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孝珍和徐曉達有例行的周會,這次周會結束後,閔孝珍略帶回憶地和徐曉達攀談:“說起來,當時還是孝陵讓我先選的。”
徐曉達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這是閔孝珍第一次跟他提起了工作外的事。
閔孝珍接著道:“那時候他說,他做什麼都可以,我可以選擇我要的。我知道他真實的內心想的是,他什麼都可以做。”
徐曉達斟酌了下說:“閔先生做什麼都是胸有成竹。”
閔孝珍似有似無地笑了笑,她沒有說的是,當時閔孝陵甚至提議說,他們之間可以簽一份協議,兩人名下的所有東西都可以四六分,閔孝珍拿六,他拿四。後來,閔孝珍也真的和他簽了類似的一份協議,簽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一絲賭氣的成分。
“他啊,永遠讓人覺得生氣。”閔孝珍最後總結道,打算結束這次對話,也有些後悔和徐曉達談及自己和閔孝陵的往事。
徐曉達聽出她的語氣變化,拿起整理好的文件,準備退出閔孝珍的辦公室。在手要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閔孝珍又叫住了他,“你以前真的是張楸姐姐的男朋友嗎?”
徐曉達轉過身,背輕倚在門上,遲疑了一下,回答說:“雖然我們交往的時間並不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要和我分手,不過,是的,我們以前是男女朋友。”
閔孝珍聞言點點頭,又若有所思道:“張楸和她姐姐並不怎麼像。”
徐曉達想起以前張忻跟他的抱怨,“明明家裡誰都不開心,但她和爸爸總是可以開心地笑在一起,我不能理解他們。”
閔孝珍不再繼續問下去,而是說:“我隻是隨便問問,沒彆的意思。公司用人隻看能力,不談其他。”
徐曉達說了聲“明白”,猶豫了下,又補充道:“人是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的。”
閔孝珍笑了聲,“你這是忽然要跟我講人生道理嗎?”
話已至此,徐曉達索性繼續道:“楸楸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母親和自己的姐姐是什麼樣的人,但我認識她很多年,中間也有好幾年沒見她。她從來沒變過,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
閔孝珍邊聽邊斂起笑容,到最後神情可以說有些嚴肅,“工作說完了,你先出去按我們說的布置任務吧。”
徐曉達知道自己已經逾越了,說了聲抱歉開門出去了。
徐曉達的工位就在閔孝珍辦公室門口,他坐下來放下工作彙報的材料,沉思了片刻,心想這次是真的得罪了上司,自己或許本來是可以不得罪的,但又覺得自己並不後悔這麼做了。徐曉達一度很厭煩自己的父母是教師,因為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會以“父母是老師,小孩肯定很會讀書”來談論他,儘管徐曉達的成績也算是個佼佼者。說起來,就連張楸都說過“你父母是教授”之類的話,但今天徐曉達第一次體會到父母從小對自己的教育“做人做事但求問心無愧”,在張楸這件事上,徐曉達但求問心無愧。
想到此,徐曉達心裡一鬆,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工作,即使這份工作明天就結束,今天該做的事他不會落下。
臨近下班,徐曉達收到張楸的信息,問他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說起來,自從上次張楸臨時爽約之後,兩人再也沒有好好坐下來吃過飯。徐曉達大致猜到她遭遇了什麼,試圖想寬慰她,但又覺得有時候寬慰隻會令人難堪。
晚餐地點還是徐曉達之前選的那家,這家餐廳以做正宗阜陽菜出名。不過對從小在阜陽市長大的徐曉達來說,洛青市的菜和阜陽市的菜能有多少區彆呢,似乎也沒吃出太大的區彆,兩個城市緊挨在一起,風俗習慣無甚不同。
走進餐廳就認出張楸的背影,她長發半紮,穿著米色的無袖針織連衣裙,和連衣裙配套的針織外套掛在椅背上,纖細的手臂翻著菜單。
見徐曉達到了,張楸抱歉道:“上次真的非常抱歉。”
徐曉達想起以前他總是追著張忻跑的時候,張楸也會跟他說抱歉,“真的抱歉,姐姐不在家。”不知為何,今天竟這麼容易就憶起往昔的許多事。
張楸把菜單放到徐曉達麵前,拉回了徐曉達的回憶。徐曉達搖搖頭,“你點就好,你知道對我來說吃什麼都一樣。”
張楸遂也不再客氣,叫來服務員點了五個菜。
等上菜的間隙,兩人聊起工作,張楸感慨:“工作似乎總是忙碌,但忙碌也說明公司需要我。”
徐曉達笑道:“看來這一份工作你還是挺滿意的,它都讓你自我PUA了。”
“你呢,最近還好嗎?說起來,也好久沒問你的近況。”
徐曉達沉吟了下,說道:“我可能需要換一份工作。”
“怎麼了?”
“我今天在來的路上,想起了問自己我來洛青市工作的初衷是什麼。大學一畢業我就匆匆離開了洛青市,那時候甚至發誓再也不要回來了。去年,忽然有了個機會,可以來洛青市工作,給我的職位和薪水也很有吸引力。在接offer的前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想起我離開的原因,想起那年你跟著我一路走到清江的場景,想著我在清江邊發的誓,我決定回來看看。但是要看什麼,我其實那時候也想不明白,哪怕是到了今天,我依然覺得想不明白。人有時候做決定,全憑一時的衝動。”
張楸靜靜地聽著他說,右手撥弄了下今天戴在胸口的項鏈,問道:“曉達,我和姐姐會影響你的工作嗎?”
徐曉達笑道:“楸楸,你不應該這樣想,這是我自己的想法。在我剛在閔氏不久,我就有冒出過類似的想法。但我那時候沒有走,剛來就走,找下一份工作就不太好解釋原因,而且換家公司,依然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沒有工作是完美的。”
就在聊天的間隙,菜上齊了,張楸很喜歡吃鬆鼠桂魚,酸甜的口味。徐曉達做為阜陽市人,倒是對這道阜陽市名菜不如張楸喜愛。
“我想起大學時看契訶夫,他總是勸人去工作,工作是生活出路的一部分。”
“我想起以前張忻說你總看奇奇怪怪的書,然後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張楸不免替契訶夫辯護,“不看契訶夫,是你們的損失。”
“冤枉,我喜歡的是《海鷗》,不是《櫻桃園》。我還能背海鷗的台詞,你要不要聽聽?”說到此,徐曉達情緒倒是輕快起來,不料張楸卻歎了口氣。
張楸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說出了在心裡打了很久的腹稿,“曉達,今天找你還有件事要拜托你,你願不願意去見見我姐姐?”
“我之前見過她。”
“我知道,但是她現在不太一樣。”
徐曉達的金魚眼閃過一絲疑惑,“上次見她,她似乎過得不錯。”
“我也一直這麼以為。”張楸加重了語氣。
徐曉達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楸楸,她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曉達,故事太複雜了,我一時不知道跟你從何說起。但她跟我提起你好幾次,我想她應該是想見見你。”
自上次在醫院見了張忻之後,兩人沒有再見過麵。但陸陸續續,張忻會給張楸發信息,不過也是寥寥數語。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即使兩人是姐妹,可從小到大未曾親近過,聊天也做不到朋友般的熟拈。近來幾天,張忻總有意無意提起徐曉達,張楸想,或許她是想見見他,卻又沒有理由向他開口。
“以前你會時不時攔住我,讓我幫你給我姐帶消息。如今我又扮演起了這樣的角色,要求卻反過來了。”
徐曉達頷首,“楸楸,我可以見她。剛剛還跟你說,我也說不清我回洛青市的原因是什麼,但我想,如果我能揭開當初她不告而彆的真相,也不枉我又回來了一趟。”
張楸見他神情自若,和當時在清江邊嚎啕大哭的少年已判若兩人,時間或許會衝淡一切的不甘,“曉達,你恨過姐姐嗎?”
“如果我說沒有,那未免也太虛偽。”
張楸點點頭,複又拿起筷子,聊著天,擺在餐桌上的菜都已涼了。
徐曉達叫來服務員幫兩人上了熱茶,“楸楸,我也能問你兩個問題嗎?”
“當然。”
徐曉達把張楸的茶杯遞到她麵前,“楸楸,前段時間你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張楸發現,一段時間過去,她麵對這個問題都坦然起來,“我們媽媽回來了。”
徐曉達恍然大悟。他隻見過她們媽媽一次,連模樣都未曾記清楚,但對於她們媽媽看他的眼神,徐曉達記憶猶新,他從未見過有人的眼神是可以冷漠到讓人怯步的。
“還有個問題,或許我這麼問並不合適,那天閔先生又來找你了,你有想過嗎楸楸,之後怎麼辦?”
張楸被問得一愣,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了窗外,清江儘在眼前,江邊的霓虹把清江映襯得五光十色,遊船上遊人如織,遊客的喧嘩聲都能透過餐廳敞開的窗戶傳到張楸的耳邊,“曉達,你看外麵,大家都開始穿單衣,時間真快,一年就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