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韶陽找的餐廳是臨江的一個會所，張楸被盤問了兩邊，總算到了崔韶陽說的包間。

崔邵陽泡了壺茶，見張楸進來起來，起身引張楸入座，又給張楸倒了杯茶，說道：“這裡我常來，味道不錯，我猜你也沒心情點菜，所以我已經把菜點好，你先喝杯茶。”

認識崔邵陽至今，張楸第一次覺得崔邵陽“自來熟”的性格是一種優勢。

張楸喝了一口麵前的茶，很香。

“是不是味道還不錯？我爺爺的珍藏之一，我特意拿來的。”崔邵陽介紹道。

張楸並不懂茶，除了香似乎也說不出茶的彆的特殊之處，但她此刻非常感謝崔邵陽，深吸了口氣，張楸說：“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崔邵陽撓了撓頭，“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閔孝陵前往英國讀書前，知道閔嘉炎又戀愛了。

閔嘉炎談戀愛也不是第一次，但他的戀愛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吃飯還時不時喜歡“押”著閔孝陵一起去。“陪伴送禮物看起來樣樣不落，但總是感覺漫不經心，時間長了，覺得他就是找個人陪伴，也說不上多喜歡我。”這是閔嘉炎有一任女友跟閔孝陵的抱怨。

那天正逢閔孝陵從自己的住處回爺爺家，閔嘉炎被自己父親叫進書房，進去前，閔嘉炎還和閔孝陵歎了口氣，“孝陵，看來我少不了得挨一頓打。”

五分鐘後，拐杖敲打書桌的聲音響徹整幢樓。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閔孝珍悄悄地閔孝陵說：“孝陵，聽說二叔的戀愛對象是有夫之婦。”

閔嘉惜嗬斥道：“珍珍！”

聽著書房的動靜，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閔孝陵問：“是不是搞錯了？”

“流言蜚語傳到了爺爺那裡。”閔孝珍看了眼閔嘉惜，低聲回道。

閔孝陵一瞬間很難形容自己的感受，也就在前不久，叔侄兩人一起喝酒，閔嘉炎談起說：“孝陵，你覺得愛情應該是怎麼樣的？”

“是遇到什麼事嗎？”

“你覺得愛情是不是應該跨越世俗的眼光？”

“你是遇到什麼樣的愛情需要跨越世俗眼光？”

閔嘉炎仰頭喝儘了酒杯裡的酒，拍了拍閔孝陵的肩膀，“孝陵，你長大了就沒有小時候可愛。”說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原來如此，閔孝陵想，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需要跨越世俗眼光”。

又是一聲巨響，書房的門開了，閔嘉炎從裡麵出來，額頭掛了彩，應該是被玻璃碎片劃到了。見閔嘉惜一家都坐在客廳，閔嘉炎笑笑，“哥，你幫我進去勸勸爸不要再生氣了。”

閔嘉惜無奈，“你知道爸爸會生氣，那你做事前不先考慮下後果？”

閔嘉炎聳聳肩，不置可否。

閔嘉惜歎氣，閔母招呼薛姨媽拿來了醫藥箱，“珍珍給二叔額頭擦下酒精，不要感染了。”

閔孝珍內心懷著些許的不願意，但還是拿了酒精棉給閔嘉炎擦額頭。擦著擦著惡作劇地用足了力在傷口摁壓，閔嘉炎吃痛，齒牙咧嘴道：“珍珍，你輕點。”

閔嘉惜看著弟弟略顯狼狽的模樣，不免又說：“這些年來，你雖也沒有正兒八經做出過什麼事，但也未做什麼有失分寸的事。如今鬨成這樣，你接下來如何打算？”

“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叫不知道？你不考慮其他，你也應該考慮下對方家裡的人！”

閔嘉炎投降，“行了行了大哥，我會好好考慮下的。”

閔嘉惜沉默片刻，又語重心長道：“孝陵可以說是你帶大的，我一直很信任你，這你是知道的。”

閔嘉炎側頭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閔孝陵，“孝陵已經長大了。”

閔孝陵不作聲，閔孝珍拍了拍閔孝陵說：“孝陵，我理解你的感受。”

閔孝陵推開了閔孝珍的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

身後是閔父閔母對閔孝珍的斥責，及閔孝珍不滿的嘀咕：“他脾氣那麼大乾什麼？我又沒有說什麼。”

那晚閔孝陵開車去了洛青市郊外的一個小山坡上，說是山坡都勉強，這個平原城市的最高海拔也不超過100米。

閔孝陵試著去辨識夜空中的銀河，可這不是敦煌的鳴沙山，灰蒙蒙的夜空，零星閃爍的星星，大片大片的人造光，哪裡還能辨得出銀河。

十五歲那年夏天，閔嘉炎帶著閔孝陵去了敦煌，白天開車走在一望無際的戈壁中，晚上爬上鳴沙山看銀河。閔嘉炎說：“來了敦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西北的孩子，在出去多年之後，總會會想起自己曾經居住過的這片戈壁。”

兩人還參觀了莫高窟和榆林窟的壁畫，閔嘉炎十分喜愛榆林窟的水月觀音，閔孝陵對水月觀音說不上那麼喜愛，倒是對壁畫中乘著坐騎出行的藥師王琉璃華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閔嘉炎告訴明孝陵，如果要看還存在著的琉璃華蓋，要去日本京都的三十三間堂。

在閔孝陵的成長中，閔嘉炎確實是如父親一般的存在，但又不如閔嘉惜對閔孝珍那般嚴苛。他帶著閔孝陵從南到北走，又告訴閔孝陵生活的本質是要去欣賞這些美，但美不是絕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無需強求自己的喜好變成所有人的喜好。

閔孝陵考上大學那年，閔嘉炎比閔嘉惜還要自豪，閔家為了慶祝請客吃飯，閔嘉炎忙前忙後一刻不停。但也是從閔孝陵上大學後，叔侄兩人的關係似乎是疏遠了一些，閔嘉炎不再帶著閔孝陵出去旅行，閔嘉炎對閔孝陵說：“孝陵，二叔的任務已經完成，你是時候自己去看這個世界，欣賞這個世界。”

回想起種種，閔孝陵難以描述此次的心情，這個如父親般存在的二叔，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閔孝陵知道二叔向來不拘一格，也不在乎眾人目光，按他的說法“人活一世，若處處守規矩，處處活在彆人的喜好下，豈不是悲哀”。

崔邵陽不知從哪裡聽來了風聲，跑來和閔孝陵八卦。在閔孝陵拒絕溝通的冷酷態度中，崔邵陽的八卦聲越來越小，最後還是倔強地總結道：“雖然我知道你和你二叔關係很好，但這件事怎麼說都算醜聞。你是不是不願意承認你二叔做錯了？”

閔孝陵把崔邵陽趕出了家門，不願意承認的事被崔邵陽就這麼說了出來。閔孝陵似乎是頃刻間頓悟了，閔嘉炎的這件事，每個人都說不對，確實不對，可是和所有人站在一起指責二叔，對閔孝陵來說似乎有些難。

閔嘉炎給閔孝陵打過幾個電話，閔孝陵沒接。在閔孝陵出國前兩天，閔嘉炎在家門口堵住了閔孝陵。

“孝陵，你這是打算不再理二叔了？”

閔孝陵有些言不由衷，“沒有。”

閔嘉炎歎了口氣，把閔孝陵拉出了一家咖啡館。

叔侄兩麵對麵，閔孝陵把咖啡店的菜單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沒有下單。閔嘉炎叫來服務生，直接點了兩杯咖啡。

“不想聽聽我說什麼？”

閔孝陵目光還在咖啡店的菜單上。

閔嘉炎不以為忤，繼續說道：“我看到了她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

咖啡上桌，閔孝陵終於放過了菜單，喝了一口咖啡，視線投向了窗外。咖啡館開在“國賓道”上，據說但凡有重要人物來洛青市，都要開車從這條路經過。下午陽光明媚，汽車路過，拖起了一地的落葉，閔孝陵恍惚，似乎還未到落葉的季節，路上的落葉竟如此之多。

閔嘉炎繼續道：“女孩和她爸爸從花店出來，女孩手裡抱著一束鳶尾花，一路和她爸爸說說笑笑上了公交車。”

閔孝陵依然沒有反應，目光從窗外移到了室內的牆上，咖啡店牆上貼著幾張爵士樂海報，還有一張畫著Daisy落淚的海報。

“我昨天和她分手了，也答應了大哥回公司工作。”

閔嘉炎說完了，閔孝陵的目光也終於移到了對麵的二叔。

“孝陵，我知道你對我感到失望，我很抱歉。”

閔孝陵如期去英國繼續自己的學業。英國讀書說來也並不輕鬆，每周總有幾天是需要認真對付功課。英國宿舍外的大銀杏樹掛滿黃色樹葉的時候，閔孝珍打了電話過來。

“二叔從公司辭職了。”閔孝珍猶豫了下，又補充說，“爸媽不讓我跟你說，但是二叔現在的女朋友是她女兒。”

閔孝陵不等閔孝珍再說彆的什麼，直接掛斷了電話。窗外下著細雨，閔孝陵穿上衝鋒衣，徑自走了出去。他在英國不習慣打傘，這邊的人也不太在細雨中打傘。從宿舍到教學樓的那段路可以坐巴士到達，閔孝陵沒有選擇巴士，在細雨中走了近半個小時。閔孝陵在這段路程中萌生了一種想法，呆在英國再也不回去了。

“後麵的事大致是，孝陵的二叔和你姐姐結了婚。結婚前，孝陵的父親意外車禍過時了。這些事之後，孝陵和他二叔幾乎不怎麼往來。”這是崔邵陽對這個故事最後的總結。

崔邵陽點了一桌菜，張楸勉強吃了幾口擺放在自己麵前的菜就放下了筷子。那些曾經對張楸來說謎一樣的事真相原來是這樣的麵目。

張楸的喉嚨有些發緊，“真抱歉，我可能需要先離開。”說完，也不等崔邵陽反應就起身離開。

張楸走在路上，思緒混亂，接連撞到了兩個行人。第二個被撞到的行人見張楸整個人都像是要倒下來，急忙扶助了她。

“你沒事吧？”

張楸幾乎帶著哭腔說道：“我沒事，我隻是想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