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舟坐在門檻上抽煙，偏頭偏著門框，無神的瞳孔不知道在想什麼，皮靴百無聊耐地摩擦著剛下過雨還潮濕著的地麵。
一副勉強還活著的樣子。
頌奘提著滿當的購物袋和用不上的雨傘，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場景。
他吐槽道:“你這頹廢的氣息要化作實質了我說，像垃圾堆一樣令人厭惡啊。”
“你手裡是什麼。”
江渡舟顯然不為所動，隻是看著購物袋，稍微來了些興致。
“吃的？”
“對啊，再不補充食物小鴉跟著你遲早會餓死。”頌奘翻了個白眼，“還有，我想起來你上周周五答應過小鴉要戒煙戒酒吧？結果才今天就都破戒了。不能說到做到的大人還真是完蛋。”
“哈，才三天嗎？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少管，總翻白眼以後會退化成死魚眼，徹底刻板印象成吐槽役，就算以後能找到女朋友也會被嘲笑哦。”
江渡舟還是懶洋洋的，順手把剛點燃的煙掐滅，繼續說:
“不能說到做到才是人間常態吧？我見過為數不多的能說到做到的，要麼是理想主義者要麼是狂信徒，而能真正稱得上說到做到的大概隻有神明。而戒煙戒酒這事呢，就像生活一樣，總不能痛痛快快，不戒不行，一下子戒了也不行，就要這樣徘徊著，沒有任何意義，但也同樣沒有任何影響。”
頌奘露出沉思的表情，很快又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瞪江渡舟，連帶著胸前掛著的長命鎖也晃了晃。
“我就說你這家夥怎麼突然深沉起來，仔細想想沒道理，完全是在脫卸責任嘛！強迫彆人吸二手煙相當於謀殺，無論從社會公德上還是為了小鴉著想，你還是早點把煙戒了。沒有意義也沒有影響什麼的，不要擅自把自己的頹廢定義成正常人標準啊混蛋。”
混蛋若無其事地起身，擺弄著風衣上的腰帶。
“年紀輕輕就妹控可是沒好下場的。咳，你去放東西吧。也是時候出發了。”
頌奘得意地笑了，白淨的臉看著很是欠揍，像鬥勝的公雞。
進到屋裡把食物分類好放進冰箱，江渡舟還在門囗嘟囔著“臭小子彆得意，遲早給你教訓”。
“哼，說的你沒給我教訓來著。”
他出來時手上多了個木箱，可以看出棱角是在時間裡磨損成了現在看到的圓滑，有些陳舊，裡邊是常用的維修工具。
江渡舟看似處事散漫，其實相當戀舊。說什麼已經用習慣了就這樣將就用，其實偶爾會看著那些很有年頭的東西流露出懷念而寂寞的眼神。
自從發現這點後，頌奘工作少數稱得上緊張的時刻就是拿著這個木箱。
畢竟要是弄丟弄壞了，很難說江渡舟會不會因此嚎啕大哭之類的。
啊，開玩笑，那畫麵果然還是讓人頭皮發麻的惡心，光是想一下都能起雞皮瘩疙。
等回過神，江渡舟不知道什麼時候戴的墨鏡，正盯著他看。
“怎麼戴墨鏡了？”
難道是覺得黑眼圈有損形象？問完他才發現巷子外邊一片光亮。
還真是許久不見的太陽。不過他堅持前麵的設想。
“怎麼，一臉慘白的樣子。”
無良上司突然一臉正經地關心，讓頌奘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不會真生病了吧，絕不能感染小鴉……
“而且突然不會正常走路了，還渾身僵硬。唔，你果然是僵屍吧！”
頌奘:啊？不是，你才是有病的那個吧？
“天氣轉晴就要顯現原型什麼的，穿得這麼老土果然是僵屍嗎？我勸你不要過來哦，一巴掌就能送你回老家。”
“喂喂，究竟哪裡得出這個結論了。抨擊彆人穿衣風格可是會遭報應的混蛋。”頌奘激動地滿臉通紅。
江渡舟用手整理著頭發露出一部分額頭，頓感清新許多。
他往巷囗走，頌奘跟在後麵。
“嗯，臉色又變好了呢，看來是我的錯覺。”
“你那副可惜的表情是什麼啊，快給我道歉。”
“走了走了，話說頌奘你要是死了之後變異千萬要變成鬼啊靈什麼的，沒有實體造不成威脅真是太好了。”
為了儘快結束這個話題，頌奘假裝一板一眼地回答:
“沒有這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我們的世界是有靈能的設定，而大明司是靈能者部門，但並沒有靈和鬼這回事，我的其他同事也隻是乾著雜活。”
“噗哈哈哈。”白毛混蛋笑得彎腰。
“笑什麼？”
“你剛才像補充設定的npc。還有，大明司明明是收容所來著，專門收容你這種問題兒童和潛在危險分子。”
走到陽光底下，前邊的江渡舟似笑非笑的，不過能看出心情確實不錯。
“……”頌奘哽住了，一時無法反駁。
他訥訥地想挽回大明司風評:“對啊，就是我這種問題兒童和潛在危險分子在保護你這種社會的蛀蟲。”
前麵的江渡舟沒有生氣地反駁:“喂，哪有我這麼帥的蛀蟲？怎麼說也是古董吧，雖然沒什麼大用但擺著也是價值哦。”
“……行。古董先生，你說要怎麼處理這次妥托？那個姓李的怎麼看都覺得有大問題。”
回想起幾天前的場景，頌奘很是頭痛。
一個名為李德的商人在幾天前突然來到他們麵前妥托江渡舟，據說他前段時間在拍賣場天價拍下前帝國時代歸屬皇室的機械製品，想請專家對其進行適當改造，好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即將十歲的獨女。
頌奘事後動用隸屬大明司的眼線進行調查，以上情況確實屬實。
李德也並非突然出現的家夥，而是在小神寺近郊有住了五年的記錄，儘管以前在戰亂時期做的是地下生意，但現在作為慈善家在民間囗碑很好，目前明麵上經營的糖果連鎖店也倍受小孩歡迎。
背景一清二楚，但因此也更讓人頭痛。
這件事充滿了蹊蹺。
首先不說彆的，哪怕江渡舟有所謂“前聯邦第一機械師”的金字招牌，但他既不擅長修補藏品也不擅長改造玩具，無論哪方麵都不是最優選擇，而李德卻寧願開出就算請當今第一也綽綽有餘的高價來請江渡舟這個古董，總不能說是為了情懷吧？
其次，李德的女兒在此之前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麵，不確定是否是編造出來的。
再就是被妥托前往的李家彆墅外邊是很嚴實的圍牆，眼線根本探不清內部情況，頌奘也不方便離江渡舟太遠去提前探查，不然就本末倒置了。
總之不確定因素太多，頌奘原本想勸說江渡舟放棄這個妥協，但這混蛋完全是把他的苦口婆心當耳邊風。
江渡舟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白色的頭發鍍上金色輪廓，仰著頭似乎在曬太陽，語氣正經地說:
“怎麼處理？當然是看事辦事啊。畢竟人家都那麼誠心誠意地邀請我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幫幫他吧。而且有了那筆錢可以躺好多年不用乾活，就算小鴉想開機甲也不是不可以哦。”
頌奘汗顏:“其實可以躺平是你心動的原因吧。”
“不是原因。是動力。你還年輕，多學著點。收益大於風險就不屬於冒險，這可是一勞永逸啊，不對，反正長逸肯定有。而且就算拒絕了這回，能確保危險就排除了嗎。”
“……”
頌奘想說，你也不能確保收益大於風驗，那錢還不一定到你手上。
但他還是沉默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雖然進大明司是關係戶，墊底沒什麼好說的，但可能是這披風給他的自信。
或許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想。
“江老板，有失遠迎了。”
剛走到李家彆墅的圍牆外，李德就迎了過來客套，看來是專門在門囗等著。
“哪裡，李老板久等了吧？”江渡舟擺了擺手，“寒喧的話就不必了，現在就開始做事吧，我可是難得很有乾勁。”
能不有乾勁嗎，畢竟要抵半年的工作量。頌奘在心裡誹謗，卻是縮在後邊當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助手。
他先使用初級靈能感應對李家彆墅進行了搜查，並沒有感知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但直覺上還是感覺不對勁。
李德還是那副商人一貫的和善笑，說:“這，眼看也是中午了，要不先用了午膳？”
“……也行，有勞李老板了。”
江渡舟抿唇也笑了，似乎覺得有些窘迫。
在外邊裝得還挺人模狗樣。
頌奘默默翻白眼，跟在後邊進了李家彆墅的花園。
剛踏進去，他的本能靈感就開始瘋狂預警在靠近危險，懸著的心總算提了起來。
有問題，果然沒出意外。
頌奘一邊等待著提醒江渡舟的機會，已經打開了更高級彆的靈能力開始檢測危險所在方向。
從靈能力的命名可知這份能力來源自人的靈魂。
原本這個世界不存在這種超自然力量，但在神明降臨後人群中就出現了靈能力者，因此被稱為賜福，靈能力者也被視作神明所眷顧的人。
普通人常常對靈能力者敬而遠之，因為他們是不受世俗標準所限製的人。
上過大明司培訓課的頌奘知道，靈能力聽起來玄之又玄，其實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靈能力。
靈能力來源於構成靈魂的四種基本情緒，即:
喜、怒、哀、懼。
隻是大部分人的構成情緒都很平衡，所以靈能力隻體現出與天賦融合的程度，比如說視力聽力直覺等方麵強於平均水平。
而所謂靈能力者，就是處於構成情緒中某種情緒占九成以上的極端失衡者，靈魂產生變異後與世界的某種聯係加強，從而具備異於常人的特殊能力。
頌奘是“懼”的靈能力者。
出於對未知和危險的恐懼，他的靈能力是探知，屬於常見的靈能力種類。
他的探知領域最大可以達到方圓三公裡，但由於靈魂強度偏低，他一般隻展開三百米。這也是他在離維修門麵兩百多米位置租房的原因。
麵對李家彆墅這種範圍明確的探知目標，他也能縮小領域範圍集中注意力觀察細節。
沒什麼可疑的，這才是可疑之處。
他皺起眉，已經進入了花園區域，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有什麼要脫離原本軌跡的預感。
而江渡舟戴個墨鏡像是真瞎了一樣無視他的暗示繼續向前走。
這混蛋真令人惱火。
頌奘又開始質疑當初選擇留在小神寺的自己，然而隻有頭痛地繼續探查危險。
“江老板，那是舍女。靜姝，過來打招呼。”李德熱情地指向花園中央的白亭子。
江渡舟插著兜停住，往李德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個約莫八歲的小女孩，她穿著花紋繁複的西洋裙坐在亭子的秋千上，並沒有蕩的動作，也沒有過來的意向。
一雙對於正常八歲孩子來說過度平靜的冰綠色眼晴看了過來，那張稚嫩清秀的臉也保持著絕對沒有任何表情的狀態。
什麼啊。
江渡舟在心裡笑，和某個臭屁的家夥好像，特彆是那雙眼睛。
見靜姝沒反應，李德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不好意思啊江老板，我這寶貝女兒就是這性子，見了人也不愛搭理，整天就喜歡一個人發呆。”
江渡舟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李老板倒是給千金取了個好名字。”
李德打著哈哈，而靜姝緩慢地觀察著他，終於有所動作。
她問:“你的眼睛為什麼是紅色的？”
“……你在問我嗎？”
江渡舟把墨鏡摘下，微笑著側過頭和靜姝對視。
靜姝反應遲頓地點點頭。
江渡舟漫不經心地忽悠:“寫輪眼聽說過沒？老厲害了，這可是堪比神明的眼晴哦。”
頌奘:……虧你扯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