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楸心煩意亂地回到了家，不料，徐曉達和吳媽媽都坐在客廳等她。

吳媽媽見她進來，趕緊站起來迎上去，“小小姐，你怎麼看起來慌慌張張的。”

張楸今晚已無力氣和精力再做應對，喃喃道：“我累了，想先休息了。”

吳媽媽擔心道：“小小姐，沒什麼事吧？”

徐曉達攔住還欲上前的吳媽媽，說道：“楸楸累了，讓楸楸先休息吧。”

張楸感激地看了徐曉達一臉，直接進了房間。

一關上房門，張楸把包扔到一旁，倚著門坐在了地上，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張楸以為自己會哭，但用力眨眼睛，就沒有淚水擠出來。

剛剛在出租車上，張楸想起了一些塵封在記憶中的往事，而且發現自己往往對夏日的記憶最為清晰。

小學時的一年暑假，張楸被熱到不想離開電扇。這片市中心的老式小區四周也不見綠樹成蔭，但知了出奇地多，聽在張楸耳裡，知了叫的都是“熱死了！熱死了！”說給吳媽媽聽，吳媽媽重重刮了下她鼻頭，說道：“心靜自然涼。”

張楸不以為意，心想心長在身體內，身體的感覺這麼熱，那藏在身體內的心怎麼可能感到不熱。想到此，倒是對張忻油然而起了敬佩之心。張忻在自己的房間裡拉琴，已經兩個小時過去，琴聲沒有斷過。

吳媽媽把放在冰箱裡的綠豆湯拿出來，舀了兩碗，招呼張楸過去和綠豆湯，又問：“姐姐什麼時候練完？”

冰鎮的綠豆湯入口，張楸感到舒緩了些，“她暫時不會出來。”

吳媽媽歎息了一聲，“姐姐太認真，小小姐就太閒散。”

“咦！”張楸略感不滿，但又想光吹風扇也無聊，不如把漫畫拿出來繼續看。

張楸想起昨天和爸爸去他單位，回來的時候把漫畫書放在他包裡了。

“吳媽媽，你有看到爸爸今天上班前把我的漫畫書拿出來嗎？”

“漫畫書？就是這幾天你一直看的那幾本？”

“是呀。”張楸回房把自己房間裡的幾本拿過來給吳媽媽看，“長得像這樣的，這幾本我都看完了。”

吳媽媽“呀”了一聲，回道：“在小小姐爸媽的房間裡，今天早上我打掃的時候看到過。”

張楸推開了父母的房門，很容易就在房間的梳妝台上看到了自己的漫畫書。原本拿了書就要離開，但是母親梳妝台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本線裝的畫冊，翻開的第一幅畫，畫上展示的是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女性，她頭上戴著一朵花，斜躺在床上，神色坦然地看著畫麵外的人，視線和張楸相撞在一起。

“你在乾什麼？”有個淩厲的聲音打斷了張楸和畫麵中的女性的對視。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看到張楸在房間裡翻她的畫冊。

張楸慌裡慌張地抱緊自己的漫畫，磕磕巴巴道：“媽媽，我是來拿我的書。”

母親輕輕點了點頭，是表示知道了的意思，也是她可以出去了的意思，母親喜歡獨處。

張楸幾乎是跑著走的，直到在電扇前站定才感覺到自己的上衣汗濕了一半。父母房間沒開窗，夏天非常悶熱。

張楸在電扇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輕聲翻自己的漫畫書，母親沒有關門，她不喜歡嘈雜的聲響。一陣穿堂風吹過，張楸歎氣，夏天的風都是暖風，吹在身上黏糊糊。

張楸把漫畫書稍微抬高一些，遮住自己的臉，隻剩眼睛骨碌碌轉，轉著轉著就轉到了母親的方向，剛剛的穿堂風肯定是因為母親開窗了。果然，母親站在窗邊，半個人隱藏在窗簾中，側著臉，往外看著什麼。張楸隻覺得她和窗簾在一起非常熱，也想不出外麵有什麼可看。張楸有一時的衝動想問母親到底在看什麼，但終究沒敢開口。

張楸一直記得她這個側臉，窗簾的陰影中若影若現，就像今晚看到的海報，她也側著臉，臉隱藏在夜幕下，又因為燈照的關係若影若現。

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麼張楸已記不清了，記憶的末尾是張忻從自己的房間出來。她把頭發都紮起來了，光潔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路過張楸旁邊的時候看了眼張楸手上的漫畫，輕輕哼了聲：“這麼無聊的東西有什麼好看。”

張楸嘴裡吃著糖，不管張忻說了什麼，隻顧埋頭看自己的漫畫。後來，這天看的這本漫畫，張楸找遍了家裡也沒有再找到，不知道遺失在哪裡。

莫名其妙出現的母親，還有莫名其妙出現的閔孝陵。

張楸不無傷心地想，閔孝陵怎麼就能那麼若無其事和她說話？他怎麼就能看起來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張楸睜開眼就被陽光晃了下，房間的窗簾沒有拉上。張楸發現自己睡到了床上，衣服沒換，襯衣睡過一晚皺巴巴。

坐著發了一會兒呆，昨晚發生的事像膠片一般又在腦海裡回閃了一遍。張楸拿起床頭櫃的鏡子，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大，心裡哀嚎了下，昨晚沒哭怎麼眼睛還腫了起來。

張楸暗暗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洗澡並換了身衣服。一切都做完後，也不見吳媽媽從的身影，心裡感到有些奇怪。張楸敲了敲吳媽媽的房門，又叫了幾聲吳媽媽，均無反應。張楸有些著急，回到房間拿手機。手機裡塞了些未讀信息，其中最上麵的是徐曉達發給她的，徐曉達告訴她他帶吳媽媽出去轉轉。張楸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手順著往下翻信息。

張璐瑤發了好幾條信息提醒她不要忘了今天要一起去逛街，還建議了幾個逛街的商區問她意見。張忻來了信息問她什麼時候有空見一下，張楸直接刪了這條信息。最下麵一條是閔孝陵發的，這個頭像已經在張楸的手機裡沉寂了幾個月，隻有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和幾個月前張楸發的”對不起“遙相呼應。

張楸來不及多想，因為家門口響起了聲音，張楸走出去一看，是徐曉達帶著吳媽媽回來了，還有張璐瑤也和他們在一起。

張璐瑤見到張楸就誇張道：“楸楸，你這個眼睛占你臉的比例已經快和漫畫的比例差不多了。”

徐曉達趕在張楸前麵開口說：“這麼多年沒見，你說話還是這麼咋咋呼呼的。”

張璐瑤翻了個白眼：“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喜歡搶白我說的話。”

吳媽媽進來就把張楸從頭到手摸了遍，關心道：“小小姐，你好些了嗎？”

張楸笑笑，“我沒事吳媽媽，真的沒事。”

吳媽媽將信將疑，徐曉達也投來關懷的目光，張楸讓自己笑容更大一些，肯定道：“真的沒事。曉達昨晚很抱歉，下次我們再約。”

徐曉達也笑著接受了張楸的道歉，“聽張璐瑤說，你們今天要出去逛街？”

完全沒在狀態的張璐瑤聽了他們的對話，茫然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徐曉達替張楸接道：“不是急著出門嗎，要不你們先去，我陪吳媽媽吃了飯再走。”

吳媽媽也勸道：“是啊，你們先去，有曉達陪我。”

張楸和張璐瑤就這樣被“要求”出去逛街，張璐瑤邊走邊說：“楸楸，我怎麼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張楸心裡明白，吳媽媽和徐曉達希望她可以出去散散心，他們知道有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們先去逛逛吧，你不是說想買衣服嗎？”

“對對對，除了衣服我還想買耳釘，我發現耳釘也如衣服，總是要換著戴。”張璐瑤細數著自己的購物清單。

兩人走到樓下，張楸忽然又想到那個問題，母親到底在看什麼，這個市區的老式小區，沒有後建的小區的那種小區概念，用圍欄或者綠植把一個樓圈起來，這裡隻有幾幢樓挨著排列在一起，樓與樓之間的間隔也很小，樓上走下來就是馬路。張楸父母房間的窗戶不是麵對馬路的，窗戶對麵僅是由暗紅的牆磚建成的另一幢樓。

張璐瑤輕拍了下發呆的她，“走了楸楸，在想什麼呢？”

張楸回過神，和張璐瑤一起看路上是否有車過來，此處沒有紅綠燈，隻是這一看，張楸又停住了腳步。

路邊有一位剛到的不速之客。

閔孝陵雙手插兜，白襯衣外套著藏青色的毛衣，襯衣的領口從毛衣中露出來。看到張楸，他朝著張楸的方向走過來。

“不要動！”張楸忽然大聲道。

走在前麵的張璐瑤被她忽然的大喊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見張楸麵前幾步的距離站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張楸盯著他，又清晰地說了一遍：“孝陵，你不要再走了。”

張璐瑤快步回到張楸身邊，問道：“楸楸，這是誰？”

閔孝陵往張璐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楸，這是你的朋友嗎？”

張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右手緊握著拳，感覺指甲都要嵌進肉裡麵，“孝陵，如果我還有表達的權力，那我想說，我現在還不想和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