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春懷裡抱著剛領到的寒假作業和各科老師額外布置的試卷，與楚詩夏一起站在學校對麵的奶茶店旁邊。
前一天剛下過雪，道路上的積雪被堆積到路的兩旁。有人路過時，會在上麵踩上幾腳再剮蹭幾下鞋子。一來二去踩的人多了，原本白皚皚的一條被蒙上了一層灰，變得臟兮兮的。今天被太陽不溫不熱地烘烤著，慢慢化成一灘汙水向路邊的下水道流去。
還有不到一周就是新年，學校附近的一些店鋪已經關門了，隻剩門前掛著的喜慶裝飾品在風中搖晃。學校門口和路兩邊多了不少車子，今天家長都來接放假的孩子回家了。
楚詩夏吸了一大口溫熱的奶茶，發出滿足的喟歎：“噢耶！終於放假了，我決定今天要跟小說大戰三百回合哈哈哈！這段時間為了期末考試，手機我都沒怎麼看。”
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她看了眼周圍，低頭劃了幾下手機，神秘兮兮地把屏幕遞到時春眼前，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很激動：“小時春你快看看這個，嗚嗚嗚寫得香死了。”
她又吸了一口奶茶，嚼著裡麵的小料，感慨道：“還是現代好啊，不用獻祭就能看到神跡。我等下發給你，這回你一定要看！”
時春接過她的手機，待看清屏幕上“白花花”的文字後差點被嘴裡的奶茶嗆到。滿屏的黑色字體越看越像是帶了顏色，平均每三句話中就有一句見不得人的話，輕鬆實現了三句一小口，五句一大口。
由於楚詩夏經常給她發一些“上不了台麵”的小說，耳濡目染之下，時春的閱讀羞恥閾值已明顯得到提升，有時還能跟楚詩夏討論一兩個來回。
她粗略地掃了幾眼，麵不改色地把手機還回去，“你還是留著自己慢慢品吧。”
“為什麼？！你看嘛~看嘛看嘛~真的很好看的。”楚詩夏知道時春耐不住軟磨，於是故技重施，她一邊把手機往時春眼前湊，一邊晃著時春的胳膊，嘴裡還不斷勸說她：“你再看看呢，真的不喜歡麼？是不符合你的癖好麼，哎呀，偶爾換換口味也很好的啦......”
她還在孜孜不倦地說著，時春無奈，看來楚詩夏今天誓要讓她吃下這口飯。
“我看我看，彆再晃了，我書都要抱不......”那個“穩”字還沒說出口，“啪嗒嗒”，時春懷裡的書滑落在地上幾本。
楚詩夏反應極快地蹲下撿著那幾本書，看向被風吹走的一張試卷，“啊啊啊，小時春快去撿那張試卷！它要被吹到水坑裡了！”
時春小跑著去追那張逃逸的卷子，眼看著就要落到路邊的小水坑裡。時春已經做好了放棄的準備，但在她停下腳步的瞬間有一雙白皙的手抓住了卷子。
看清楚前方的人時，時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最近與班長的交集變得多了起來。
“啊，遲辭同學！”楚詩夏在背後驚呼。
遲辭走過來，將卷子遞給時春，“你的？不過......”
“嗯，謝謝你。”時春捏著試卷上乾淨的一角接過來。
雖然沒掉進水坑，但卷子在地麵上一路翻滾，上麵還是沾了不少積雪融化後的汙水，時春在心裡歎氣。
“好巧哦，遲辭同學。多虧了你，試卷才能完好無......損......”楚詩夏從後麵抱著書過來，本來還想感歎劫後餘生的話，在看到時春手裡捏著的試卷後又咽了回去。
“對不起，小時春......”楚詩夏整個人都蔫了，她知道時春很討厭自己的書被弄臟或者被折，哪怕是她也不敢對時春的書有所造次。所以每次借時春的作業時，她都誠惶誠恐地對待，零食飲料什麼的都被放起來，就擔心哪個地方弄臟了或是被折了。
“沒事，擦一下就行了，我去問問她們店裡有沒有紙。”時春將懷裡剩下的書交給楚詩夏，揉了下她低垂的腦袋，轉身向奶茶店走去。
“那個，時春同學的朋友？”
楚詩夏抬起頭，“嗯？哦，我叫楚詩夏，喊我名字就行。怎麼了？”
“這個很嚴重麼？”遲辭指了指時春離去的背影。
“啊，怎麼說呢，你看到她那可以夾死蒼蠅的眉頭了吧？也不是說嚴重，就是小時春她很不喜歡自己的書被弄臟，有折痕也不行。”
遲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想起平時收作業時，時春同學的練習冊和試卷似乎總是整齊、乾淨的，邊邊角角也都非常平整。不像有的同學不知道怎麼搞的，書皮被弄得皺皺巴巴，書角也都卷著，試卷上也黑乎乎一片。
“我們初中的時候，有次班上的同學打鬨時不小心把顏料甩到她的書上，她當時就生氣了，然後......”
楚詩夏停下來，看著時春走遠的背影，挑眉笑道：“你知道她怎麼做的麼？”
遲辭想象不出時春同學生氣後會做什麼，在他的印象中，時春同學的臉上一直都沒什麼表情，和班上的同學也不怎麼交流。或許她還不知道，班上的同學私下裡封他倆為“高冷一號”和“高冷二號”。
“高冷一號”是時春同學，而他隻算得上是“高冷二號”。
遲辭想起了上次時春找他幫忙的時候，可能是因為皮膚白皙的原因，如果害羞或感到不好意思的話，臉上的紅色會很容易被看到。他經常看到時春同學和麵前這位朋友在一起，大概也隻有和她在一起時，時春同學臉上的表情才稱得上生動。
如果是以前，遲辭不會覺得時春同學會生氣，她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會有“生氣”這種情緒的人。
但現在，遲辭沉吟片刻，略帶遲疑地說：“時春同學她應該不會打人吧？”
“嗯？打人？哈哈哈哈同學你想象力還挺豐富，不過我們家小時春可是個遵紀守法的三好學生。彆說打人了，罵人她都不會。
“時春她當時臉就沉了下來，一句話都沒說，把那幾個男生嚇得也不敢說話哈哈哈。不過也是他們活該，整天在教室裡鬨來鬨去，不分輕重和場合，連我這麼吵的人都覺得他們煩人。
“她把書擺在他們麵前，說了‘擦乾淨’後，拉著我出去到書店買了一本全新的，還叮囑我那天的語文課一定要認真記筆記。回去後讓我幫她請病假就直接收拾書包回家了，下午也沒來上課。雖然當時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也被她的氣勢給嚇住。
“可以說，那是我整個初中最認真的一天了。”
“然後......哈哈哈哈哈哈......”楚詩夏自顧自地笑起來，“然後那天晚上她到我家找我借語文書，我才知道她竟然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之前的筆記全都謄了一遍在新書上哈哈哈。而且當時都快期末了，課本上的內容也差不多快上完了，那些文言文和古詩詞的筆記我看都不想再看一眼，我都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耐心哈哈哈哈。”
楚詩夏笑完了才發現對麵一直很安靜，“哈哈，不好意思，我話有點多。”
遲辭抬手摸了下鼻子，“咳，沒關係。”遲辭強行壓下略微上揚的嘴角，腦海裡浮現出初中時的時春同學坐在書桌前補筆記的場景，會是什麼表情呢？
楚詩夏看向走過來的時春，“不過那次她的語文成績確實是考得很好，總之，這張試卷時春是絕對不會再要的。”還好那幾本書是掉在了已經乾燥的地麵上。
“班長，不好意思，請問你的試卷可以借我複印一下麼？”
遲辭察覺到一旁的楚詩夏投來的得意目光，還有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嗯，可以是可以，但店鋪好像都關門了。”遲辭指了指不遠處的兩個打印店。
“啊，那怎麼辦，不然我陪你去跟老師再要一張吧？你們班還有剩的麼？”
楚詩夏看向時春，時春又看向遲辭，楚詩夏也看向遲辭，“應該有吧？”
遲辭頂著兩雙眼睛的詢問，麵不改色道：“有多餘的，但是我走的時候，辦公室已經鎖門了。”
遲辭摸著口袋裡的鑰匙，他，到底是為什麼要說謊呢？
辦公室鎖沒鎖門他不知道，畢竟下樓的時候也不會路過走廊儘頭處的辦公室。但他有教室的鑰匙，而多餘的試卷就放在教室的文件櫃裡，是他親手放進去的。
“那怎麼辦，我家附近倒是有複印店，啊，我記得你家附近也有吧？要不然一起......？”
“算了，這樣也行。”
“行什麼行啊，你摸摸你的眉頭，皺得跟醜橘一樣。這樣好了，你們在這等著，我拿過去複印也行，反正你家離得也不遠......”
“是語文吧？我的給你，你跟我換一下。”遲辭從書包裡找出試卷遞給時春。
“哇，遲辭同學你真是個大好人呐。”
“不用的，我沒關......”時春手裡的試卷被抽走，然後遞過來一張嶄新的。
遲辭將抽來的試卷對折好放進書包裡，“沒事，我對這些汙漬沒這麼在意的。”
“嗯？”時春疑惑地看著他。
“啊哈哈哈，遲辭同學真是幫了大忙了，要不然讓時春請你，不對，都怪我，我請你喝杯奶茶吧？”楚詩夏指了指遲辭手裡提著的奶茶，“喝兩杯應該不是問題吧？”
時春看楚詩夏這個樣子就知道一定是她說了什麼，歎了口氣，“班長，可以麼？”
遲辭搖搖頭，“沒關係，我不喝奶茶。”他抬起奶茶，“這是我媽讓我買的，她比較喜歡喝我們學校的這家。”
“好吧，謝謝你。”
“嗯，那我就先走了。”
楚詩夏盯著遲辭離去的身影，嘖嘖兩聲，“沒看出來你們班長還挺熱心腸的，好人一生八胎。”
時春翻了個白眼，從楚詩夏懷裡接過自己的書，嫌棄道：“瞎說什麼，哪有你這麼誇人的。”
楚詩夏嘿嘿傻笑兩聲。
“哦，我媽說她到了。”楚詩夏抬頭向前看去，果然看到媽媽正在車裡衝她揮手。
時春也看到了，和楚詩夏一起也揮手回應。
“那我就先回去啦？你哥哥什麼時候到？還要很久麼？”
“他說還有幾分鐘就到，你先回去吧，我再等會兒。”
“好吧，那我走啦？拜拜。”楚詩夏抱了一下時春，走出幾步又拐回來。
時春看著楚詩夏把書和手裡的奶茶都放在她的懷裡，不解道：“嗯？乾嘛？”
下一秒帶著體溫的圍巾纏在了時春的脖子上，楚詩夏給她仔細整理好後，向前走一小步，額頭抵著時春的額頭蹭了兩下。
她拿過書，不好意思地說：“試卷的事情對不起啦，原諒我嘛~今天化雪很冷的，圍巾就之後一起玩的時候再帶給我吧，不還也可以。”
時春無奈輕笑，“乾嘛搞這麼肉麻，我又沒有生你的氣，你不用道歉......”
“要的。”楚詩夏義正辭嚴地打斷她，“我要道歉的。即使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哪怕你不會生氣，但我做了讓你不開心的事情就必須要道歉。”
楚詩夏難得的認真，她看著時春的眼睛，“時春，這跟對方是誰、是不是朋友沒關係。得到了幫助就道謝，不喜歡就說出來，不開心就要表現出來。哪怕是好朋友之間，也並不是不能拒絕，也不是不需要‘對不起’和‘謝謝你’，知道了吧？”
時春低下頭，她想起了小學時哥哥教訓她的那次，忍著鼻頭泛起的酸意，小聲道：“知道了，如果我有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你也要告訴我。”
“嗯，我會的~不過你沒什麼讓我不開心的，你也知道，一般都是我先招惹你哈哈哈哈。”楚詩夏用胳膊碰了碰時春的胳膊，彎下腰把頭探過去看她的臉，“怎麼，被我感動哭啦？”
時春眼眶裡的積攢的淚水，在一片模糊中看到楚詩夏伸過來的腦袋後奪眶而出。她破涕為笑，“乾嘛這樣探頭過來，你快回去吧，你媽媽還在等你呢。”
楚詩夏捏起圍巾的下擺，掀開一點時春的眼鏡，輕輕地擦去她臉上和掛在眼角的淚水。
她笑著說：“沒關係的，我是不會對小時春生氣的。即使不開心，下一秒也肯定就在心裡原諒你了，因為我太喜歡你了嘛~畢竟，從一開始也是我硬要往你身上湊的。”
楚詩夏重新整理好時春的眼鏡和圍巾，捏捏她的臉頰，“我走啦，等下過馬路的時候要小心哦。”
跟楚詩夏告彆後，時春站在原地盯著地麵無聲地傻樂著。
化雪的天，空氣變得濕潤而清冽，即使有太陽也顯得比往常更冷一些。時春深吸一口氣，雪後特有的清新裡混雜著背後奶茶店飄來的甜香。
地麵上到處都是融化的雪水與路過人留下的潮濕而交錯的腳印，時不時有風吹來，原本就不怎麼發熱的太陽也被藏在了雲裡麵。時春縮在暖烘烘的圍巾裡，雖然天氣陰冷，但她一點寒意都感覺不到。
時春的手機傳來振動，是哥哥發來消息說他已經到了。她抬頭，隔著馬路正對上哥哥的眼睛，他在路邊等綠燈，也在笑著看她。
風把雲朵吹走，微弱如薄紗的陽光又重新籠罩下來，灑在皮膚上，有淡淡的暖意。
綠燈亮起，時春笑起來，抱緊了懷裡的書，一路小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