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梅箴都是一副麻木而僵硬的樣子,亦步亦趨的跟著餘燼。餘燼半晌沒聽見後麵傳來除了腳步和衣料摩擦聲以外的其他聲響。她偏頭往後瞧了瞧。
看這一眼可著實給餘燼嚇了一跳。梅箴還穿著上午那件藍襯衫,不過襯衫左邊的袖子從腕口到手肘內側的位置已然被血浸透了。而梅箴本人卻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眼神甚至稱得上是漠然的盯著傷處……
梅箴的右手攥著一片極薄的鐵片,似乎是用來修眉毛的刀……
“梅箴!梅箴!”餘燼三兩步去到梅箴麵前,扯著梅箴的衣領強迫他直視她,“你醒醒!夢裡那玩意都他媽不是真的!”
梅箴搖了搖頭,聲音如常的道:“燼姐,我沒事,我就是怕我又睡過去,用這玩意讓自己清醒清醒……”
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
他又抬起了拿著刀片的手,在餘燼眼皮子底下向自己傷痕累累的左手手臂劃去。
餘燼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她幾乎沒有思索這樣做會不會同樣被劃傷,直接強硬的奪下了梅箴手裡還滴著血的刀片。
等梅箴反應過來時刀片已經攥進了餘燼的手裡,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她掌心處的一道殷紅的血口子。
梅箴怔怔的看著餘燼,他剛剛目睹了她可以不顧自己會不會受傷的去因為他自殘而去奪刀。
他忽然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她……
他不禁想起了幾年前看過的一個電影,那裡麵有個橋段是小時候的名伶因為從戲班出逃而挨師父的打,名伶的師哥像是豁出命了一樣去搶師父手裡的“凶器”……
餘燼可沒梅箴這胡思亂想的功夫,她因為梅箴剛才乾的那些蠢事氣的就差沒狂躁症當場發作。
她想:幸虧這會兒不是人流密集的上午,他們走的也不是主乾路,不然這高低得引發出點騷動。
她深呼吸了一次,像是用黃昏時的涼氣冷卻她欲沸的血液。
“你把袖子撩起來我看看。”
其實沒什麼撩袖子的必要了,布料幾乎被梅箴劃得稀爛,血流不止的傷痕讓人看著紮眼。
梅箴還是聽話的解開了袖口的扣子,順便再用破破爛爛的布料抹了一把胳膊上的血,這下傷口完全露了出來,所幸劃得不深,隻是傷及皮肉的深度。
“燼姐……我,我不是……”梅箴試圖辯解些什麼……
“到地方再說。”餘燼看了一眼他手臂上橫七豎八的傷口,冷冷的扔下了一句話然後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她手上因為奪刀弄出的口子還在往外不斷的淌著血。
餘燼是打算餘下三分鐘的路程不再和梅箴說一句話的,她不能保證再說下去她會不會氣的直接扇他一巴掌……
“燼姐……我,是我不對……你彆氣了……”梅箴步履踉蹌的跟上餘燼的步伐,“但是……求你……這件事隻有我們兩個知道,彆告訴東方老師好不好……”聲音裡甚至染上了哭腔。
餘燼停了下來,她回過頭看著梅箴,緩緩的歎了口氣。
“你還知道這樣丟人是吧。”
梅箴眼神飄忽躲閃,他幾乎不敢看餘燼,隻是胡亂的從喉嚨裡擠出了一聲“嗯”。
“知道自殘丟人以後還乾不乾了?”
梅箴長久的沉默,沉默過後點了點頭。
“走吧,去前麵那家藥店先把傷口處理一下。”餘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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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藥店出來的時候,梅箴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依舊是長袖,左邊袖子下的胳膊被紗布薄薄的包了一層。
梅箴麵色蒼白,他幾分鐘前剛切身體會了餘燼的怒意——餘燼幫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買的不是碘伏而是酒精。
梅箴真心覺得小時候學戲練功都沒有這麼疼過。而當他下意識想抽回手時,餘燼卻不著痕跡的放輕了手裡的動作……
“剛剛疼麼?”餘燼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挑,有幾分戲謔。
“要不你來試試?”梅箴甚至覺得餘燼在捉弄他,想語氣惡劣的回嗆又從心裡有些怕她……
餘燼挑眉,抬起剛剛因為奪梅箴手裡的刀而劃傷的右手。梅箴握刀握得緊,她搶刀又搶的決絕,因此她手心裡留下的這道口子甚至比梅箴的還要深一點……梅箴剛才也是真真的看見了餘燼生生把剩下的半瓶酒精直接倒上去並草草纏了兩圈繃帶止血。
梅箴閉了嘴,他暗暗腹誹餘燼這人難道是鐵做的嗎,怎麼跟不知道疼似的……
他這方法倒還真起了效,至少也是轉移了注意力,讓餘燼七拐八拐帶他前往目的地的途中一直都沒再被那個夢控製精神。
“到了。”餘燼在一條小巷子裡的酒吧前停了下來。梅箴在被她半推半帶的弄進門前隻來得及掃上一眼門口的裝潢。
整個店麵沿中間被分成兩半,一邊是在夕陽下襯得發紫的暗紅,掛著的紅色宮燈未等入夜便已經點燃;另一邊是天邊的紅雲也蓋不住的慘白,像是葬禮的靈棚。
梅箴跟著餘燼走進雕花的大門,門廳裡迎賓的是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歡迎二位大人蒞臨蔽店……”左側紅衣姑娘發出了一種甜美輕快又十分虛幻的聲音。緊接著是右邊的白衣姑娘接了一句:“東方大人他們已經在二樓了。”聲音是同樣的虛無縹緲,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餘燼微微頷首,從口袋裡摸出兩根棒棒糖給兩個小姑娘。
“辛苦了,你們家先生呢?”餘燼問。
兩個小姑娘同時歪頭朝餘燼和梅箴笑了笑,這一笑襯得她們倆的臉色更加蒼白,唇色也愈發顯得朱紅。
她們不回答餘燼的問題,就隻是笑。
隨後,那白衣的姑娘開了口:“這位名伶大人身上有血氣,需要藥嗎?”
“不……我沒事,不用的,謝謝……”
梅箴心裡一毛,這兩個小丫頭叫他“名伶”……這明顯是一種恭維,而他從沒見過她們,她們又是從何而知他是伶人這件事的……
餘燼扶額苦笑,從口袋裡掏出兩張花花綠綠的紙,一人一張塞到倆小姑娘手裡。
“留著買糖吃,他身上有血味這事一會兒不許說。”
“不夠!”紅衣姑娘仍歪頭笑著,僵硬的又朝餘燼伸手:“不然……不然我就告訴東方大人!”
餘燼又伸手去掏褲子口袋,卻是掏出了打火機,擦出火在兩個小姑娘眼前晃了晃。
“我點了你倆!”餘燼壞笑著,笑容中滿是威脅。
兩個小姑娘笑鬨著跑開,笑音輕靈,把她們的繡花鞋踩在地麵的聲音掩蓋的聽不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