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楸在入職後的近一個月的周五,感覺到工作帶給她的煩躁就跟這近來溫度飆升的天氣一樣令人難耐,幸而昨天晚上吳媽媽回來了。
她在下班路上打算獎勵自己一串糖葫蘆,又給顰姐發信息說:財務,一個消耗你視力的職業,預算,一個讓你對花錢喪失興趣的名詞。敏姐秒回她:那你還是回來幫我端盤子吧。張楸立即回了一個我錯了的表情,然後收起手機,接過師傅手裡的過來的糖葫蘆。
“小姑娘,今天下班挺早的。”師傅熱情招呼道。雖然張楸買糖葫蘆的次數不多,但這家窄小的糖葫蘆門店就開在她家樓下,相互之間都很熟悉。
“恩,今天不加班。”張楸咬了一口糖葫蘆,說,”師傅,還是這麼好吃。”
師傅笑得得意。
張楸轉身進樓梯,邊吃糖葫蘆邊爬樓梯。張楸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裡,還是最上麵那層。樓層之間沒有電梯,隻有樓梯。以前這一片的人都指望著拆遷,但後來這些建築都被評為市優秀曆史建築,不允許再拆遷。鄰裡之間對此頗有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爬到最高樓,張楸氣喘噓噓,吳媽媽聽到聲響,已經把門打開了。
“吳媽媽,我聞到糖醋排骨的味道了。”
吳媽媽看見她手上的糖葫蘆,不免說上兩句,“小小姐,你知道要吃晚飯,還在樓下買零食。”
張楸吐吐舌頭,進門換鞋,又急匆匆往飯桌走去。吳媽媽在背後無奈道:“小小姐,要先洗手。”
張楸隻得乖乖先去洗手,再坐到飯桌前。
張楸和吳媽媽的飯桌少不了要聊上幾句,“吳媽媽,昨天加班回來太晚都沒有來得及問,最近姐姐好嗎?”
“身體很好。”吳媽媽這次是回老家看望自己的姐姐。
“姐姐的女兒也好嗎?”
”她隻比小小姐大一歲,孩子已經周歲了。”
張楸癟癟嘴,決定換個話題,“吳媽媽,這周日我們去看爸爸,買繡球吧?”
於是兩人自然而然地說起周日的安排。
到了周日,張楸穿了水藍色的洋裝,又在花店買了一大束繡球。隨後和吳媽媽一起坐公交車到了陵園。
陵園裡寥寥無幾的人,張楸把繡球放在張銘的墓碑前,“爸爸,我找到工作了,這個月一直在忙工作。”
吳媽媽在一旁補充道:“我回老家看姐姐的一周,小小姐在家隻吃泡麵或外賣。”
張楸偷偷看了眼吳媽媽,見她說的認真,倒是心裡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兩人又說了些這個月發生的事,並承諾下月的同一天再來看他。
“爸爸,下次來,就是姐姐喜歡的夏天了,但你知道我不怎麼喜歡夏天。”
走出陵園的時候,張楸見到一位媽媽帶著背小提琴的女孩也出來。望著女孩背上的小提琴,張楸有些出神,有個聲音就在腦海裡浮現出來,“我喜歡小提琴,我不要跟楸一樣學鋼琴。”
“小小姐,看著路。”吳媽媽把張楸拉回路邊,一輛車堪堪從張楸麵前疾馳而過。原來剛剛張楸為了多看一眼背小提琴的女孩,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路中。
吳媽媽心有餘悸道:“小小姐,你看這多危險。”
張楸不免安慰了一番吳媽媽,但這一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所有的心不在焉,在周一都要讓位給擁擠的上班地鐵,以及排山倒海而來的工作郵件。
張楸上午開了兩個會,又和市場部的人對了一遍預算,等到了午飯時間,口乾舌燥,而市場部的那位同事苦著臉說中午還有個午餐會。
張楸和財務部的另一位同事一起去隔壁樓吃了一個輕食午餐,聽同事抱怨了幾句帶孩子學習的不易,最後同事總結道:“你要好好珍惜單身生活,我現在已經沒有自己生活了,白天給工作,晚上給小孩。”長籲短歎一會兒,又急著吃完飯去同一條路上的兒童圖書館給孩子借書。
張楸見時間還早,決定今天中午再去隔壁樓的天台坐一會兒,看一會兒雲。
到了天台,見到閔孝陵也在上麵,他坐在花壇區域的椅子上。這一個月來,兩人見了好幾次。從一開始的點頭之交,到後來會偶爾聊上幾句,兩人竟也是熟悉了不少。
“吃飯了嗎?”張楸今天想到的是這句非常中國式的問候。
閔孝陵笑了笑,反問道:“我吃了,你呢?”
張楸倒是沒想到他今天心情好到可以開玩笑,畢竟以往她每次的例行問候都隻是得來略帶冷漠的回應。張楸猶豫了下,選擇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吃了,今天天氣不錯。”
閔孝陵聞言眯著眼向太陽的方向望了眼,“太陽太大了,太熱了。”
張楸總覺得他的眼睛類似於貓科動物,眯起來,也有一種貓科動物的慵懶,不過心裡還是忍不住腹誹:你連西裝外套都穿著當然熱,我們正常人都已經穿短袖了。
“馬上就是夏天了,我不喜歡夏天,所以非常珍惜現在的天氣。”
“是嗎?”
“是啊。”張楸侃侃而談,“夏天天氣悶熱,又愛下雨,時不時還要來個台風。走在馬路上,感覺像走在蒸籠路,進了辦公室,又感覺進了冰窖。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可以吃冰淇淋。”
閔孝陵點了點頭,”那要恭喜你,起碼還有一樣好處。”
張楸脫口而出:“你的冷笑話水平一般。”
閔孝陵抬眼,“什麼意思?”
“哦。”張楸趕緊改口,”沒什麼,是我說錯了。”
閔孝陵又笑了笑,顯然不相信她的話,“能有一個好處難道不好嗎?”
“你這麼問,我如果回答說不好,豈不是太貪心了?”張楸說完自己都心虛了些,難道真是自己太貪心?
閔孝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眯起眼看了眼太陽,“我先下去了,下次見。”
張楸跟著他的視線也抬起頭看太陽,不料卻被陽光刺了下,待能說聲“再見”,隻能模糊看到閔孝陵的身影進了電梯。
張楸緩了一會兒視力才恢複了正常,心裡又不免對自己有點懊惱。但同事一個電話過來,也顧不上理清自己的思緒,先要回去處理公事。
這天下午,張楸總覺得心裡堵著東西。部門助理問是否下午要點奶茶時,張楸積極舉手,點了杯全糖的,她決定迷信一把:吃點甜的會讓人心情愉快。不過她這個願望非但沒有實現,還因為一杯奶茶在晚上失眠了。
輾轉反側幾回,終於放棄,起床來到了書桌前。怕吵醒吳媽媽,她小心翼翼地在書桌上方的書架上找自己的日記本。日記本放在最上麵一層的最右側,張楸摸到了凹凸的封麵,猶豫了一分鐘,還是把日記本抽了出來。
台燈燈光下的日記本顯得有些陳舊,封麵上的雕花也有些許脫落。張楸呆楞著看了封皮一會兒,把日記翻開。日記上最後的日期是五年前,而五年前記的那一夜也是皺皺巴巴,因為當時哭了。張楸撫摸了下那張皺巴巴的紙,又往後翻了兩頁,才從筆筒裡拿出支筆開始寫。
“貓科動物的眼睛應該是圓的,我看到的貓的眼睛和老虎的眼睛是圓的。他長著一雙丹鳳眼,但眯起眼來時,卻是那麼地像貓科動物,那種神氣非常地像。
我知道看人外表是非常膚淺的行為,但或許我就是這麼膚淺的人,他確實長得非常好看。不過或許了解了人本身,而不僅僅是外表,外表可能就不那麼吸引人了。好吧,這樣聽著像是非要給自己辯解。
總之還有“下次見“。”
寫完,張楸自己又看了一遍,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但心裡倒是輕鬆起來,又趕緊把日記本放好。
之後兩天,張楸沒有再去天台,工作實在忙率,而內心也非常希望自己冷靜對待那個“下次見。”又過了一周,天氣眼見馬上要進入高溫,又恰逢同事要她一起去天台逛逛,“那邊現在挺好看的,天再熱下去,就去不了了。”張楸一想也是,不能因噎廢食,遂和同事們一起去了。
事也湊巧,張楸他們剛電梯上來,就見閔孝陵等在電梯口等著下去。張楸往後麵縮了縮,不料他還是看到了自己,點頭算是招呼了下。
同行有同事見到,好奇問:“你們認識嗎?”
“哦,也不算認識,就以前有些接觸。”
另一位同事也湊過來說:“他和他姐姐上過一個電視采訪,他家公司就在這幢樓。”
張楸詫異,有點難以想象他以何種冷笑話進行采訪。同事隨之又說了些閔氏的八卦,最後總結道:“反正是有錢人。”
張楸附和著點頭,心裡掠過一絲失落。
當天晚上,張楸又打開了日記本,不過日記隻寫了一行:
我不喜歡夏天,我也不喜歡灰姑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