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孝陵是被鬨鐘叫醒的,幾個月來,昨晚難得睡得踏實。
拉開窗簾,映入眼簾的是院子籬笆外冒出嫩芽的一排香樟樹。樟樹容易養活,整個小區種滿了樟樹。閔孝陵看了一會兒,聽到樓下響起了做早餐的聲音。
薛姨媽見他下樓,“孝陵,早飯在桌上了。今天下午我自己去醫院,你不用管我了。”
閔孝陵坐下來慢條斯理吃早飯,“這裡去醫院太遠,我去了公司後讓劉叔開我的車過來送你去醫院。”
薛姨媽應下,知道改變他的主意很難。自從閔孝陵搬到郊區的彆墅,薛姨媽一直跟著他住在這裡。郊區空間大,環境雅致,但交通也確實不便。
開春的時節裡,洛青市多雨,閔孝陵開車過了小區門口的紅綠燈,毛毛細雨又開始飄灑,車穿梭在細雨簾中,走走停停,比平時多花了半個小時才到公司。
王姐跟他彙報了下今天的行程,又問他晚上見客戶吃飯的地方是否需要重新預約,昨天他說了句“怎麼連著去了好幾次那家店”。閔孝陵搖搖頭,問王姐:“今天是幾月?”
王姐楞了下,回答說:“今天是3月2日。”
閔孝陵點了點頭,示意王姐可以出去了。
閔孝陵上午開了三個會,又處理了半小時郵件。王姐在空隙間問過他中午是否需要訂餐,被他拒絕了。到了十二點半,公司大半的人都午休出去吃飯,閔孝陵毫無吃飯的欲望,對著電腦屏幕發了一會兒呆,他打開右手邊的第二個抽屜,這個抽屜裡躺著一封信,信封印著一幅德加的芭蕾舞女畫。
這是張楸當時投進郵筒裡的那封信,閔孝陵隻看過一次,就一直孤零零地躺在抽屜裡。
閔孝陵聽說過陀思妥耶夫斯基,唯一的印象是俄國人的名字永遠這麼拗口。他花了一周才把《白癡》的電視劇看了一遍,也記住了兩位女主那拗口的名字。
閔孝陵聽聲響知道王姐回來了,把王姐叫了進來。
“跟我姐說下晚上我不去了,我有彆的事忙。”
閔孝陵晚上叫了崔韶陽出來在崔韶陽家附近的一家餐廳吃飯。
崔韶陽進門高聲道:“我看今天的太陽也不是打西邊出來,怎麼某人有空和我一起吃飯。”
閔孝陵沒有理他,自顧自把菜點了。
崔韶陽哼哼兩聲,“跟你說個八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哥忽然找回來一個博士女朋友。”
“你哥自己也是哥博士,這樣不是挺般配。”
“我哥那個買來的博士學位嗎?”
“你如果需要,也可以買一個。”
“我不屑於做這樣虛偽的事。”
閒談間已開始上菜,崔韶陽對每個菜都品評一番,似乎不太滿意,“你的點菜水平和我比,差距不小啊。”
閔孝陵沒吃多少就放下筷子,看著崔韶陽雖嫌棄,但也沒有少吃的模樣,不免好笑。他們吃飯坐的是包間,閔孝陵打開了身後的窗戶,點了根煙。
崔韶陽看了眼抽煙的閔孝陵,放下手中的筷子,問道:“找我什麼事?”
閔孝陵抽完了手裡的煙,清了清喉嚨,問:“你後來有再見過她嗎?”
崔韶陽神色一緊,“沒有,怎麼了?”
“沒什麼。”閔孝陵抽完煙的手指敲擊了下桌麵,“我昨天看到了她。”
“不是吧?閔孝陵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閔孝陵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了下來,“隻是我看到了她,我沒有叫她。”
“那最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崔韶陽說:“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找過她,我覺得這對她來說會比較好。其實我覺得她很無辜,你放過她。”
閔孝陵不吱聲。
崔韶陽繼續道:“你再找她想怎麼樣呢?”
閔孝陵坦誠道:“我不知道。”
“算了孝陵,你讓她好好過。”
窗外有遠處傳來的輕微的春雷聲,閔孝陵又點了根煙,看著窗外的細雨出了一會兒神。
王忱被人追尾,雖未有大礙,但在閔孝珍的極力要求下,住了兩天院。閔孝陵昨晚去醫院看他,王忱無奈道:“我真的沒事,還麻煩你跑一趟。”
“沒事。”閔孝陵把醫院門口買的水果放在王忱病床頭的櫃子上。
王忱道了聲謝謝,看看表,昨天這個時候閔孝珍已經來了。
閔孝陵環顧了下王忱的病房,評價道:“房間還挺大。”見王忱也無大礙,準備離開,“沒什麼事我先走了,你跟我姐說一聲,她可以上來了。”
王忱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道:“孝陵,你們這是打算一直不說話嗎?”
閔孝陵哂笑,“下午還和我姐在一個會上。”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王忱說,“這也不是你們的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有些事情發生了也沒辦法。”
“好了,我先走了。”閔孝陵隨即走出了王忱的病房。
醫院的走道裡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閔孝陵捏了捏鼻子,他從小就不喜歡醫院。出了住院樓,閔孝陵深吸了一口氣,消毒水的味道總算遠去了些。
王忱在的住院樓在醫院的最裡邊,前麵是兩幢普通的住院樓,閔孝陵疾步往外走,忽然被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路。閔孝陵一眼認出那個人是張楸,旁邊和她挨著頭聊天的是個陌生的女生。鬼使神差般,閔孝陵跟著她們走了一段路。
兩人出了醫院走進了門口的便利店,沒一會兒就拿著東西坐在便利店的座位上吃東西。閔孝陵後退幾步,站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佇足。
張楸脫下了外套吃東西,她穿著長袖黑色連衣裙,袖口處有一圈白邊裝飾,這個天氣,穿連衣裙還需要穿絲襪。幾個月不見,她的頭發卷過了,卷發紮了個馬尾。女孩子之間話題似乎不少,張楸還不時笑起來。
路燈泛著黃光,閔孝陵眯起了眼睛,一直看到她們吃完離開,閔孝陵才走。
閔孝陵抽完一根煙轉過身,無辜地問:“她怎麼就比我開心呢?”
今天來此之前,閔孝陵在電梯口見到徐曉達。徐曉達低頭看自己的手機,並未注意到他。電梯“叮”一聲響,徐曉達收起手機進電梯,才看到旁邊的閔孝陵。
下電梯裡隻有兩個人,相互招呼了一聲,兩人各站一邊。自從陸鑫離職,徐曉達刻意跟閔孝陵總保持著適當的客氣,儘管他是閔孝珍的得力助手。
電梯下行,難得閔孝陵打破了沉默“聽我姐說,最近挺忙的?”
“是有一些忙,但忙也是工作的常態,公司裡大家都很忙。”徐曉達不料他會說話,說完倒是不禁有些好笑,如今套話也可以不經思考,脫口而出。
閔孝陵若有所失地頷首,也不再說什麼了。
電梯到了一樓,徐曉達客氣道彆走出了電梯,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閔孝陵看到他又拿出了手機在看。
到了負一層,閔孝陵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車位。這個點,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閔孝陵索性坐在車裡等彆人先走。
閔孝陵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等電梯時徐曉達看的正是張楸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公司的茶水間,照片前方一群人圍在一個蛋糕麵前,張楸站在右上角,和其他人一起笑著看著鏡頭。
閔孝陵記得她的生日並非在這天,但公司裡大家都會為壽星慶生,閔孝珍也愛搞這一套,所以應該是同事一起過生日。
這大概是張楸發的一條朋友圈。
閔孝陵點開張楸的朋友圈,看不到任何的信息,回到對話框,上麵有張楸最後的留言。閔孝陵有些自嘲地想,也不知道她是刪了自己還是隻是屏蔽了自己。
講到此處,崔韶陽冷哼一聲,“就算她刪了你也沒什麼吧。”
閔孝陵愣了楞,“她當然可以刪了我。”
“那你講這些有什麼意思?”
閔孝陵眉毛一挑,“你好像在這件事上處處和我作對。”
“談不上作對。”崔韶陽身體靠近椅背,“我隻是不明白你想乾什麼?不知道你理不理得清楚你們家的輩份關係。”
閔孝陵冷冷道:“刻薄。”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崔韶陽說道,“之前你怎麼跟我說來著,你記性好,回憶下你自己說的話,這些話我今天原封不動送還給你。”
閔孝陵被崔韶陽的這一番話說得啞然。
“篤篤篤”想起了敲門聲,兩人俱是往門口看去。
服務員先推開了門,進來的卻不是服務員,來人笑意盈盈,說道:“打攪了,好久不見。”
崔韶陽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王抒?”
王抒解釋道:“你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我想你們也應該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想過來跟你們打個招呼。”
崔韶陽轉頭看閔孝陵,閔孝陵似乎不似他那般驚訝。
閔孝陵平靜地回應王抒:“好久不見,你現在看起來不錯。”
王抒眼中似閃過一絲落寞,但很快笑容又盈滿整張臉,歎息般說道:“孝陵,你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