印著間隔均勻的橫線條格,條格中黑色的筆跡寫著一些文字或是字母。我找了一張離我最近的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筆跡時而清晰時而雜亂。我從那些勉強能看懂的字跡中,辨認出零零散散的話。
這到底有什麼意義......救救我......我是誰......又身處何方......我不應該如此,存在......
我對人類文字的認知僅限用於聽說讀寫,我不理解其中蘊含的情感,讀不懂那些話表達的份量。
我隻知道一句話的意思。救救我......那些雜亂的字跡在說著他的故事,我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不明白他以什麼樣的情緒寫下這些文字,我隻知道他寫了一句話。
救救我......
我應該做點什麼。我能做什麼。
“看完了嗎,走吧。”
老板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的身後,看著我手中的紙。
“這裡到處都是這樣的人。”
我鬆開手裡的紙張,有彈力的繩子回縮,紙張在空中彈跳了幾下,搖搖晃晃的。這個空間裡隻有我和老板,老板在說什麼人?
“彆看了,什麼都做不了的。”
老板搖搖頭,接著往下一個展覽空間走去,我看了看空中那些跳舞的紙片,快步跟了上去。
展覽分成了好多個展區,每個展區有不同的主題,空白的空間裡擺放著最日常的東西。每一個物品旁邊都有一張紙,上麵記錄了一些我認識又看不懂的文字。
老板解釋說那是曾使用過這件物品的人寫下的感受和故事。
我看著眼前的浴缸,我現在的房子裡也有一個浴缸,我偶爾用它來泡澡,有時也在裡麵睡覺。我會對浴缸產生什麼感受嗎?一個浴缸應該有什麼故事?
浴缸真的很適合睡覺,我忍住此刻的困意,走到下一個展區,這裡把一些食物貼在了牆上。
我沒有看牆上的文字,而是回過頭看老板。“人類也會對食物產生情感。”
“人類會對所有的事物產生情感。”
我嘗試一字一句地讀牆上的文字,理解人類對食物的一些情感。喜愛,敬畏,恐懼,厭惡......我從那些文字中提取出了這些表示情感的詞語。
一直以來,我都是將加工過的食物送入口中,我從未見過它們本來的樣子,它們對於我來說不過是填飽肚子的手段,我對它們也沒什麼特彆的情感。
我每天都在吃下的食物,我從沒想過要感激它們。
繼續往前走,走到展區的最後一個區域:一麵貼滿整麵牆的鏡子。
鏡子上麵有一行字:我和他們是那麼不同,我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又看向老板。
我們一前一後站著,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他比我略高半頭,因為距離的原因,鏡子裡我們相同的身高。
“人類很容易察覺出彆人和自己不一樣嗎?”
“人類向來都是利己排外的動物。”
“還有,人類從來不稱呼自己為人類。”
鏡子裡的他轉身向著出口走去,路過那段填寫參觀感受領取小禮品集章打卡的地方也沒有停留。
展區裡沒見到什麼人,在出口打卡的地方卻圍聚了很多人。也許我應該停留一下,認真填寫一下調查問卷,為了那份我根本不喜歡也不需要的禮品,或者是為了融入那些人。
老板絲毫沒有停下來等我的意思,我從人群中擠過去,加快腳步跟上他。
“你喜歡那個禮品?”
我搖搖頭,說實話那個東西有點醜,還沒什麼用,拿回家也隻能擺在那裡。
“是覺得來了一個地方總要留下點什麼?”
我遲疑了,似乎好像就是他說的這麼回事,即使是留下一點沒必要的回憶也好。
“走吧,我們還要去下一個地方。”
我以為老板會帶我去什麼特彆的地方,我們來到了商場附近的一家餐館。
坐在十幾層樓高的臨窗的座位上,俯視下去,來往的車流人海。
這頓飯在兩個人的沉默中進行,在這沉默進行到一半時,坐在我對麵的老板放下餐具,看向我。
“雲曄。”
我停下嘴裡咀嚼的動作,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接下來他要說什麼。我的牙裡還塞著一小塊牛肉。
“你來這裡多久了。”
“有大概兩三個月了吧。”
我等著他繼續講話,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盯著我看,看到我覺得他似乎能夠讀取我的一切信息,他才低下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比它們有太多天賦了。”
天賦?什麼天賦?它們?它們是誰?
他大概以為我沒有聽見,我也沒有說出來。他應該還不知道我異於常人的聽覺和嗅覺。
就像我第一麵見他的時候,本可以拒絕去二樓工作的,大不了就是被辭掉換一份工作,就是因為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才答應的。那氣味若有似無,在聞到的那一瞬間,即使回想不起來任何,生理性的反應也告訴我我對它很熟悉。
我知道我身上有他感興趣的東西,我靠近他也是為了他身上的秘密。
他身上有令我熟悉的感覺,這是我在任何一個人類身上都不曾感受到的。我調動我所有的記憶,我確定我並不認識他,查看社交帳號除了老趙我們沒有共同好友。
在這之前我們從未見過,應該說這種熟悉並非理性分析的結果,而是血液裡本能的直覺。我一直覺得人都有直覺,動物也有直覺,隻要是個生物就有直覺。但是我從來不相信我的直覺。沒有經過理性推敲的選擇注定走向滅亡。
隻是他想從我這裡了解到什麼呢?
因為思考咀嚼的動作變慢,等我再看向他時,他餐盤裡的食物已經吃光了。
“走吧。”我知道他不會等我,這次是我先開口。我吞咽掉嘴裡未完全咀嚼的食物。
“嗯。”他起身向門口走去,沒有絲毫停頓。我跟在他後麵,感覺他流暢的就像是設定好的120幀畫麵。
我跟著他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是哪裡。一直走到紅綠燈處,他左拐回過頭看見了我。
“我送你回家吧。”
我搖搖頭,我不想讓彆人知道我的住處在哪兒。
他沒在說什麼,然後就變成了他一直在我身後跟著。
回去的路上路過書店,我又想起來上次麵館因為沒有找零老板答應我的一碗麵。
也不知道還做不做數,主要是有點餓了,還有順便想甩掉老板。
我拐了個彎走向麵館的方向。“老板,我想去吃點東西,要不你就送到這裡吧。”
我沒想到他在看到眼前的麵館後直接推門走進去了。
我跟在後麵還沒完全進門就聽到一聲驚呼,“小周?”
麵館老板放下手裡的活,看向我的方向。
小周?我不姓周啊。我回頭想看看是不是後麵還有人,身邊的老板走了過去,“好久不見林叔。”
接著兩個人在一旁聊天,我坐在另一張桌子邊吃我的麵。我一邊吃一邊偷聽兩個人的談話,林叔是在老板的幫助下開了這家麵館,其實是這家門市原來是老板的,老板低價賣給林叔開麵館,還允許分期付款。
從他們的聊天中我得到兩個信息,我們老板,姓周,一個有錢的大好人。
“雲曄。”老板突然叫我,我有些意外他們把話題扯到我身上。
“這是林叔,你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來找他。”
“你好,我叫林殊,特殊的殊。”麵館老板衝我笑笑。“也有人叫我林叔。”
“林叔好。”我控製臉部肌肉牽動嘴角笑了一下,“我叫雲曄。”
“小曄啊,以後有什麼都可以來找我。”
之後兩個人又到一旁聊天了。
“小周,你還在堅持那件事?”
“很久沒有了,這次也是偶然。”
“你真的放心他的身份?暴露了怎麼辦?”
“隻有你們才會發現,普通人類察覺不了。”老板重重地歎了口氣,“瞞得一天算一天。”
“現在這世界,人類也不普通了啊。”林殊看向我,我身體不受控抖動了一下,寒氣從身後蔓延,他們發現什麼了?
“小周,你彆怪我說這句話,不是所有的......都是好的。”
“我明白,可是他們,太像了。”
正在偷聽談話的我感受到一股熾熱的目光灼燒在身上。我假裝認真吃麵,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老板把我當替身了?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們到底不是一路人啊。”林殊重重地歎氣,老板也陷入長長的沉默。
我察覺到氣氛有點尷尬,放下筷子,“那個,老板,林叔,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準備趁著兩人開口之前趕緊溜走,我剛走到門口老板就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天色將黑未黑,也許是要下雨的緣故,空氣都是灰蒙蒙的,抬起頭分不清是雲還是天空。我和老板相隔半米,彼此都一言不發地走在街上。
麵館距離我的住處不到八百米的距離,我緩慢龜速的前行,企圖把這段路程拖得更漫長一點。我不想讓彆人知道我的住處,我在等他主動離開。
“雲曄,你還有什麼兄弟姐妹嗎?”
“沒有了,就我自己一個人。”
他看了看我,還想繼續說什麼,不過他到底是沒有說出來。
在周言和林殊談話中那個和我很像的人,似乎對他很重要,他懷疑我是不是還有個同胞也能理解。隻是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位素未謀麵的親人。
不僅老板在找他,在今天聽到他們的談話時,我也想見見那個人,這樣也許就能解釋我對老板莫名的熟悉感,解釋我過去以來遭受的一切。總之,也許就能說通很多事情了。
我很想主動問問關於那個人的事情,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我停頓了一下,老板趕在我之前開口。
“我就不送了,你注意安全。”
我點點頭,也說了句“注意安全”。也不知道兩個男人在傍晚時分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安全。
五分鐘後,我癱倒在床上,一整天的社交耗儘了我的能量,把我的靈魂都要抽離,我沒有力氣在做任何事。
許久沒有聽廣播了,我打開手機上的收音機APP,劃過一個又一個頻道。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新聞,或者是不知所雲的歌曲。
一個接著一個的哈欠,手機被扔到一般,翻個身聽著音樂睡覺......
“M市新聞報道,近日M市頻發市民失蹤事件,請各位市民注意自身安全,注意防範陌生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