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按時來到書店上班,老趙已經坐在收銀台後麵了,旁邊擺放著一個大型紙箱。
老趙聽到風鈴聲音抬起頭,“小曄來了,今天辛苦一下,把這些從倉庫裡拿出來的書整理到貨架上去。”
“哦,好。”
我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終於把箱子裡的書全部擺放到了貨架上。準備休息的時候,店裡突然湧進來很多人。
老趙出門吃午飯,店裡隻剩下我一個人,我看著店裡的十幾個人,心裡默默祈禱:這些人隻是進來隨便看一看,一會就會出去的,不會買書的。
可惜這隻是我的想象,很快就有一個人看向我。
“這裡有《怪物》這本書嗎?”
“有的,請稍等。”
有些出乎我意料的,十幾個人幾乎全都買了《怪物》這本書。
等到老趙回來,我才想起來昨晚答應給那位神秘顧客留一本《怪物》的事。
我把店裡《怪物》缺貨的事告訴老趙,而對於昨晚那位神秘顧客我選擇隱瞞。
“這書到底寫了什麼好東西,這麼多人來買。”
“等下午倉庫上班的時候,再去搬幾本回來吧。”
下午的時候天又下起了雨,去倉庫搬書的事情,也隻能等到明天。所幸由於天氣的原因,下午沒有人再來光顧,那位神秘的顧客也沒有出現。
接著連續一周的天氣都在下雨,搬書的事情就被一拖再拖,好在這一周沒有人再來買那本書。
此刻,店裡唯一的一本《怪物》就被擺在暢銷榜最醒目的位置上。
今天是本周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安靜熬過這個下午,又能換來兩天休息日。
老趙出門吃午飯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很想知道老趙今天下午還會不會再出現,認識快一個月了,我沒有老趙的聯係方式。
一整個下午,我坐在平日裡老趙的位置上,糾結著要不要拆開那本書。
我在和一本可能與我有關的書作鬥爭。我在和我自己作鬥爭。
關門前的最後一刻鐘,我終於沒有忍住將手伸向架子上的《怪物》時,一陣冷風吹進來,鑽進我有些單薄的衣服裡,我打了個寒顫。
門口的風鈴響起,我轉身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開著門沒有進來。
“進來吧,請問需要什麼書?”
男人搖搖頭,神情藏在雨衣寬大的帽簷下,“會弄臟地板的。”
“這本書還有嗎?我都要了。”男人抬起袖管指向我。
“店裡隻剩下最後一本了。”
男人身上散發著我不太喜歡的氣息,為了這一單生意我還是走過去了。
離得越近,男人身上那種令人不適的氣味越明顯。我抽動鼻子,想分辨出那到底是什麼時,一切的不適又好像消失了。
男人黑洞洞的袖管裡伸出一張百元大鈔,“書我要了,謝謝。”
我將書遞給男人,他接過後撐著一把深紅色雨傘離開了。
深紅色的雨傘,在灰蒙蒙的雨夜裡,有種不屬於一個圖層的突兀感。
餘光撇到一小塊白色,低頭:剛剛男人站著的地方掉下一張卡片。白色的卡片上隻寫著一個黑色的“S”。
我拾起卡片,小心抖去上麵的水珠,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休息日,我把自己關在家裡躺了兩天,期間不止一次拿起手機翻開通訊列表。我看著列表裡零星幾個人的名字,重複著上下滑動的動作。
我想我應該找個人聊天,但其實我沒什麼社交的欲望。我躲在屏幕背後偷窺彆人的生活,看他們發在社交平台上的那些瑣碎。
大家都在和朋友聚會,我也應該和一個人維持一段長期的關係才對,這樣才顯得我也像個正常人類。
但我不知道應該找誰。
我喜歡觀察彆人的生活,我也是真心覺得他們擁有那樣的生活很好。但是我不想參與進彆人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需不需要這個所謂的朋友。
將界麵切換到一個短視頻平台,上麵是一些陌生人分享自己的生活。
他們一邊說“生活沒有那麼多觀眾”,一邊拍下自己的生活送給觀眾看。
既然找不到現實中的朋友,那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給陌生人看呢?
手指在觸到發布的前一刻猶豫了,我其實沒什麼分享的欲望。
隻是觀察那些活躍在網絡上的人太久了,覺得像他們那樣才是正常的,卻忘記了,那些同樣隱藏在屏幕後麵一言不發的人,也是常態。
我刪除了已經編輯好的動態,繼續觀察彆人的生活。躲在屏幕後麵,看熱鬨要比成為熱鬨有趣得多。
在那個姑且能被稱為家的十幾平米的房子裡躺了兩天,星期一早上九點鐘我來到書店的時候,老趙還沒有到。
我沒有書店的鑰匙,隻能在門口等。等得無聊,我退後抬頭看著書店,這是我第一次看清書店的全貌:
兩層的書店,沒有名字,沒有牌匾。樓上的閱覽室安著全景落地窗,因為樓上是自由閱覽區,書籍不外借,不售賣,僅可在店內閱讀。我的工作涉及不到二樓,也一直沒有上去看過。
我抬頭看見二樓的落地窗前站著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樓下的我。
書店沒有開門,他是怎麼進去的?
幾分鐘後,男人下樓,從書店裡麵將門打開。
“抱歉,今天不營業?”見麵第一句,他就說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盯著我看了看,還沒等我說話,他似乎想起來什麼,“雲曄?”
我點點頭,後退了一步,對於陌生人知道我姓名,我本能的抵觸。
經過他的解釋,我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眼前的男人才是書店的老板,老趙是他雇的收銀員,而我又是老趙雇的員工。
“趙柯沒有通知你今天休息?”
我搖搖頭,“我還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我感到他整個人停頓了一下,接著舉起手機,“加一個聯係方式吧,有事情我聯係你。”
於是他成了我來到這座城市添加的第一個好友。我看著好友頁麵,沒有頭像,沒有名字,動態頁麵一片空白。如果不是確定這是眼前的人,大概率會被認定為一個僵屍號。
處於人類的社交需求,我還是點開備注一欄,“請問怎麼稱呼?”
“YAN。”他隻給了我一個音節,沒有說怎麼寫。我想了想,在備注那一欄打上:Y書店老板。
人類沒有一個字的姓名,我還在糾結他說的到底是姓氏還是名字時,他已經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
他走上第一節樓梯時,停下來看向我。
“過來。”
“啊?”我有些懵,不過還是跟著他來到了二樓。
二樓和一樓不同,天花板要比一樓的更高一點,落地窗前擺放著供閱覽者休息的單人沙發。空氣中漂浮著陳舊紙張和墨水的氣味。
“市麵上的絕大部分的書籍在一樓都可以買到,隻有會員才能來二樓看書。”
“會員不是隻有買書打折嗎?”
我曾看過書店的會員規則,成為會員的規則很多,且過程繁瑣,所以大部分用戶選擇了充值送錢的儲值卡,折扣是差不多的。
因為沒什麼人辦理會員卡,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一條規則。原來會員卡並不是為了折扣,而是為了二層的書籍。
“這裡擺放的都是一些限量和絕版的書籍......”他接著說到,像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給我做介紹。
我一邊跟著他的腳步,一邊盯著天花板。黑暗的天花板和灑滿陽光的落地窗前形成強烈的對比,我終於意識到了這強烈的奇怪從何而來。
整個二層,一盞燈都沒有。一開始我以為是那種隱藏燈的裝修設計,但我找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一盞燈。
我想起他上樓的時候,並沒有開燈的動作。
我向前方的牆望去,一片空白,並沒有開關。
“你現在在樓下也沒什麼事情吧?”他突然停下,回頭看我。
還沒等我回答,他又繼續說,“明天開始,來二樓上班吧。等到一樓需要你的時候再回去。”
我點點頭,他說的需要我的時候應該是每個月末集中整理書架的時候。
就這樣,我從老趙的員工變成了老板的員工。
老趙對於我去二樓工作這件事的態度有些奇妙,我不理解他到底是支持還是不支持。
老趙隻跟我說了一句,“老板那個人啊,不好理解。”
之後老趙就沒再說什麼了,繼續和那個空白頭像聊天去了。
我來到二層工作的第一天,等待著老板告訴我工作內容。
他坐在落地窗前,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低頭看書,書上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字符。
“去看書吧。”他說。
見我遲遲沒動,他再次抬頭看向我,停了幾秒。“你的工作就是看書,隨便看什麼都行,等到你把這裡所有的書都記下來,你的工作就結束了。”
我扭頭看向那十幾排書架,約有幾十萬本書,等我把那些看完......我活著根本不可能看完。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幾秒,走向書架從上麵挑了幾本書給我。
“先看這些吧。”
我看著那有幾百頁的書,心想這要看到什麼時候。
“你記得剛才是放在什麼位置的吧?”
我點點頭。
“看完記得放回原處,太陽落山你就可以下班了,明天照常來上班。”
他說完走向身後的那麵牆,我這才注意到牆上隱藏了一扇暗門。
我坐在他剛剛坐過的位置,隨手翻開一本書。
讀完第一頁,都是我認識的字符,卻組成了一段讓我陌生的語言。我滿是疑惑地翻過第二頁、第三頁......
依舊是莫名其妙。這本書到底想要寫些什麼?
在接連讀了十幾頁晦澀難懂的內容後,終於出現了一點通俗的內容。是類似小故事的例子,似乎是解釋前麵那些話。
在看完小故事我終於明白了這本書到底想講什麼。人類也會觀察人類、總結人類嗎?還有書中的例子,真的能夠在現實中的應用嗎?
接連幾天我都過著上班、看書、下班的重複生活,等到我再次看到老板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已經是周五下午了。
“周末休息,明天你可以不用來了。”他說。
他看著我麵前桌子上放著的幾本書,“這些都是你看完的?”
我點點頭,看著他隨手翻開一本書,挑了一句話問我。
我接著他的話背誦書中的內容,他又選了幾本書裡的話問我,我都對答如流。
我看著他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眉眼彎起,嘴角微微上揚呈現弧度。按照書裡所講,這是欣喜之色。我沒有拆穿自己,我確是記憶力超群,讀過一遍的字就清晰地印在腦子裡。但是那是人類的文字,我記下來了我也無法理解那到底講了些什麼。
“你明天有安排嗎?”
我盯著他的臉,試圖將這些天書裡所學內容運用到他身上,找出他的情緒變化。可惜他隻剛剛表現出了一瞬間的喜悅,就又恢複到了那張沒什麼情緒的臉。
我搖搖頭,我的周末一直以來都是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度過,沒有過也沒想有過其他安排。
“明天和我一起去一個地方。”他說著拿出手機,示意我看手機。
我收到了[Y書店老板]發來的一條消息,是一個地址鏈接。
“明天上午十點見。”他說。
他向樓梯口走去,“你在這裡看書的事情,不要和彆人提起,也不要告訴彆人你都看了些什麼書。”
我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在樓梯處消失,我起身將桌子上的書放回到書架上。
下樓的時候,老趙正在搬一箱子書,看見我忙放下手裡的紙箱。
“小曄,在二樓工作怎麼樣?老板他都叫你乾些什麼活?”老趙一邊說一邊從箱子中取出書放到書架上。
“老板平時可寶貝他二樓的藏書了,輕易不叫人上二樓的。”
我想到老板囑咐我的話,“和一樓的工作差不多,我被叫過去整理那些藏書的。”
“看來二樓的書還挺多挺亂的,都一個周沒見你了。”老趙一邊整理書架一邊自言自語。“你的工作效率向來高效,一樓的書架你整理一次也就三天......”
我腦子裡浮現出二層那直頂天花板的書架,“好像二樓的書確實更多一些。”
“老趙,你知不知道老板叫什麼名字。”
老趙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放下手中的書,“小曄,我和你說,千萬不要打聽老板的事,老板生氣起來,很可怕的。”
他的樣子仿佛在描述一個可怖的怪物。
“那你也不知道老板叫什麼?”
老趙搖搖頭,“我曾問過老板是哪裡人,被老板痛罵了一頓,還被扣了錢。”
老趙捂住胸口,作心痛狀。
“我從出生起就在H市了,我也不記得這家書店是什麼時候開在這裡的,它就像是一夜之間出現的。在我大學畢業需要一份工作的時候,它就被送到了我麵前。”
我回想到我來書店找工作的第一天,似乎也是我需要一份工作,它就出現在了我麵前。
按照老趙所說,老板的語言習慣,絕對不是H市的人,但是老板來自哪裡,這是一個忌諱的話題。
想想二層那些藏書,想想他一直以來的生活習慣,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中升起。
收集觀察描寫人類的書籍,討厭彆人打聽有關自己的事......
很快,想法被我否定了。
他絕對不是,他和我不一樣。
他和他們是一樣的。
他和他們才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