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楸最近下了班就往醫院跑。吳媽媽下樓梯不小心摔了一跤，在醫院住了一陣。

吳媽媽今天跟張楸說想出院了，“小小姐，住在醫院真寂寞。”

“我看隔壁床的阿姨很想跟你聊天。”

吳媽媽擺手，“她總問我小小姐多大了，是不是有男朋友。”

張楸“噗呲”笑了出來。

“我們年紀大了，見識少，說來說去也就這些話題。”

張楸打趣道：“吳媽媽是不是想念鄰居的嬸嬸了？嬸嬸前兩天也在問我你什麼時候回去呢。”

“她白天來看過我，我們約定我好了之後，我們去做一次短途旅行。”

張楸點點頭，“那很好呀。”

吳媽媽繼續道：“小小姐，我最近覺得很奇怪。平時在家，小小姐要上班，我也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在家，但不會感到寂寞。可是在醫院，即使隔壁總是有人，也總覺得很寂寞。我聽說有的人要住單人病房，那豈不是更寂寞了？”

張楸想，或許是生病讓人脆弱了，安慰了吳媽媽幾句，決定明天問問醫生，是不是可以讓吳媽媽出院在家休養。

張楸從住院部出來才發現又下雨了。這個月的雨水沒有停過，大地或是在乾燥的冬天乾涸了許久，到了春天，需要大量吸吮雨水。

張楸路過醫院門口的便利店，往那張望了一下，之前她和張璐瑤坐著吃飯的地方現在空無一人。張璐瑤有個愛好，喜歡坐在便利店吃東西，她跟張楸說：“小時候看的偶像劇，總是有女主坐在便利店吃東西的場景。”

張楸想到那天，吃飯的時候感到有人在看她們，但又看不到看她們的人是誰。也就是在那前一天，張楸在醫院遇到了閔孝珍的司機。司機還認識她，客客氣氣地跟她打了招呼。

張楸撐開了傘，鑽入夜色中的雨簾裡。人來人往的聲響裡，個人的想法似乎都沒這麼重要了。

這晚張楸做了個夢。夢裡她跟著張銘去明孝陵遊玩，不知怎麼的，張忻也忽然出現在了夢裡。突然間張忻哭了，張銘彎下身去哄她。夢裡的張楸沒有想明白姐姐怎麼又哭了，茫然四顧，聽到有人在說：“閔孝陵，不要再看了，我們走。”順著聲音，張楸隻看到一大一小兩個背影。這時候，鬨鐘響了。

現在上班的地方在洛青市一個新興的商區，距離市區較遠，張楸需要早起四十五分鐘。同事總免不了調侃：“三年前路過這裡，是個不起眼的郊區。”

張楸的這份工作是上次離職挽留她的經理幫忙介紹的。在張楸找工作的期間，這家公司需要招一個財務BP，張楸的前上司正巧是招人經理的朋友。

上班路上，張楸想著要問問醫生吳媽媽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老小區的樓層間沒有電梯，吳媽媽出了院上樓需要找人幫個忙。想到這，發了信息給張璐瑤，張璐瑤立即回應：吳媽媽要出院了你跟我說，我讓秦陽來幫忙。

張璐瑤是張楸大學時的好友。有段時間兩人幾乎形影不離，但自從張璐瑤交了男朋友之後，兩人之間的見麵就少了很多。

秦陽是張璐瑤的男朋友，長得高高大大，是一家化工公司的銷售主管。兩人的認識很有戲劇性。張璐瑤公司離家較近，經常騎電瓶車上班，有天被急著趕路而逆行的另一輛電瓶車裝了，逆行的人就是秦陽。相撞後兩人一來一往，竟是成了男女朋友。“因禍得福”，這是張璐瑤的結論。

張楸開了一上午的會，財務似乎是一個活永遠也乾不完的工作。按同事的說法，生意好，財務忙，生意欠佳，財務更忙。這天，財務和業務在一個話題上爭持不下，業務需要更多的費用投資，財務需要業務給出多投資帶回來的額外增漲。

中午吃飯的間隙，張楸微信問了醫生吳媽媽是否可以出院，哪知得到的消息是吳媽媽已經托護士把出院手續辦完了。

打電話給吳媽媽，吳媽媽說：“小小姐可以安心上班，我跟護士說好我可以在病房呆到晚上。”

張楸今天確實無法請假，也隻能等到下班了再去接吳媽媽，又告訴張璐瑤今天就需要秦陽的幫忙。

張楸下了班趕到醫院的時候，吳媽媽已經整理完畢，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正在和隔壁床阿姨聊天。

隔壁床阿姨說：“還是你的小孩懂事，你住院的這幾天天天來。我兒子也就一周來一次。”

吳媽媽回道：“現在的孩子都忙，我也是怕孩子太辛苦，所以想早點出院。”

不知怎麼的，站在門口的張楸竟流起淚來，鹹鹹的淚水到了唇角，張楸才反應過來，趕緊擦了眼淚。

沒一會兒，張璐瑤和秦陽也來了。在秦陽的幫忙下，幾個人忙活了好一陣，吳媽媽總算在家裡安頓了下來。

張楸送張璐瑤和秦陽到了樓下，張璐瑤跟秦陽耳語了幾句，秦陽先開車走了。張璐瑤拉著張楸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楸楸，我還記得以前徐曉達常常來這裡找你姐姐，那時候他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張璐瑤托著腮回憶著以前，“那時候我們真小，所有的快樂和不快樂也很簡單。”

張楸不知道張璐瑤怎麼會會回憶起以前的事，“說起來，我也有一陣沒有見過曉達了。”

“他是不是還在等你姐姐？”

張楸搖搖頭，“這都是陳年舊事了。”

張璐瑤努努嘴，“那有點可惜，我覺得他和你姐姐還挺般配。”

“你說的挺煞有介事的。怎麼忽然間關心起他的事了？”

“那不說他了。”張璐瑤換了話題，“我和秦陽打算今年結婚，到時候你可以做我的伴娘嗎？”

張楸從心底裡為張璐瑤感到高興，“當然可以。”

張璐瑤歎了口氣，“我們可能要換房子，換房子的話意味著要背負很多的房貸。自從我們畢業了，生活好像一直就是一種burden。我好喜歡burden這個發音，沉沉的，就是生活本身。”

“如果結婚帶來的快樂多於這個burden帶來的煩惱，那就夠了。”

張璐瑤認真想了想，“對，和秦陽在一起的開心是超過一切的，所以我覺得值得。”

張楸笑著點了點頭，“我想起村上的一本書，璐璐，祝你有很多很多好的時候。”

張璐瑤忽然眼睛也不眨盯著張楸看。

“怎麼了？”張楸疑惑道。

張璐瑤抱住了張楸，輕輕說道：“楸楸，我剛剛看到你在醫院哭了。”

“你知道我從來就不在行安慰人，但憂傷總是一時的，對不對？”

張楸終於明白了，張璐瑤今晚是想安慰自己。她輕輕拍了拍張璐瑤的背，“是的，憂傷總是一時的。”

路邊有耀眼的車燈，是秦陽的車又回來了。原來他是去買了晚飯給張楸和吳媽媽，這個忙碌的夜晚，誰都沒有記起來要吃飯。

張楸感謝了他們一番，目送他們的車離開才轉身，身後的樓道裡，站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張忻，她的外套下方露出墨綠色連衣裙的裙邊，抱臂靠在樓道的牆上。樓道燈光昏暗，但也不難看出張忻比幾個月前瘦削了不少，臉頰都似凹了進去。

這幾個月來，在最初的情緒過後，張楸彷佛無法感知難過和疲憊，可此刻看到倚在牆上的臉幾乎蒼白的張忻，張楸覺得所有累計的疲憊，在這一刻都向自己襲來。

“張璐瑤還是那個樣子，還是沒有學會怎麼把腮紅打好。”張忻來了不止一會兒。

“說話刻薄是可以讓你更快樂嗎？”

張忻放下一起抱著的雙臂，往張楸的方向走進一些，“這次也沒比上次對我更客氣一些。”

張忻隔斷時間就會出現，而且總是無聲無息地在張楸的身後出現，像是要觀察她一般。

張楸無奈，“你這樣每次找我，是想要跟我說什麼呢？”

張忻撥弄了下剛做的指甲，“本來呢，我覺得看你不開心，我應該會開心點。但我發現你似乎也沒有我想象中不開心，我就覺得缺少了點趣味。”

張楸不想多言，避開她往上走。

張忻在後麵喊道：“你不要總裝得很堅強，裝多了，人就忘了自己真正的感受了。”

張楸聞言停下了上樓的腳步，回過頭說：“我沒有裝堅強。我今天很難過，這樣你會開心一些嗎？還有，我也想過了，無論你出現不出現，事實就是這樣，大家遲早會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張忻雙手插進外套口袋，“你像爸爸，所以爸爸也更喜歡你。”

張楸沒有接話，想起吳媽媽還在上麵等自己，問道：“吳媽媽剛出院，你要上去看看她嗎？”

張忻搖頭，“替我祝她早日康複，我不會再回這個家。”

張楸勉強笑笑，不再說什麼，徑自上樓。

時至今日，父親過世，母親不知所蹤，張忻似乎卻依然執著於爭論父母到底更偏愛誰。張楸不明白張忻的執著，但她覺得這些爭論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