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音,耳後是一陣女生尖利的驚呼。
“啊!”梅箴跟著嚇了一跳,接連著手裡拿著看的學生卡片也險些掉在地上。
試探著回頭,入眼赫然是殷紅的一灘血跡,血淌過才湊過來圍觀人群的腳下,像是直直紮進了梅箴的眼裡。
“待著彆動!彆跟過來!”餘燼一聲厲喝,衝向人群的同時還不忘轉身警告梅箴。
“都讓讓!”餘燼撥開圍觀的人群。她個子本來就高,再加上“凶名”在外,一時竟沒人敢違逆她的話,隻默默地為她讓開一個位置。
這人群一散一聚的空檔,梅箴悄悄上前來看了個真切。跳樓的是個女生,穿著和餘燼一樣的校服,剛剛聽餘燼講,北城六中的校服三年一改,到他們這屆正好是一次改版的時候。梅箴心下對這人有了個大略的判斷。
不過,他冷靜的麵具並未維持太久,那女生下落的角度剛好是麵部著地,落地一瞬的衝擊力使她筋摧骨斷,一雙未閉上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梅箴的方向,臉上卻依稀辨得出幾分慘笑。
梅箴感覺一股涼氣直直的從脊椎深處蔓延至四肢百骸,似乎這時炸雷響在他耳畔他也聽不見分毫。
頭又開始撕裂樣的痛。他怔愣著,似是不顧頭痛,直直的朝著載德樓奔去。
不遠處,報道處那幾個像木偶一樣的學生淡漠的看著這血色的悲慘。
“愣著乾什麼,叫救護車啊!”餘燼此話剛一出口,便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吞掉了尾音。那女生半個腦袋的骨頭都摔碎了,紅的白的混著濺了一地。就是神仙來了這人也救不活了……
“這……這不是以前總跟劉思涵待一塊兒的那個……”
人群裡,一個尚能保持鎮定男生仔細端詳過跳樓女生沾滿血泥的半張臉,捂著嘴不住的往後退。
周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人群組成的圈子不著痕跡的擴大,餘燼和那女生周圍霎時空出一片。
餘燼試探著把那女生的臉轉過來。
入眼,是舊日的友誼和時光。
“珊珊……”餘燼試探著從喉嚨裡擠出這個名字。預料之中的寂靜,八樓,又怎麼會有生還的希望。
餘燼的全身開始似有若無的顫抖,她堪堪撐著半跪的姿勢,閉了眼,呼吸的聲音愈來愈深重。
她萬萬沒想到,這人會是郭珊珊啊……
“學姐……”兩個新生大著膽子上前來想把餘燼從地上扶起來,卻被餘燼一把揮開。
“郭珊珊,你可真夠可以的……”餘燼喃喃,卻咬牙忍住了淚。
她不能哭,要是哭了,以後還怎麼在這長曦街混;要是哭了,還怎麼能讓那些一口一個“燼姐”叫著她,把她當精神領袖的小崽子們相信她是無堅不摧的……
“都讓讓,老師來了!”梅箴鼓足力氣的一聲通報撕開了人群間肅穆悲痛的氣氛的一角,從烏雲間隙灑下的暖陽緩緩傾了進去。
“餘燼!”東方未明的話裡起了慍,“站起來,這麼大的人了在學弟學妹們麵前犯病算什麼樣子。”
餘燼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轉過頭,看見了東方未明和帶著東方未明趕到的梅箴。
“都散了!今天的事回家之後誰也不許往外說!”東方未明聲音不大卻自有種讀書人不怒自威的氣勢。
新生哪還敢停留,紛紛作鳥獸散,剛還吵吵嚷嚷的地方轉瞬間空了下來。留下的唯有餘燼,梅箴,東方未明和身體已然冰涼的郭珊珊……
學校古老的鐘敲響了十下的鐘聲,盛夏八月的上午,空氣中卻彌散著淒神寒骨的冷。
餘燼沾了一身的血,似哭似笑的表情讓她現在像極了從地獄裡爬出來,準備複仇的惡鬼。
梅箴強壓心中惶惶,走到餘燼身邊,好像這樣就能給她傳遞力量。儘管,他自己的力量也單薄不已。
東方未明歎了口氣,給教務處打了電話。
不一會的功夫幾個校工就帶著警察趕到。梅箴發現,那幾個校工也如報道處的那戴眼鏡胖男生一樣,神色木訥,腳步虛浮,如同行屍走肉。
“走吧,回去再說。”東方未明率先轉身往載德樓走去。
“按照以往的經驗,今天下午,直到他們辦案結束,除了新生誰也彆想出這個校門。”
這是梅箴第三次進東方未明的辦公室,這次明顯不複前兩次的拘謹。他開始有意無意的打量著四周的陳設。
學校辦公室都標配的鐵文件櫃,櫃角已經略略鏽蝕,是時光流逝的見證。櫃子旁是一張辦公桌,桌上陳設簡潔,隻放著一組書立,一隻電子表和一支黑金色的鋼筆。一切都那麼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牆角靜靜的立著一把二胡。
梅箴看得出那是好東西,精細程度與梅家班場麵用的不相上下。
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梅箴也是真沒什麼心思欣賞。
東方未明和餘燼二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餘燼坐立不安了半晌,呼吸急促,手連帶著胳膊抖得越發厲害。
而後她像是什麼事也沒有一樣對梅箴問道:“你是住校還是走讀?”
梅箴一愣,他沒想到餘燼會忽然問他這個問題,略一思索,道:“我……走讀啊。”
可餘燼卻忽然像精神失控一樣一個暴起撲到梅箴身前,拚死的抓著梅箴肩膀處的布料,身形幾乎要將梅箴攏起來。
梅箴瞳孔驟縮,他想逃,可身後已是沙發靠背,他退無可退,隻能以這個姿勢望著餘燼布滿血絲,猶如灰色深潭的眸。
“餘燼!”東方未明的一聲暴喝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餘燼的聲音仿佛激動的顫抖,她長長的頭發有幾綹掃到梅箴的臉上,讓梅箴有那麼一瞬間沒來由的想到夢裡那棵神樹的根須。
“你得住校……住校……不能走讀……”她重複著。
梅箴快被她這幅樣子嚇傻了,機械的一下下點著頭。
“梅箴,這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回家!”論身量,東方未明到底還是略勝過餘燼,他拽著餘燼的領子強行將他們二人分開。梅箴被嚇得不輕,哪還敢再停留,慌亂逃出了辦公室還不忘回頭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辦公室的複合板木門發出閉合的一聲鎖響,梅箴關上了門,但他並沒離開,而是靜靜地貼在門上聽著屋裡的動靜。這大概是梅箴十六年的人生裡第一次乾偷聽的事,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他大口大口的捯著氣。
不一會,就聽見屋裡東方未明悶咳了兩聲,隨即用一種無奈的語氣歎道:“你要是還聽我的話,就把藥吃了,然後回宿舍去。”
梅箴大喜,他沒想到真的能聽見什麼,從小學戲練成的耳力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屏息斂聲,繼續向屋裡聽著。
屋裡一陣藥片和塑料瓶子相互碰撞的聲音。
這還真的是在吃藥。梅箴暗想。
又是東方未明的說話聲:“餘燼,你剛剛嚇到他了。”
餘燼回道:“明哥,難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
東方未明:“我知道,但你不能在不知道梅箴是不是那個人的前提下這麼對他。”複了又加了一句:“如果真的不是,這對他不公平。”
“明哥,難道你就沒有想保護的人嗎?先是思涵,然後是乾爹乾媽,之後珊珊也成了這樣……明哥,你讓我怎麼冷靜……”
屋裡長久的寂靜。梅箴聽的雲裡霧裡,不過他倒是很快的捋出了幾個信息點。
“那個人”,或許和他長得很像,“思涵”,“乾爹乾媽”,是都和今天剛死的那個郭珊珊一樣不在人世了?
屋裡又開始有人說話,是東方未明。
“你知道我不想提爸媽的事。”
“明哥,彆再回避了!乾爹乾娘,思涵和珊珊都是怎麼走的,是你心裡沒數還是我心裡沒數!”
短暫的沉默後,還是餘燼的聲音,不過喊完之後,她似乎冷靜得多。
“我不管你怎麼看這一切,我實在是沒辦法再安然的接受,如果下一個死的人是我們的人,如果那東西已經進化到連我們都能汙染。或者說,如果下一個死在我麵前的人是你……”
什麼規則?為什麼餘燼會擔心東方老師……?我們的人又是什麼人……人又為什麼會一個一個的死去……梅箴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個散碎的,如同光影般稍縱即逝的信息,讓他甚至來不及抓住這些光影中的哪怕一片來思考。
沒等他想完,屋內餘燼又說道:“另外,他和我夢裡的那個孩子,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