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了林殊之後,我就儘量避免再去麵館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在書店點外賣,下班之後也是繞路回家。如今的日子,就是待在二樓一邊翻書一邊觀察老板。
每天早上和老板在二樓碰麵,互相點頭以示問好後,他就離開書店不知道忙什麼去了然後他會在正常下班時間的前一個小時再次出現,跟我說下班之後再次消失。
老趙抱怨老板偏心讓我提前下班,我就留下來幫老趙打掃衛生核對賬目,有時候也隻是在一樓的閱覽區坐著,什麼也不做。
這天我照舊在一樓和老趙一塊吃外賣(老板不喜歡彆人在二樓吃東西),老趙突然來了句。
“好久沒看見老板了。”
他這麼一說,我算了算周言已經有一周沒出現了。
“不過他倒是也經常消失,問題不大。”
話剛說完,周言發來一條微信:大後天回去,書看怎麼樣了。
我抬起頭看向天花板角落的監控,懷疑周言是不是在背後盯著監控。
最近比較危險,下班後及時回家不要去彆的地方,有事可以找林叔。
他又發過來一條,我沒回複。不用他說我也不可能去彆的地方的,我在這個城市連個朋友都沒有。
知道老板具體回來日期後,這幾天我再沒上過二樓,天天待在一樓和老趙打遊戲。
直到距離老板回來的前一天下午,我才想起來二樓桌子上還擺著一摞要看的書。
當初老板走的時候,我信誓旦旦地說能把這些書都看完,結果除了第一天翻了兩頁之後,我連二樓都沒有去過。
“小曄。”老趙抬頭看見我在樓梯上,“你去二樓乾嘛?”
“加班。”一想到那麼多要看還要背的書,我心如死灰,抬起的腿都沉重了許多。
“老板明天就回來了,要不我......”
“不用。”這個忙老趙沒法幫我,也不能讓他幫我。
我一頁一頁翻看,時間緊迫我根本就來不及理解書中到底講了些什麼,隻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機械性的記住它們。
等到太陽落山,屋子裡的光線變暗,漸漸看不清書上的小字。
我看著還有三本沒翻開的書,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隻要看得快應該能趕在零點前到家,大不了就在書店待一晚上,明天老板回來,還能營造一個我認真工作的形象。
我借著手電筒的光一頁頁翻開書,完全沒注意到窗外的天氣換了顏色。我放下書的時候,一道亮光在眼前劃過,緊接著響起轟隆隆的巨響,雨點拍打在玻璃上,似要衝破麵前的落地窗。
H市這該死的天氣!總是下雨!
我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時間,23:29。
還有半個小時,走快點的話應該來得及。
下到一樓,老趙已經下班了,收銀台旁邊放著一把透明傘。不知道是老趙走的時候還沒有下雨,還是他有意給我留下的,我拿起它,走出了書店。
轉到路口,我看了看擺在麵前的兩條路。麵館的燈還亮著,我轉進了另一條更遠的路。
走這條路隻是有可能碰到危險,走麵館哪裡是一定會碰到林殊。
再說了,哪有那麼多危險,這條路平日裡都沒有人。我自言自語安慰自己,眼看著時間越來越接近零點整,還是加快了腳步。
我到底是低估了自己的運氣。就在差一個轉彎就能到小區的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我,將什麼東西扔進了後備箱。
在箱門重重關上的那一刻,我透過縫隙看到了兩點泛著猩紅的光,像是眼睛。那不是人類的眼睛。
我想要跑開,可是腿腳軟綿綿的,不聽使喚。我站在原地,看著男人轉過身,發現我,一步步向我走過來......
我開始後悔為什麼要選擇這條路,碰見林殊隻是尷尬,碰見這種人可是要命啊。
男人身上散發著熟悉的氣味,但是這種熟悉不是他本身擁有的,而是通過某些手段後,沾染在身上的。我知道沾染的方法,這更加令我恐懼。
我看著他離我越來越近,想要逃走的腿卻站定不動。
就在他距離抬起手就能碰到我的時候,他停下了。黑色的雨夜裡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依然能感覺到有視線在我身上掃來掃去。似有螞蟻爬上脊背,不安感在頭頂和腳底間來回蔓延。我低下頭,看見了男人低垂的袖口處閃著銀質光澤。
我閉上眼睛,等待著命運降臨。預想中的冰冷沒有貼在皮膚上,而是聽見了一陣腳步聲,不是朝向我的。
接著是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睜開眼睛,黑色的車卷起一片塵土。
“咳咳。”死裡逃生的我雙腿發軟,剛想倒下,身後一隻手將我拎起來。
一陣令人心安的氣息飄進鼻腔,也有些不可思議,“老板,你怎麼在這?”
“來找你。”他收回手,還是用著他那聽起來沒什麼感情的語氣。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陰沉,令這個雨夜更加低迷。
“為什麼在這裡?”他問。
回家?路過?我在認真想回答的時候,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推進了副駕。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答案。
他關上車門,從車前繞到另一側,上了駕駛位。雨越下越大,我想到那條市規,在密不透風的車裡打了個冷顫。
“我該回去了。”
“不行,太危險了。”
想想剛剛撞見的奇怪男人,我默許了。聽著他將車子啟動,撞破雨夜的寂靜。
看著時間越來越接近零點,我覺得時間不是一分一秒走的,是乘著風跑的。我第一次如此真切體會到人類說的歲月如梭,光陰似箭。
車在馬路上疾馳,窗外的景色變成線條從我麵前劃過去。密閉的空間裡,老板身上的木頭混雜著紙張墨水的氣味圍繞著我,在雨夜裡變得潮濕,如同腐朽。
終於看見遠處一點亮光,車子駛進一片彆墅區,在不知道第幾棟門前停下來。我跟著他下車,走了一段路終於來到一扇門前。
在他開門的時候,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伴隨著鐘聲一起傳進耳朵的,還有隱隱約約的喊叫,像是蟄伏已久的猛獸被放出。那聲音不大,我卻聽得如此真切,我控製著自己,可是身體還是忍不住顫抖。
砰——!身後的門被重重關上,那些叫喊也被隔絕在了黑夜裡。
“雲曄。”“嗯?”我以為他要和我說什麼,或者是問我書看的怎麼樣了,或者是責怪我為什麼要那麼晚一個人上街,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看了我一會,就轉身上樓了。
他走到樓梯中央,回過頭看向還站在一樓的我,“跟上來。”“雨傘放在那裡就行。”
“哦,好。”有點糟踐這麼精美的地毯,我想。我跟著他上到二樓,他推開中間房間的門,“這是你的臥室。”
我看著裡麵,廚房,衛生間,陽台......人類喜歡在臥室裡放個房子嗎?
“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明天我吩咐人去買。”
“哦哦,不用了。”我看著這間比我兩個住處還大的臥室,“我就住一個晚上哪兒需要這麼多東西。”
話說完我感覺老板散發的低沉氣息更加厚重,他站在門口,更像是堵在那裡的一扇門。他低著頭看著我,能有那麼一兩分鐘吧,他退出房間替我關上門。“右邊的房間,有事來找我。”
我躺在那張還可以再躺下五個我的大床上,看著頭頂金色的天花板中央的華麗水晶燈,也可能是琉璃之類的。
伸出手比劃了一下,燈看上去比床還大,掉下來的話......
翻個身麵向窗戶,悠悠晃晃的窗簾有種催眠的力量,地板變作海麵,困意如海水,漲潮升起,漫到床上,席卷我,包裹我,拖著我向夢境深處墜去.....
我在一片黑暗中,手腳被捆住,嘴巴被捂住。呼出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裡撞擊又彈回到我身上,我用力掙脫出一點縫隙,期待著有光透進來......
我看見一雙和我同樣驚恐的眼睛,漸漸遠離......
“雲曄?雲曄?”
是誰在叫我,我轉過頭,一個穿著黑色雨衣,帽簷遮住臉的男人一步步靠近我。滴答——滴答——哪裡水管漏水的聲音,我尋找聲音的源頭,看見男人袖口處閃著銀光,有粘稠的液體流下來,滴在地板上,畫成一條深紅色的線.....
男人舉起匕首,眼看著要落在我身上,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我抬起手用力地向男人揮去......
“嘶——”我看著周言出現在我房間裡,揉揉有些紅腫的右臉。我看看坐起來的自己,默默把懸在半空中的手放下,躺回到床上。
我翻個身背對周言,主要是不知道怎麼麵對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老板。他不會扣我工資吧。
“雲曄。轉過來。”
我沒動,實在是不想麵對,在遲鈍的人,也聽得出他語氣裡壓抑的怒意。隻是我略過了一件事,他可以繞過床尾出現在我麵前。
“雲曄。”他又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感覺他好像有什麼想說的話,吞下去又吐出來,再吞下去,反反複複。
“你到底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嗎?我沉默了,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我...並不是人類。我甚至無法回答我到底是什麼,以理性的生物學角度來看待,我不屬於任何一個物種。在我行走至今的漫長人生裡,我從未見到過我的同類......科學來講,單獨的個體無法構成種群......
你說怪物嗎?我早就排斥在外了,我早就不是了。大腦不可控製地想起昨夜裡那雙眼睛,即使是雨天衝刷掉了大量的氣味,我們依舊能夠在一瞬間認出同類,隻是.....
“周老板,這裡是H市吧。”
他沒正麵回答我的問題,抬起手,手背貼在我的額頭上,有些涼。“淋雨發燒了嗎。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我累了。”我看著他起身,聽見開關撥動的聲音,眼前一片漆黑。緊接著關門的聲音,我沒有聽見走出去的腳步聲。幾秒鐘後,應該是沙發的位置傳來輕微的響動。我不知道周言留在我的房間裡是為什麼,隨他去吧。
H市,全稱The City of Human,顧名思義這是人類的城市,不應該有人類以外的族群生活在這裡。
可是我也在這裡。
周言在房間裡,他身上的碎木紙屑的氣味有意識地鑽進我的大腦,我很想說他還是不要噴香水了,氣味有暴露自己的風險。他的房子好像很安全。
密閉的房間裡漂浮著我胡思亂想,我試圖把它們抓回來,無濟於事。不安的情緒一旦產生,如洪水決堤,無法控製。
身後傳來沉重的呼吸聲,我翻身看見老板靠在沙發上。要不是加重的呼吸,很難看出來他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坐在那裡閉目養神。我從床上下來,光著腳走到他身邊。
盯著他看了許久,他也沒有要醒過來的樣子。我把他背到床上,他比我高出許多,我以為他會很重,起碼是應該比我沉一些的。從沙發到床上隻有十幾步路的距離,背上的人像是一張紙片,輕的被風一吹就會飄走。
我想離開房間,在彆人的房子裡走來走去多少不太禮貌。我選擇去了陽台,窗戶拉開一條縫隙,冷風透進來,條件反射地把脖子縮起來。
雨還在下,那記憶中的呼喚聲自遠處傳來,聽得更加真切。這座城市的確是有我這樣的同類在的,不,我並不想承認那是我的同類,我不想碰見他們。
眼前的一切漸漸變成灰白,雨聲隱隱遠去,那些呼喚也消失在了泛白的天空邊際。鐘聲響起,宣告著黎明破曉,宣告著人類的時間到來。六點鐘了。天亮了。
短短片刻的寧靜,靜到聽不見呼吸。緊接著,一聲鳴笛劃破頭頂這一片空白,太陽升起來了,耀眼的紅色,無法直視。遠處的煙筒吹出煙霧,雨也在這個時刻停了下來。潮濕的地麵證明著,昨夜的一切並不是夢境。
冷風吹進來,我感覺好了一點。也可能是太陽照進來的緣故,雖然我們其實並不適應長久暴露在陽光之下,但總之,天亮令我的不安減退了許多。
回身看看還在睡夢中的老板,或許應該和他請個假搬家的,現在的住處,太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