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公司大會議室的門被震得巨天響，會議室門口座位上的眾人都豎起耳朵，生怕落了任何八卦信息，同時又都端正地坐在電腦前，手上敲擊著鍵盤，但又一個字都沒有打出來。

王姐急衝衝跑過來敲了閔孝陵辦公室的門，“陸總和大小姐吵了起來。”

閔孝陵扔下鼠標就往大會議室走去，剛到門口就聽到陸總在裡麵大聲說：“閔大小姐，你玩得好一手借刀殺人。”

見閔孝陵也過來了，周圍眾人都不自覺壓低了些身子，更是表現得隻投入在工作中。

閔孝陵走進會議室，反手關上門，挑眉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陸叔叔原來還可以這麼高聲說話。”

陸鑫怒目而視，“真難為大少爺還能喊我一聲叔叔。”

閔孝陵笑笑：“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會是我叔叔。”

陸鑫“哧”聲冷笑，“孝陵，你也不用在這扮好人，你和孝珍打得什麼主意我難道還不知道？”

原本雙臂合抱坐在會議室上首的閔孝珍不由站了起來，正要開口就見閔孝陵給自己做了個坐下的手勢，雖心有不甘，到底也還是聽了閔孝陵的意思。

閔孝陵推開陸鑫對麵的椅子坐下，問道：“既然陸叔叔知道我們打的是什麼主意，那陸叔叔是有哪方麵不滿意嗎？“

閔孝陵就坐在那裡，語氣溫和，態度謙虛，表情和煦，說出口的話卻讓陸鑫覺得堪比隆冬裡的寒風。

陸鑫感慨道：“孝陵，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是個小學生。你爸爸讓你叫人，你卻躲在他身後不肯出來。也隻是轉眼的時間，你已經可以坐在這裡宣判我了。“

閔孝陵掃了一眼桌上有些淩亂的文件，慢條斯理地整理了十分鐘，會議室裡一片安靜，閔孝珍轉頭看向窗外，同樣在會議室裡麵的徐曉達卻專注地看著閔孝陵。

閔孝陵理完，招呼來了王姐，讓她泡了茶，又親自把茶遞給了陸鑫，“陸叔叔，如果你覺得是被小輩冒犯了，那這杯茶我敬你，算是我給你道個歉。“

陸鑫愣了一下，抬頭撞進他深棕色的瞳孔裡，竟是被他迷惑一般，接過了茶杯。

閔孝陵笑笑，真誠道：“謝謝陸叔叔能接下我這杯茶。“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陸鑫，愣是把茶杯摔在會議桌上，杯蓋都跳落到了地毯上。

閔孝珍見此情狀，不由抿嘴笑起來，連忙拿手捂住了嘴。徐曉達轉開眼，卻沒笑。

閔孝陵解開袖口，把黑襯衣的袖子擼到了手肘處，重新坐會陸鑫對麵，拿起剛剛整理過的文件，抽出用訂書機訂在一起的幾張紙，對著陸鑫揚了揚手說：“陸叔叔，續完了舊情，我們是不是可以來說說這個，三百萬就換來這樣一套PPT嗎？“

這些東西剛已和閔孝珍唇槍舌戰過一輪，陸鑫辯解道：“這是我們找供應商給銷售做的培訓的材料。“

閔孝陵快速翻了遍這幾張紙，好整以暇地說：“現在的供應商錢確實好賺，不到十頁的培訓材料，可以收我300萬。“

陸鑫仍是不服，“事實就是如此，現在市場上好一些的谘詢公司開口幾百萬也是尋常。“

“這谘詢公司怕不是姓陸吧？“

陸鑫激動地跳起來，衝到閔孝陵麵前，從之前的文件裡找出發票，指著發票朝閔孝陵吼道：“發票在這裡，你看發票的抬頭是不是姓陸，你去查查這家公司是不是姓陸！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專業，我有我的職責，你是懷疑我不儘責嗎？”

閔孝陵站起來，後退了幾步，“陸叔叔，你說對了兩點。我是在質疑你的專業，你也的確有你的職責。不過我也有我的職責，我的職責就是不用我認為不專業的員工。”

陸鑫臉上抽搐了幾下，“所以你們是決心不分青紅皂白讓我走嗎？”

閔孝陵忽然笑了起來，可笑的同時卻眉頭緊皺，像是勸告又像是威脅地沉聲說：“陸叔叔，給自己留點體麵。“

陸鑫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他看著這個似笑非笑威脅著自己的後輩，竟不由有些汗涔涔，又在他眼身的逼視下跌落到了椅子上，恍惚中，他感覺到閔孝陵看自己的眼神中帶著厭惡。

這時閔孝珍站了起來，一改之前的強勢，和氣道：“陸叔叔，剩下的事徐曉達會和你詳細說，你放心，你該得的我們不會少給。“

說完，走到閔孝陵後麵，推了推他的背，低聲道：“走吧。“

閔家姐弟走出了會議室，隻剩徐曉達和陸鑫坐了一會兒。

徐曉達試探道：“陸總，那我們可以開始嗎？”

陸鑫答非所問，“這個閔孝陵比閔孝珍難對付多了。”

徐曉達沉默，在陸鑫麵前當然無法評價老板是非，但他內心受到的震撼，並不比陸鑫少。

陸鑫在會議室裡沉默了近兩個小時，麵對著會議室的窗外已是落日的餘輝，他終於對徐曉達說：“不用說些客套話了，直接報數吧。“

徐曉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報了個數。

陸鑫哼笑，“這小子倒還算大方。“

徐曉達不做聲，隻是把一張紙推到他麵前，並遞了一支筆給陸鑫。

陸鑫接過遞過來的筆，很快就簽上了自己的姓名，簽完，又把筆和紙扔回給了徐曉達，說的話即像是警告，又像是勸導，“我看著他長大，如今落得要簽賣身契，你也好自為之。“

徐曉達麵上笑笑，心裡卻掠過一絲不安。

直到走到張楸家樓下，徐曉達才想起那個詞，兔死狐悲。

徐曉達抬頭，他以前經常去的地方亮著燈，竟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徐曉達自嘲一笑，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去敲門，卻見張楸手裡拎著一袋垃圾，邊打電話邊下樓梯。

徐曉達站立在街對麵，老城區內兩幢建築之間的街道並不寬闊，但來來往往的路人中，張楸並未注意到他，徐曉達倒是隱約聽到了她打電話的聲音。

“電商三季度來核銷的費用超預算了，現在需要從四季度補回來，這周都在忙這個。”

“ 我覺得我肯定不要你當我老板，做三件事被你批評兩件事。“

“你剛才的語氣就像是批評呀。“

“閔孝陵，我不要跟你說了。“

張楸用力摁了掛斷鍵，嘴角卻微微翹起，隻是翹到了一半又忽然停住了，徐曉達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前麵。

徐曉達指了指乾垃圾箱，說道：“垃圾桶在這邊。”

張楸扔掉手裡的垃圾，訝異道：“你怎麼出現在了這裡。”

徐曉達繞繞頭，“下了班，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

“吃飯了嗎？”

徐曉達搖頭，問：“你方便一起走走嗎？“

張楸見他神色嚴肅，眼神裡透露著欲言又止，點頭道：“可以，等我上去和吳媽媽說一聲。“

兩人穿過兩條街道來到清江邊，沿著清江吹了一會兒江風。清江作為洛清市著名的旅遊景點，夜晚燈火輝煌。到了整點，海關大樓鐘聲響徹江邊。在鐘聲裡，徐曉達開口道：“好像是一種習慣，自從回到這個城市，遇到些事，不由自主就往這邊走。“

張楸笑道：“這裡大概是你在這個城市最熟悉的地方了。”

“是啊。”

清江裡郵輪來來往往載著一批又一批的觀光旅客，遊客的嬉鬨聲不絕於耳。

“楸楸，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順利也不順利，但其實都一樣，不一樣的職位總有不一樣的問題。所以也還好。怎麼了，工作不順利嗎？”

徐曉達搖了搖頭，“其實挺順利的。“

張楸好笑，“那是怎麼了？“

”你說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工作的意義又是什麼？“

“這個話題可太大了。“

兩人坐著欣賞了一會兒江景，江對岸高樓林立，巨大的廣告屏幕上廣告應接不暇，看到自己公司產品的廣告時，張楸低低“哇哦”了一聲。

“怎麼了？”

“沒事。”

張楸見旁邊有人在兜售熒光棒，在徐曉達疑惑的目光中走過去買了兩根熒光棒，買完回來，把其中一根塞進了徐曉達的手中。

徐曉達滿臉不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熒光棒。

張楸搖了搖手裡的熒光棒，“是不是看著還不錯，也還挺好看的？“

“恩？“

“我以前陪同學，就是張璐瑤，你應該還記得，看過一次演唱會。說實話，我覺得演唱會現場特彆地吵鬨，但當我回頭看到滿場的熒光棒的時候，竟覺得還是挺美的場景，原本的吵鬨也忽然覺得可以忍受了。所以我覺得，其實人生大概也是這樣吧，能找到覺得美好的東西，就可以忍受其中不太好的事情。“

徐曉達甩了幾下手裡的熒光棒， “找到覺得美好的東西？”

“是啊，我相信多少還是有的。有位著名的哲學家說過，認識這個世界，然後愛它。我覺得這個太難了，不過找一些覺得有趣或者美好的東西也是支撐的動力。“

”聽起來像個哲學家。“

“難道不是聽起來像雞湯？”

徐曉達不由大笑起來，至此，似乎今天陰霾的心情都明朗起來， “我現在可以確定，今天走到你家樓下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那我可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