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他的窗戶裡隻有垃圾(1 / 1)

如果要寫一本小說,開頭該怎麼寫來著?嗯,就從這莫名其妙的雨開始寫好了。

雨中街道,各色行人來往,神態各有不同,目光卻都是淡淡的,和這雨景一樣灰蒙,大致是匆匆的卻不知為何。

撐著紅色油紙傘的少年不急不慢地穿過人流,於一處突然停住腳步。少年鬢發過耳,一頭烏發襯得本就白淨的臉很是文氣,對襟直領的披風沉黑如墨,內裡是玄青長衫,戴著製作不算精良的長命鎖,再細看頸後還垂著長生辮。

相當複古的裝扮,回頭率十分甚至九分。

有好事者瞥了一眼,隻見這少年披風上竟有金光的盤龍目如眈眈,竟是令人如芒在背,再一看分明是金絲織的雲圖騰。

大明司。

認出的路人悻悻收了打量,這圖騰屬於聯邦政府最為霸道的機關,可都是不容平民百姓招惹的大爺。這不過,小神寺一個在中州都算偏僻的地怎麼會有大明司的官爺,大明司可是號稱最受神明眷顧的一群怪人,難道要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心思活絡的百般揣惻,但很快放下不了而之。害,說到底神明大人還用得著他們這些庸人操心?好好過自己日子得了。

少年目光流連在巷角書店門囗推出的熱門宣傳,其實有些羨慕。心裡琢磨著他也要寫出本小說來,最好要驚世駭俗……不,還是要大眾喜聞樂見,這才能賺到錢。

他很快意識到停留太久衣角會濕,也緩緩地像滴紅色的水融入人群。

然後主角在雨中邂逅神秘美少女,經曆這樣那樣,最後故事也在纏綿的雨裡淒美地BE了。等等,中間是不是有點快?不過也無所謂的啦,雖然數學老師說過程很重要,但不會解就是不會解,抱著僥事心理寫下證明,倉促地重複抄下已知條件然後就得出答案什麼的。怎麼想都和那種在工作日照常喝得爛醉如泥直到無光大亮也不會醒的頹廢大叔一樣糟糕,得個兩分就該感激了吧。

少年走進一條小巷,終點是間平平無奇沒什麼特色的舊平房,瓦簷落下像是雨滴串成的門聯,門板貼著主掌中州的神明貼畫,左懸一紅燈籠,右側掛有木招牌,遒勁字跡上書:小神寺機械維修。

他鑽到屋簷下,收起傘抖了抖揢在門邊。一推門,沒關,大堂裡也是一片混亂,垃圾遍布。他習以為常地繞過垃圾和屏風,最大的垃圾果然一副喝了半夜的樣子正縮在沙發上補覺。

“喂,你這家夥,就算是勉強長了張好臉可以心安理得吃軟飯,也不能理所當然地每個周日喝到爛醉等未成年來收拾。這樣遲早會成為生活技能全無、因為酒精中毒橫死街頭的廢物啊喂,還有你這家夥的邋遢樣子可是會被家長舉報帶壞小孩的。”

這混蛋正是他的直屬上司江渡舟。好不容易托關係進了大明司卻攤上這麼個人如其名地討人厭的上司,他表示他也很無奈,但來都來了,畢竟是鐵飯碗,好歹工作相當清閒,說是來保護江渡舟這個所謂聯邦前第一機械師,但這家夥日常吃吃喝喝偶爾乾點活,也沒什麼仇家,反正跟著江渡舟混了四年,頌奘的定位就從保鏢變成了打雜的。

江渡舟被擾了清眠,連眼睛都沒掀開地喃喃道:“哈?你個設定毫無特色、隻能兼職吐槽役還有輕小說囗癖的男媽媽哪來的勇氣吐槽主角,小心我給你穿小鞋哦?出任務的時候不帶你,沒有鏡頭然後久而久之就被讀者遺忘,最後查無此人什麼的真慘呢。”

如果這是在漫畫裡,這時候少年額頭上就該爆出個“井”,但他隻是輕車熟路地取來衛生工具。

“那你倒是彆給我穿小鞋啊,中二病還沒畢業的混蛋。設定鏡頭什麼的無所謂吧?隻要你把扣的工資還我。”

“原來你還是有這種設定嗎頌奘,給錢就什麼都做的這種本子設定可不太適合純情少年啊,會被玩壞的。哦,抱歉,說你的設定毫無特色什麼的真抱歉,明明你的名字還可以玩諧音梗來著,不過玩諧音梗也太沒品了。”

名為頌奘的少年試圖微笑但失敗了。

“並沒有這種設定好嗎,”他憤憤地把垃圾掃到一堆,“還有,你說這話就已經玩了諧音梗,沒品的混蛋。”

“好了,那種事情無所謂,梗玩太多就有水字數的嫌疑,到此為止。我記得你虛歲明明有十八歲了吧?已經成年了,就不要還像個小孩一樣叛逆心那麼重我說,給我好好擔當起成年人的責任感受生活的苦楚,早點明白就算是當垃圾堆的垃圾也沒那麼容易。快點收拾完去送小鴉上學。”

嘁,說不過就轉移話題的廢材大人。你竟然還挺有自知之明是垃圾啊。

頌奘回敬了室內唯一尚未分類的大垃圾白眼。

“小鴉人呢?”

“房間裡。”江渡舟撓著打結的頭發,打個哈欠又睡著了。

頌奘放下衛生工具,走到裡麵隔間門前,還沒來得及敲門,穿戴整齊的女孩已經從裡麵拉開門,安靜地看向少年點點頭問好。

女孩名為塗鴉,年齡大約十二歲,身形嬌小,學校的藍白製服穿在她身上顯得臃腫。明亮的大眼晴讓人難免心生憐愛,紮成麻花辮的黑發裡摻了幾撮天生的白發像是挑染,倒是應了名字似稚童天馬行空的塗鴉。

據江渡舟這混蛋所說,在垃圾堆裡撿到她的時候這孩子還是六歲,用警惕的目光盯著他像頭小狼。而頌奘認識塗鴉時她已經十歲了,她已經是溫順沉默的兔子。對於獨生子的頌奘來說,他是把塗鴉當作妹妹來對待的。

這孩子是個天生的啞巴。

頌奘猜測這或許是女孩被拋棄的原因,又怕塗鴉因此被欺負,因為他心知肚明江渡舟是個不稱職的家長,所以自願每天接送她上下學,倒成了個稱職的哥哥。

頌奘幫塗鴉整理好歪了的衣領,“好了。”他點點頭,塗鴉眼晴彎成小月牙,用笑顏表達了對他的感謝。

“我們出門了。”

頌奘牽著女孩,另一隻手拿起傘。

出門前還是不放心地向現在還迷糊著的不靠譜大人交代:“快起來洗漱啊混蛋!今天你可是答應了妥托人在中午前趕過去的。”

“……”

江渡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翻了身,有氣無力地揮手。

啊,希望這家夥不會等他回來還沒醒,有個工作日還能宿醉的上司實在糟心,一想到要和妥托人解釋遲到的原因是這家夥起不來就更糟心了。

我明明還是未成年啊混蛋。

頌奘下意識皺眉想再多說幾句,但塗鴉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又想起來再耽誤下去會遲到,於是匆匆關上門。

頌奘走之後,江渡舟依然一動不動地像死屍或者垃圾。

十五分鐘後他終於動了,呲牙咧嘴地掙紮了一會兒卻是摔下了沙發,他就這麼放任自己躺在有些涼的地板上,那死寂的紅眸裡終於清亮幾分。

睡不著了。

他的目光正好停留在窗外依然淅淅瀝瀝的雨,想起昨晚做的夢,不自覺地微笑。

好像昨夜就開始響了,雨聲。

雨聲有時候吵鬨,有時候卻很安靜,現在卻有些……寂寞。

嘛,果然下雨天就算是大叔也會矯情起來。

感到寂寞什麼的,這種話一旦出現在輕小說以外的地方一定會被吐槽。出於劇情發展的需要,他還是愉快地拋下這個話題去覓食吧。不然傷感起來沒完沒了,記憶閃回就會像老婆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這又不是青春疼痛文學,怎麼想都很糟糕呢。

伸了個懶腰,他下意識揉眼。

什麼啊,明明也沒進沙子,眼睛卻乾澀地像在期待一場雨。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小神寺這帶最受歡迎的孫家麵館孫老板如是說,並深以為然。

常有客人取笑著要反駁他,孫老板那圓潤的臉上立即會露出狡黠的笑說道:

“唉,這話可不是我創造的,寫在主掌咱中州的神明大人——萬殊尊他老人家寫的宣世書上呢!您回家了可給好好瞅瞅,準能找著這話!可不要誤會我孫某是個滿嘴胡言的人。”

客人們笑了也就笑了,誰也沒當回事,也有人在翻宣世書時當真找著這句原話,卻是想著明日再去那孫家麵館嗦粉。

來孫家麵館的客人大多是嗦粉,倒是滑稽,稱得上趣事一樁。

並非他家麵沒有粉吸引人,蓋因精華全濃縮在那湯,入喉暢快絲滑,聞著更是讓人垂涎欲滴。麵常常比粉要多等些時間,客人聞著臨桌飄來的香氣總是等得著急於是改囗要粉,這麼一來麵館裡嗦粉的多,食麵的反而少。

再說這孫老板,早些年戰亂時候走南闖北,見識非一般人能及,在麵館裡聽他講故事也算得上這帶百無聊賴之人一項休閒。

他說他曾見過眼神了無生機之人,曾見過眼神恨意似刀槍之人,也曾見過,眼神不似人之人……

聽眾大多活在有神明賜福的世界,聽著孫老板說這世界之外的故事都是饒有興致。

“老板,一碗麵。”

暗沉低啞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孫老板的長篇大論,卻是拉長著尾音懶懶散散的。

來客白發紅眸,很是倜儻的俊美。

頭發有些淩亂,顯然沒有好好疏理過,發尾貼著頸快要到肩,額前發則是半遮目,那雙紅眸似夜晚為雲霧遮擋的皎月,隱隱約約,叫人看不真切。

穿著酒紅純色襯衫,經典款式的黑風衣闊腿褲很顯優越的身材比例,皮帶皮靴襯著那隨意從容的姿態也瀟灑非凡。他漫不經心地收起傘徑直找了大堂角落的空桌坐下

“喲,這不是江老板,今個還大早怎麼就來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見是熟客,孫老板也不急,還裝作驚奇地打趣。

江渡舟揉著眼下的黑眼圈,“老孫啊,我又不不沒起過這麼早,至於這麼埋汰我嗎。”

大堂裡認識江渡舟的街坊鄰居都笑了起來。

確實不至於是第一次,但也確實屈指可數。

孫老板富有人情味地也跟著笑,卻是沒再提。

“還是老樣子?”

江渡舟撐著頭,一副快睡著的樣子,過了半晌才應道:“嗯。”

等孫老板端來麵,江渡舟已經打起了嗑睡。於是輕聲喊著江老板,您麵好了。

江渡舟應激地一震,有下意識睜眼往腰邊摸的動作,聞到香味才反應過來在吃早餐,又悠然地拿住筷子。

“你知道我為什麼每次來都是吃麵嗎?”

他似乎是突發其想地問。

“難不成江老板是北方人?所以格外偏愛這麵食。”孫老板樂嗬嗬地猜道。

“嘛,或許吧,我也不知道。”

江渡舟望天,其實是天花板,但孫老板卻覺得他在看天。很快那張俊美的麵容上露出笑,暗紅色的眼睛依然沒什麼精神,重複著:“或許吧。”

他低下頭吃麵,孫老板也就回去繼續講故事。麵館大堂的人們時不時鼓掌叫彩,角落裡的男人卻是安安靜靜地吃麵。

江渡舟從來不聽孫老板那些神明之外、廢墟之上的故事。

孫老板常常覺得,這不著調的江老板眼裡就藏著廢墟,或者是垃圾堆更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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