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自己從來沒這麼大哭過,他最難過的時候頂多是咬著被子角偷偷流淚。
眼前的和自己每天照鏡子一樣的臉上,汩汩地流下淚水,好像打開了什麼水閥一樣,止也止不住。
淚水不斷地從林蟋蟀的眼睛裡流出來,劃過柔軟的臉頰和嘴唇,滴到地板上,打出“啪”的一聲。
一朵小水花在地板上盛開。
林蟋蟀哭的神情真的非常真情實意,眼裡的後悔和疼惜看得林白一陣不自在。
他這下倒是忘記自己的痛了,不好發作,隻好用完好的那隻手牽著林蟋蟀做到了沙發上。
林蟋蟀在他的沉默的姿態之下,也漸漸地收住了淚水,隻不過情緒的波動好像留有餘韻,林蟋蟀花著一張臉,腫著眼睛看著林白。
林白擺弄著自己沒力氣的大拇指,突然想起來,瞪著眼睛問:“你不是影子嗎?怎麼現在會流眼淚了?”
林蟋蟀看著態度改變,願意和他說話的林白,鼻子一酸,眼裡有閃出淚花。
林白見勢不妙,趕緊抽紙按住,比了個深呼吸的姿勢,讓林蟋蟀慢慢講。
林蟋蟀用厚重的鼻音說:“我也不知道...我自從吸食彆人的情緒之後,□□的感應就越來越強了...”
林蟋蟀顯然還記得自己吸食彆人情緒就會難受的問題,他用眼睛不安地看著林白。
林白想通了,這小子是用彆人的情緒來做力量來源。
“哼,怎麼,嫌棄我沒辦法給你提供力量了?還是有了真實的身體之後要代替我?”
既然要說開,林白不得不提出自己心底的疑慮。說著來這句話,林白想想之前承諾的溫情片段,聲音不由得變冷。
林蟋蟀感受林白態度的轉變,連忙撲到林白正麵,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處,真誠地盯著林白的眼睛,呼了呼傷口。
神奇的是,隨著林蟋蟀呼出的暖流劃過手指,傷痛竟然真的飛走了。
脫臼的骨骼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林白的痛苦全部消失,就好像之前從沒有脫臼過一樣。
林白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林蟋蟀有這樣的能力,順移、監視他之類,但治愈傷處這種天方夜譚的事,還是第一次見。
林蟋蟀小心把手指放下,退後一步,落寞地低下頭。
林白還是強忍著不去看林蟋蟀,這一切都是因為林蟋蟀,他憑什麼要為自己本來就有的東西愧疚?
林白深吸一口氣,堅持讓自己不動搖。
他問:“那你到底想乾什麼?不讓我出門,你真的想代替我在世界上活著嗎?”
林白問出這句話,隻覺得心跳加速,他害怕林蟋蟀回答“是”或“不是”,他心底似乎已經有了答案,隻是想要林蟋蟀的一份確認。
林蟋蟀沒有回答,他走近,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林白不解,他正要開口,卻被林蟋蟀的手指抵住。
林蟋蟀小聲說:“你來看就知道了。”
林蟋蟀把額頭同林白的相抵,林白眼前出現了一幅幅走馬燈一樣的畫麵,耳朵裡也傳來那些畫麵的聲音,好似就在現場似的。
這裡,是他倆去二手市場買家具時,隔壁攤位一個中年老板的視角。
林白記得那個老板,胖乎乎的像彌勒佛,手上一直搓著核桃,很像以前的班主任。
林白還笑著跟他打了招呼。
可是在這裡,那老板想的是:“這小帥哥看起來真帶勁,這麼翹,不知道摸起來怎麼樣。”
這裡,是林白挨訓時老板的心聲。
老板喜歡“打一巴掌給顆棗”,當時已經進行到畫大餅的環節了,結果被林蟋蟀一口吸掉了當時的情緒。
老板一邊說著鼓勵的話,一邊想著:“這麼便宜的傻子還要我親自去安排,得讓他乾到三十歲就走人...”
甚至在給樓上的大姐撿完被子之後,她心裡想的也不是嘴上說的那樣,她想:“唉喲,被這個小赤佬摸了被子要好好消消毒啦,這些年輕人都一身病毒的...”
這些是距離最近記憶比較深刻的人,除了他們,還有路邊的花店老板,小賣部的弟弟,隔壁工位的同事...
麵上和諧、友愛,心裡卻藏著那麼多惡毒的、陰暗的肮臟想法。
令人不寒而栗。
林白主動分開了兩人貼著的額頭,他的眼神非常平靜,像窗外不會變化的澄淨空氣。
林白明白了,林蟋蟀無意間感受到了彆人的想法,不想讓林白被人這樣想。
林白正好要讓林蟋蟀去上班,於是林蟋蟀將計就計,代替他承受所有想法裡的陰暗。
林蟋蟀終於可以委屈地看著林白,他感受到林白把手放下了他的頭上慢慢撫著,終於又一次忍不住放聲哭起來。
“好了,好了,明明是你什麼都不說,還想自己抗,害得我瞎猜,你還委屈上了。”
雖然嘴上說著不客氣的話,但林白手上的動作非常溫柔,他細細的在林蟋蟀的發間穿過,飽含耐心。
林蟋蟀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林白看著他便秘的神情忍不住笑起來,“你想問我怎麼想?我沒有想法。”
“人是最複雜的生物,我要知道每個人心裡的想法我不就累死了?我管他們乾嘛,我做好自己就行了。”
林白靜靜說完,想起什麼,揪住林蟋蟀耳朵狠狠問:“你不是吸食彆人情緒會難受嗎?這下不難受啦?”
林蟋蟀默默順著林白手的力道說:“會難受,但是每次回家吃點你的情緒,我就好多了。”
現在的空氣裡是許久不見的輕鬆,暖烘烘的橘子香味刺激著林蟋蟀的味蕾,林蟋蟀覺得自己的“胃”正餓得刺痛。
真的越來越真實了。
林蟋蟀覺得自己迫切想吃點什麼,情緒,或者...林白。
林蟋蟀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林白沒好氣地鬆開手,說:“不用管彆人,還有你,小小年紀還要搞囚禁,誰教你的,下次再這樣我就不要你了。”
林白瞪一眼林蟋蟀,卻沒什麼殺傷力。
林蟋蟀試探地親了上來,見林白沒有反抗,就好好享受許久沒有貼近的親近。
林蟋蟀埋在林白頸窩裡,靜靜享受著此刻的安心和美好。
林白不生氣,還願意再和他在一起,實在是太好了。他能一直和林白在一起。
林白揪著林蟋蟀後腦的短發,不大不小地用力,說:“聽我的話,知道嗎?”
林蟋蟀真誠地點頭,自作主張沒有好結果。
林蟋蟀看著放鬆狀態的林白,柔軟的紅唇因為剛剛說了許多話,變得更飽滿,鮮亮,林白躺在那裡,眼神從下而上透出某種信息。
林蟋蟀正要撲上去,卻被林白一隻手抵住。
“我說可以了嗎?”
林蟋蟀眼巴巴看著,他分辨了一下空氣中的味道,林白現在情緒不賴,沒有生氣。
於是,林蟋蟀撒嬌似的拱了拱,林白示意把自己抱進浴室,洗乾淨,才一聲下令開動。
林蟋蟀聽到天籟般的指示,痛痛快快地解決了大餐。
毫無阻力的交融讓夜間變得更為甜蜜。
——
林白躺在床上,毫無保留地被林蟋蟀抱著。
林白的聲音還存著一絲慵懶,他慢悠悠開口:“林蟋蟀,你聽好了,這些話我隻說一遍。”
林蟋蟀抬起頭,他聽出了林白話裡的認真,於是揚起上半身坐正,把林白的頭放在了大腿上。
林白繼續說:“我已經信任過你一次,你沒有珍惜這次機會。即使是所謂的‘你對我好’,欺騙就是欺騙。”
林蟋蟀沒有流淚,他似乎明白,這時候的淚水沒什麼作用。
他的進步還真是大,曾經他連話也不會說,現在已經能挑選合適場景的合適武器了。
林白慢慢說:“但我還是願意再相信你一次,因為你是我,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如果這次,你再欺騙了我,我會永遠離開你,你講永遠找不到我,直到死亡。”
冷酷的話語似乎和溫暖的房間氛圍不符,但林蟋蟀卻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情話。
他低下頭,在林白的側臉印下一吻,低聲宣誓:“我將永遠忠於你。”
像一位騎士,守護自己的財寶,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會反悔的決絕。
林白勾起一抹笑,他伸手拉下林蟋蟀的脖頸,用甜膩的聲音說:“再來一次吧。”
黑夜還沒有結束,星光照亮整個忙碌的人間。房間裡,玫瑰的香氣漸漸擴散。
沐浴在愛河裡的人,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