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聽到這句話,梅箴再也分不出她……(1 / 1)

聽到這句話,梅箴再也分不出她下文說了什麼,他怔愣著,似是有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他驟然想起了近些日子每晚都做的那個夢,神樹,灰白色的學校,長著鼠頭羊頭狗頭的人,厲鬼,無色的世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樓,又是怎麼騎上車子回的家。隻聽得到一路上錐心的鳴笛聲和罵他會不會看路的吵聲。

奶奶去見老朋友了,這偌大的宅子隻有他和幾個沒去上學,上班,或者去唱戲的年輕後生。

梅箴從後門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屋子,甫一進屋便插上了門,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背靠門坐在地板上,壓抑著呼吸,就像是倘若呼吸聲稍大一點就會有東西來抓他,也勾著他去跳樓……

餘燼也做這個夢?她夢中的世界是否也是和他一樣的灰白無色,又與那些“無故”死掉的人是什麼關係……

想著想著,他竟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次睜眼,又是那個熟悉的夢。

不同的是,夢裡多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那是個通體灰白的建築。說是建築,卻無門無窗,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感,說是個灰色的盒子立在那也不為過。

“梅箴……梅箴……”

“盒子”裡傳出一個女生的聲音。那聲音虛無縹緲,無形無影。

梅箴鬼使神差的朝著那聲音的源頭走去,越臨近那灰白的建築溫度越低,可畫麵卻像夏日裡隔著熱浪看事物,扭曲而畸變。

走近,那建築上忽然出現了半張慘白又血跡斑駁的臉,它就像放電影一樣出現在那樓灰白的牆上,僅存的一隻眼充血的赤紅,那分明是今天跳樓的郭珊珊……

“該死的,不要過去啊……”梅箴心裡暗罵,可腳步就像不受自己控製一樣,虛浮但堅定的帶著他去到不可知的灰白。

梅箴從夢中迷蒙的轉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醒來,就好像是有人硬把他從夢裡拽了出來似的。

梅箴詫異的看了看周圍,對上的是一雙雙驚愕的眼睛。

梅箴此刻正胡亂披著牡丹亭杜麗娘的戲服,以一個腳尖著力,身體微微前傾的奇怪姿勢站在宅子裡的戲台上。他應該是站了半天了,台下已經圍上了一圈梅家的後生。

“小師叔!你在那乾什麼呢!”一個膽子大的平頭小子向台上的梅箴喊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梅箴惶惶又不解的回應。

“我們都快嚇死了,剛才就看見師叔您從屋子裡跑出

來,還胡亂的披著一身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杜麗娘的戲服,我喊您您都不搭理我,直直的奔著戲台就去了,到了戲台就是這麼一副姿勢,嘴裡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念叨什麼呢……”

說話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梅箴師哥家的千金。

“是啊,我們哥倆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鍋底下火還沒熄呢就過來了。”這是梅家大宅偏房的兩個租客,平時和梅箴還挺聊得來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回事啊……”梅箴茫然的看著這一切。

他感覺到衣兜裡的手機在響,打開一看,滿屏都是來自餘燼的短信。

“梅箴,回家之後儘量彆讓自己睡著!”

“聽到了嗎!”

“看到了你回我句話!”

……

“燼姐,你在哪。”

梅箴顫抖著手指緩緩敲下一行字,點擊了發送。

——北城六中——

終於結束調查的警方在早些時候離開了學校。下午六點多,餘燼百無聊賴的躺在宿舍的床上玩俄羅斯方塊,心裡多少因為梅箴一直沒回她的信息而惴惴不安。

忽然,手機“叮”的一聲彈出一條信息。

“燼姐,你在哪。”

餘燼皺起眉頭,打了兩個字:“宿舍。”

這次梅箴倒是沒繼續發來短信,而是一個電話直接打進了餘燼的手機裡。餘燼蹙眉,按下了接聽鍵。

“燼……燼姐,幫幫我……”梅箴的聲音抖得像是失溫瀕死的人。餘燼沒來得及回答,她便又聽見梅箴在電話裡語無倫次又含混不清的聲音。

“對不起……我,你和東方老師說話……我聽見了。夢我也做,剛才,剛才又做了,它,它控製我,讓我穿杜麗娘的衣服,白的……還讓我站台上,彆人說他們喊我我聽不見……”

餘燼眉頭鎖的越發緊了,她對著手機提高了聲音道:“你慢慢說,你做夢了,然後怎麼了?”

“從開學第一天就做夢的原來不隻是我一個人……”餘燼心中暗想。

“我做夢,然後在夢裡我控製不了我自己,就怎麼說……有一個灰白色的沒有窗戶也沒有門的樓,在夢裡有個全是血的臉在那個樓的牆上。不是她在那個牆上,就隻有一張臉,像是那麵牆上長了一張臉……?大概就是這種感覺。那臉好像是今天跳樓那個叫郭珊珊的女生的。然後我不想過去,不知道誰偏偏勾著我過去,就……我也說不好,我控製不了我自己,就像是有東西架著我似的……”

餘燼越聽越不對勁,直接製止了梅箴繼續說下去的念頭。她身體上的動作快過腦子的思維,近乎於一個鯉魚打挺直接從床上彈起,隨手從窗台上晾的幾件校服裡扯下一件披上,從桌上抄起鑰匙和螺絲刀就風風火火的往外走,一邊鎖門還用一邊臉和肩膀夾著手機對梅箴道:“千萬打起精神來彆讓自己又睡著!趕緊收拾東西,做好今天晚上回不了家的準備。收拾好以後到長曦街和百暉路交合的十字路口等我。”

剛到宿舍門口,一個女生虛攔了她一下,見她沒有停下的意思便朝著她離開的方向喊道:“燼子,天還有幾個小時就黑了你這時候乾什麼去!”

餘燼沒搭她的茬,那女生剛想搖搖頭上樓,手機“叮”的一聲傳來一條消息。

“Dawn,叫上如海,順帶告訴琴姨今晚你們回來後不用給我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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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箴感覺他這輩子就沒這麼難受過,朦朧猶如跗骨之俎,他隻有使勁咬自己或者用指甲死命的刺掌心才能略微緩解一些困意。

他到底是個有的血性的男兒郎,幾分鐘前梅茗從老友家回來看到他收拾東西,稍問了他兩句他也隻是以“在學校遇見了以前小學的死黨,去他家玩,明天回來。”為借口,滴水不漏的搪塞了過去,梅茗還為他終於肯和朋友出去瘋鬨而高興了一陣。

至於什麼學校,什麼生死詛咒,什麼夢魘,他愣是一句也沒透給她。

他被那個夢魘住,清醒過來以後他就和那些看到他的人解釋是走台練戲入了迷,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他自己的事,他想。他不想讓家裡的人和與這件事無關的人們都為他擔心。

收拾好了東西,梅箴強打著精神離開了梅家大宅。為了不讓自己睡過去,他開始默戲,默了一會,他乾脆唱出聲來。

“最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

“好角兒!”

不知何時餘燼已經到了他身邊,冷不丁的一聲誇讚嚇了梅箴一跳。

“燼姐……!”梅箴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目光上移,迎上了餘燼灰潭樣的眸子。

“打住!彆廢話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