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孝陵剛進家門，看見薛姨媽圍裙擦手從廚房裡出來。

薛姨媽笑盈盈招呼道：“孝陵回來啦，今天你叔叔和嬸嬸也過來了。“

閔孝陵問：“他們從倫敦回來了？”

“說是小敏覺得那邊太熱了。”

閔孝陵一家包括包括在他家幫忙了多年的薛姨都叫他叔叔的妻子叫“小敏”，倒不是全家人都憐惜她，雖然她和閔孝陵同齡。結婚前，閔孝陵的爺爺發了好大一通火，甚至把手裡的杯子直接摔在二兒子的頭上，氣急敗壞地罵“不孝子“。

閔孝陵點了點頭，依稀想起前兩天醒來刷新聞的時候有看到說歐洲今年夏天熱得反常。他脫了鞋進門，正巧看到閔嘉炎從樓上下來。

叔侄兩人在客廳裡坐下，相互打個招呼，簡單聊了幾句閔嘉炎在英國的度假，就無彆的話題好說。幸而沒人一會兒，薛姨媽就招呼他們過去吃飯。

自從閔嘉炎結婚以來，但凡他們夫妻在場，飯桌上更是格外地遵守“食不語”的規則。一桌人飯吃到一半，問他：“今天韶陽找你？”

閔孝陵“嗯”了聲。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一直在意大利嗎？”

還未等閔孝陵說話，閔嘉炎倒是先說了起來：“我們回來的時候，在機場遇到他，他也是剛到。”說完看了一眼坐在閔孝陵旁邊的閔孝珍，又補了句：“珍珍知道嗎？”

閔孝珍顧著吃飯，隻當沒有聽到這句話。

坐在上首的閔老爺子“哼”了一聲把碗放下，對小兒子說：“你們吃好了早點回去。”這更像是逐客令了。

閔嘉炎倒也是從善如流，沒過五分鐘就帶著徐敏走了。

關門聲響起，餐桌上又恢複一片平靜。四人相顧無言又吃了幾口飯後，閔孝珍問：“叔叔這次想去公司做什麼？“

閔母看了她一眼沒作聲，閔孝陵隻當沒聽到，閔老爺子猛得拍了下餐桌，“他什麼也彆想要。“說完擺了擺手，讓薛姨媽收拾了碗筷，也拒絕了閔孝陵的攙扶，拄著拐杖又回書房了。

閔母歎了口氣，叫來薛姨媽把飯桌收拾了，也未再說什麼就離開了餐廳。

閔氏兩姐弟各坐飯桌一端，兩人手機裡不時響起郵件進來的“叮”的一聲。閔孝珍倒是認真看著郵件，閔孝陵把玩了一會兒手機後，說：“姐，你這又是何必？”

閔孝珍頭也不抬，“哼”了聲道：“今天可不是我起的頭。”

閔孝陵看著低著頭的姐姐，臉藏在陰影裡，隱約還可以看見崔韶陽經常在他麵前誇得那一對秀美的眉毛，眼皮一跳，問：“你這次真的決定了？”

閔孝珍依舊低著頭，手指飛快打字，“你今天這麼空，還關心起我的事了？你有這個空閒，倒是可以考慮見見許叔幫你張羅的相親對象。“

閔孝陵哂笑，收起了手機，起身，“我先上去了。”

“慢走，不送！”

閔孝陵進了房間拿電腦，又去了隔壁書房。今天崔韶陽一頓鬼哭狼嚎把他叫出去，一下午累積的郵件都還躺在郵箱裡待處理。閔孝陵給自己倒了杯水，開始處理郵件。

一個多小時過去，閔孝陵站起來給自己的杯子加了水，又繞著書房走了一圈，在書架的拐角處看到了《道連格雷的畫像》這本書，不由想起了今天白天的一幕。這本書肯定不是他的，應該是閔孝珍的書。十幾歲的時候，閔孝珍總覺得這個弟弟得到的一切比自己好，就連弟弟的書房也比自己的視野好，故常常霸占弟弟書房，看書寫字都在這裡。閔孝陵並不喜歡這個刻薄的王爾德，就如同他認為毛姆也一樣刻薄。

曲起食指彈了下這本書的書脊，明孝陵又坐回了書桌前，這時手機屏幕這時候閃爍起來，是許叔的電話。

“許叔，怎麼了？”

老許支支吾吾，有些許踟躕。

閔孝陵轉念一想，問：“二叔找你了？”

老許在那頭歎氣。

“他這次欠了多少錢？“

“這他沒有具體說，不過他這次，說是想回來。“

閔孝陵沉吟了一會兒，說：“你看看是不是可以打聽出來他這次欠了多少錢，這件事你先不要跟我姐說。“

”哎，那我想想辦法。“

掛了電話，閔孝陵又投入到工作裡，在午夜之前關上了電腦。

晚上，閔孝陵做了個夢，夢裡的事發生在他十二歲的暑假。那年，閔嘉炎帶著閔孝陵一起去西安遊玩。閔嘉炎不愛世界聞名的兵馬俑，也不愛此起彼伏的帝王陵墓，獨愛那一座大雁塔。連著幾天，他都帶著閔孝陵去爬大雁塔。到了大雁塔頂，兩人坐著發呆，一坐就是半天。最後一天去大雁塔時，閔嘉炎問閔孝陵：“孝陵，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也還好。”

“你喜歡這裡嗎？”

“還不錯。”

閔嘉炎見他皺眉，笑著調侃，“孝陵，我怎麼感覺我把你帶成了一個悶悶的小老頭。“

閔孝陵的斜著眼看了他一眼。

閔嘉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眼尾上挑，緩緩說道：“你這個眉頭呦，比你爺爺還厲害。“

那時候閔嘉炎拒絕去父親的公司，自己在外企找了份工作，平時有空會去聽音樂會看話劇，和人聊天時，閔家男人都遺傳到的丹鳳眼眼尾上挑，表示不滿也從來不大聲爭論，隻是聳聳肩，再嘴角一挑，儼然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樣。

閔孝陵是被手機鬨鈴叫醒的，他沒有賴床的習慣，起身拉開了落地窗簾。夢境也在春日漸暖的陽光下消散了。

閔孝陵一進公司，就聽人說閔孝珍在教訓許叔。閔孝陵腳下轉個彎，先去了閔孝珍辦公室。離她辦公室還有十來米，就能聽見閔孝珍驕橫的聲音，“許叔，希望你知道當初是誰幫你兒子付學費去國外留學的。“

閔孝陵敲了敲門，沒等裡麵應答，直接開門進去。

許叔正麵紅耳赤站在那裡，閔孝陵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先出去，許叔搖了搖頭，走了出去。閔孝陵反手把門關上。

閔孝珍的辦公室裡放滿了綠植，拍張照發到朋友圈，還能配句“歲月靜好”，但她雙手叉腰，來回走動，顯然怒氣還沒下去。

閔孝陵伸著長腿，倚在她辦公桌上，開口道：“你這樣罵許叔，許叔還要不要在公司做人？他在公司這麼多年，難道還比不上我們當年出的那些給他兒子讀書的錢？“

閔孝珍氣憤道：“我就怕他都已經忘了自己是我們公司的人。“

閔孝陵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聽到什麼了？“

閔孝珍把放在沙發上的包拿了過來，手機口紅一樣樣往外麵掏，“我總有我自己知道的方式，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那就好。“閔孝陵收起長腿，直起身，“不要再這樣跟許叔發脾氣了，爸爸也不會同意的。”說完，轉身往外走，手搭上辦公室門把手時，閔孝珍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你這次還給他錢，你就不配提爸爸。”

閔孝陵沒有猶豫開門走了出去。

許叔等在他辦公室，見他回來，說道：“大小姐知道他來找過我了，你昨天說的事還要去打聽嗎？”

“繼續打聽。“閔孝陵打開電腦，”我姐她太衝動，你不要介意。“

許叔歎息一聲，擺了擺手，“大小姐能乾，卻藏不住自己脾氣，這我也事知道的。“

閔孝陵看著他又道：“許叔，這些年你辛苦了。“

許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哪裡的話，應該的。不多說了，都工作吧。“

閔孝陵中午吃了秘書買的盒飯，港式叉燒拚燒鵝，可惜做得太油，沒吃幾口卻沒胃口了，轉而去天台抽煙。

這幢辦公樓也是閔家的產業，閔家自己使用了其中的五個樓層，其餘樓層都租了出去。最近閔孝珍提議要把天台也改造一番，引進一些商戶，吸引年輕人在天台約會喝下午茶。

閔孝陵點上支煙，抽了一半，又張望了下幾十米外的花壇。花壇裡種滿了閔孝珍喜歡的繡球，此時正是盛放的季節，藍色、粉色、紫色、白色，爭著往上擠。閔孝陵走進了一點，才發現花壇處有人拿著手機欠著身拍照，微卷的長發往一側傾斜，遮住了半邊臉。閔孝陵停下腳步，心想不能擾了彆人雅興，就在這時，對方也太抬起了頭，四目相對，張楸輕輕“啊“了一聲，最終隻說了一句：“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