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樹是被手麻醒的,他夢到自己的手被一隻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狗給咬了,醒來後覺得他的整個左側的胳膊和手仿佛都沒了知覺。
他想抬一下手,卻感覺有什麼在圈著他的胳膊。
抬起另一隻手揉了揉太陽穴,時樹撐起上半身低頭看去,不由輕笑出聲,原來他的胳膊正在被某個黏人鬼緊抱著。
時樹用空著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彎腰拿過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六點,離時春的鬨鐘響起還有五分鐘。
或許是因為以前照顧時春的習慣,時樹一貫淺眠,他很少會睡得這麼沉。他不記得自己昨天是怎麼睡著的,也不知道時春給他蓋了被子還抱著他的手。
時樹緩緩抽出自己的手,揉捏了一會兒感覺好點了便小心翼翼地起來準備洗漱。
時春的鬨鈴響時,他正在廚房準備早餐。鬨鈴隻響了一下就被立即關掉,大概隔了一兩分鐘後又響了一次,依舊隻響了一聲。
時樹就知道會是這樣,歎了口氣,洗了手走向客廳。
手機的主人正縮在被窩裡睡得正香,先前響起的鬨鈴完全不影響她的睡眠,反而在響起的瞬間僅憑著肌肉記憶就被關掉了。
他蹲下身,掀開被子的一角,將時春的頭露出來。她的臉被捂得紅撲撲的,大概是覺得冷,又扭著身體想要往下麵滑去。
時樹伸手捏住了時春的鼻子,“還不起床?”
時春在睡夢中忽覺呼吸困難,恍惚中感覺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捏住了她的鼻子。她掙紮著想抬手打掉,卻被另一個涼涼的東西圈住了手腕。
時春覺得觸感很舒服,迷迷糊糊地就拉著往自己的臉上貼。
時樹看著用臉在自己手背上蹭來蹭去的時春覺得好笑,他鬆開她的手腕,兩隻手都放在她的臉上貼著,笑道:“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時春夢到哥哥來喊自己起床,還用手溫柔地捧著自己的臉。她笑著側頭輕輕咬住了哥哥手掌側的肉,隨即聽到一聲悶哼。熟悉的聲音,並且聽起來真實得就像在她耳邊。
時春睜開眼,正對上上方哥哥低頭含笑的眼睛。
是還在做夢麼?
“餓了就起來吃飯,還是,哥哥的手指比較好吃?”
時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自己竟然在咬著哥哥的手指,時春愣在那裡。在聽到一聲“嗯?”後,時春終於意識到這並不是在做夢,她立馬張嘴鬆開,噌一下坐了起來。
時春的整個臉部迅速升溫,她低頭將臉埋在被子上,被子裡的雙手死命地揪著衣服。
啊,她怎麼會......
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但對嘴唇處殘存的觸感和意識到“不是在做夢”而感到興奮的事實,更讓時春感到羞恥。
啊,真是瘋了,她不會其實是個變態吧。
時樹看著時春把臉在被子上蹭來蹭去,也不說一句話,以為她是在賴床。他低頭看著自己食指上淺淺的牙印,用拇指撚去指尖處的晶瑩亮光,在牙印處摩挲著,心想這小孩的牙齒怎麼那麼尖。
“快起來吧,洗漱完就能吃飯了。”
時春聽到哥哥進了廚房,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掀起被子一溜煙地跑回了臥室。
時春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昨天晚上對熟睡的哥哥做的種種立時浮現在腦海中。她伸出手指撫摸著鏡子中自己的嘴唇,揚起的嘴角又緩緩沉下去。
哥哥知道麼?哥哥會知道麼?哥哥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呢?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走出了衛生間。
時春吃飯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也不說話,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來得及麼,要不要我送你?”
時春看了眼手表,搖搖頭,“不用,來得及,我自己去就行。”
時樹點點頭,“嗯。中午我給你送飯,有什麼想吃的?”
“都行,哥哥你看著做吧。”時春將最後一口牛奶喝完,起身離開。
時春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樹枝上依偎在一起的兩隻小麻雀發呆,耳邊是同學們琅琅的讀書聲。過了會兒輕歎口氣,低頭開始小聲地背書。
遲辭是第一個到教室的,將教室的前後門都打開後,開燈仔細檢查了每一扇窗戶,確認都是緊閉狀態才安心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遲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注意到的,總之,他知道隔壁的時春同學絕大多數都會像今天一樣踩點邁入教室。
他不止一次看到她像今天早上一樣,明明到了學校,但她不進教室,而是在金魚池旁看魚。等大概到了時間,才動身往教室走。晚自習放學也是,她不會跟著大家一起衝出教室,而是落後三分鐘再走。
而他因為不想在車棚裡擁擠推車,通常會落後五分鐘再離開。
他有時路過,也會看到她站在魚池邊發呆。那段路沒有路燈,如果月光不夠明亮,很難看清什麼。有次他在她走後推著車停在她站過的位置上,但他盯著魚池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那天月光很亮,銀白色的光灑在水麵上,閃爍著細碎而蕩漾的光。借著月光,才看清池邊隻有少數的金魚在慢悠悠地遊動。
遲辭不明白,在他眼中平平無奇的景象為何能讓她在此駐足數分鐘。
是看月光麼?那沒有月光的時候,又在看什麼呢?
身側時春同學經過時掀起一陣涼颼颼的風,遲辭撫平被吹起一角的書頁,搓了搓手背。
讀了會兒書,時春便開始犯困,伸手把窗戶開了一條小縫,頭歪在窗台上。
“咚咚”,時春感受到課桌傳來的震動。她側頭看到班長張嘴對她說了些什麼,但她沒有聽清。
“嗯?有什麼事麼?”時春放下書,側過身去,卻差點與同樣也側身過來的遲辭撞上。四目相對的瞬間,時春被近在咫尺的臉嚇了一跳,立馬退了回去。
遲辭的手捏著書頁沒有動,好奇怪,他的心此刻在快速跳動著。身體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硬,心跳聲卻開始變大,逐漸蓋過周圍同學的讀書聲。
離得太近了,對他來說是一個足以被冠上“冒犯”的距離,近到遲辭都能聞到時春臉上淡淡的麵霜香味。一縷風從窗戶的縫隙中擠進來,撲到遲辭如往常一般麵無表情的臉上,激起一層薄薄的寒意。
“咚咚”,時春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課桌提醒從剛剛開始就仿佛靜止的班長,“班長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可不可以把窗戶關一下。”說完又補了一句,“我怕冷。”
時春轉頭看著僅幾毫米寬的縫隙,心裡感歎的同時連忙關緊,衝他抱歉地微笑:“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是我的問題。”
遲辭又恢複以往正襟危坐的樣子,餘光中瞥到時春同學的身體微微彎了下去,半紮的頭發順著肩膀滑到了課桌上,被豎起的書遮擋著的腦袋像是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
遲辭翻了一頁書低頭默念,將手心裡的暖手寶轉來轉去,嘴角噙著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暖意。
大課間的時候,時春正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課桌又傳來“咚咚”兩聲。她轉過頭,隻看到一雙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一手握著一個粉色的暖手寶,另一隻手保持輕扣桌麵的姿勢。
“門口有人找你。”
時春直起身,遲辭已經坐回位置上了。她朝門口看去,楚詩夏正在對她揮手。
“謝謝。”
時春一出來,楚詩夏就塞了一罐旺仔牛奶在她手裡,拉著她趴在走廊的護欄上說話:“你們什麼時候換的座位?”
“昨天晚上換的,啊,我坐最裡麵,那你以後找我就不是很方便了。”時春打開牛奶,轉過身靠著。
楚詩夏指了指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笑嘻嘻道:“都是小問題,我可以提前發消息給你。話說,你們班長很怕冷哦?剛剛在超市遇到他,他不僅手裡拿著暖手寶,還買了好多暖貼。”
楚詩夏舉起她手中的牛奶,輕輕撞了一下時春的。
“乾杯~不過他還挺有少女心的,暖手寶竟然是粉色的狗爪,我還以為他是暗黑高冷那一掛的呢。”
時春喝了一口暖暖的牛奶,想起早上的事,點點頭:“他好像是挺怕冷的。”
“對了,”楚詩夏拉起她的手,壞笑著說:“中午我媽有事不來給我送飯了,我可以邀請這位美麗的小姐共進午餐麼?”
時春低下頭沒說話,在想著什麼。
“怎麼,你有約啦?原來除了我你還有其他的女人麼嗚嗚嗚......”
時春抽回手,嫌棄地看著她,“是我哥,他說中午要來給我送飯。”
“你哥啊,他今天不上班麼?”
“嗯,他這幾天休息。”
楚詩夏點點頭,又拉住時春的手晃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那你跟我一起吃嘛,也不用麻煩你哥哥給你送飯了。我們都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我請你哎,走過路過千萬不能錯過。就跟我一起吃吧,好嘛好嘛~”
楚詩夏的話密程度,時春根本來不及插上一句拒絕的話。但答應還有一個原因,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並不是很想麵對哥哥。
時春無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彆晃了,再晃牛奶都要灑出來了。”
“哦耶!”楚詩夏手足舞蹈,興奮地念叨著:“那我要好好想想中午要吃什麼了,是我們之前常吃的米線米粉呢?還是拌飯呢?不過我同學說最近新開的那家拌麵還挺好吃的,但也好久沒有吃炸雞漢堡了,我媽都不讓我吃這些。麻辣燙好像也挺不錯的......”
時春看著楚詩夏為著午飯難以抉擇,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憂愁的樣子笑起來,“那你就慢慢想吧,決定好了再告訴我,我先進去了。”
時春給時樹發消息說中午不用給她送飯了,她要和楚詩夏一起吃。
“晚上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用來接我了。”時春輕輕呼出一口氣,點了發送。
沒過一會兒,時春就收到了回複。
時春盯著屏幕上的那句“我知道了。”發呆,哥哥知道什麼呢?哥哥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又一條消息彈出,“路上小心。”
最後一節晚修,時春抬手,看了一眼旁邊握著暖手寶低頭認真看書的遲辭,想要開窗的手又放了下來。
時春轉著筆,盯著窗外發呆。窗外漆黑一片,隱約能看到微微晃動的樹枝,時春想象著風吹過她的身體。
今天其實是一個寧靜且平和的一天,白天天氣很好,淡淡的陽光,在冬日裡算得上輕柔的風,還和楚詩夏一起吃了午飯。今天一天也沒有什麼突擊小測試,老師也都在講之前的考卷,沒有上新課,也沒有新的作業要寫。
但時春今天卻覺得悲傷,不是莫名其妙或者無緣無故,因為她知道悲傷的源頭。隻不過這股情緒之前一直被壓在看不到的地方,今天卻突然顯現出來,或者說,是她一直在視而不見。
時春的悲傷伴著夕陽落入黑夜中,隨著離家的距離越來越近而愈演愈烈。
她感到發冷,但她的悲傷卻濃烈而平靜。
時春想,因著她肮臟且不可說的渴望,悲傷它顯得自然而正當,它理應充滿她的心房。
思考令人不適,就像走在雨裡。當風增強時,似乎雨下得更大。
時春在門口站定,所有的真實,與明亮的頂燈及眼前漆黑色的家門同樣迫使她睜開雙眼。她深吸一口氣,感到與往常並無兩樣的空氣注滿了她的心胸,但是很疼,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