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焰的改裝機車衝的飛快,在原本就安靜的療養院裡,揚起一溜煙塵。
“你跟廖明德很熟啊?” 劉焰一臉的疑惑,“我都不知道他有個傻閨女兒。”
蘇念帶著頭盔,聲音有點甕聲甕氣:“還行,和你一樣熟吧。”
“切”少年不滿的揚頭“你知道我跟他認識多久,你知道我跟他有多熟?”
“你沒見過他,對吧。”蘇念語氣肯定。
“你怎麼知道?”劉焰納悶。
“如果你見過他,也拿到了調查資料,不可能來找我。所以很容易就推斷出,你們隻是電話聯係,而他查到的內容,應該也不方便手機發送。”
“你這個人很無聊誒,全靠猜。”劉焰有些悶悶,轉頭又好奇道:“沒事兒,你拿人家東西乾嘛?偷偷摸摸的。”
蘇念麵上一滯,“你看到了?”
“昂,何止,你還可以再明顯點。”劉焰嘖嘖:“偷個東西都不會。”
蘇念語氣平平:“當然沒有你這個三中校霸擅長…”
劉焰原本有點想炫耀的心思,瞬間又暗下去了,畢竟“小偷小摸”的也沒什麼好炫耀的。他麼,至多是順帶摸瓶水,順個打火機之類的。也不是手法有多高超,隻是一個在成長中養成的‘壞習慣’。
因為這種事情,劉利揚曾經讓趙源帶他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是”缺乏關注,缺愛“導致的行為。他嘴上不認,心裡卻也自己清楚。
“小爺要的是刺激,你不懂…”劉焰‘哼’的轉頭。
“做壞事的感覺……很刺激麼?”蘇念疑惑的皺眉。
“怎麼說呢,還是挺好玩兒的。”劉焰用了“玩兒”這個詞。
蘇念抿著嘴:“那會不會是因為,你沒有預計到所有發生的可能性,所以才會覺得那種‘未知的感覺’很刺激?”
“少來,彆以為我沒聽出來,你說我傻。”劉焰忍不住嚷嚷。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起了剛剛病房裡的事,見到廖婷比他們以為的要簡單很多。
廖婷已經從那種捆紮束縛帶的地方被安排進了普通病房,一日三頓的定點吃藥。他們跟著護士進入病房的時候,另外的護士正好推著車,一床一床的分藥。
廖婷就坐在最裡麵的那個白色病床上,穿著條紋病號服的雙腿晃晃喲喲,一直朝著窗外的樹看。聽到有人叫她名字,也是緩緩轉頭。見到不認識的臉,也不會再次出現驚恐萬狀的樣子,倒顯的有些呆。
她的眼睛也像是被霧蒙著,不過那多半是精神藥物催化的效果,就像注射鎮定劑會行為緩慢一樣。
廖婷東西不多,除了一張床,就是床邊靠窗位置的一個小床頭櫃。
沒人整理,所有東西都雜亂放著,一封封未拆開的信,都來自於廖明德。還有傾倒的相框裡曾經泛黃的全家福。
“她好像不知道抽屜這件事…”劉焰歪頭,感到不可思議。
“不知道麼,原來剛進戒毒所怎麼會給你抽屜?戒毒還想要人權要隱私?
從吸毒起始,到毒癮上身那一刻,他們早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動物園裡的動物,在鐵籠子裡也會有自己的抽屜?”蘇念語氣平淡,劉焰聽的卻有點潸然。
“她不是故意吸毒的對吧?”劉焰說到廖婷,臉上露出一種對同齡人的悲憫來。他真不覺得以廖婷現在的狀態,還能叫“活著”,頂多就是一醒了的植物人罷了。
"那佳裕那幫人,也不是故意墊你的對吧?"蘇念揶揄道。
劉焰一怔:“你看了那場比賽?”
蘇念點頭。
“你怎麼知道他們故意墊我?連張泉青都說沒看清楚。”劉焰目光灼灼,意要問個清楚所以不免把全部目光投到蘇念身上。
“誒,誒,看路,怎麼……要跟我一起海灘公路殉情不成?”蘇念勾起嘴角,笑的和以往都不一樣。
“去你媽的,老子問你話呢……”劉焰開始語氣不善,提到這件事,他總是血壓直線上竄,能爆了腦門子。“混蛋”勁就又上來了。
“我在前排同學的手機上看的,是個死角,拍不到。但是我知道,前幾天被堵在巷子裡的事,所以不難推測。”蘇念難得給出來一個好像是認真的回答。
“你在同情我?”劉焰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笑意,像個全身都冒起‘刺’來,突然的有些彪。
可回答他的,隻有蘇念發自肺腑的笑聲。他笑的如此酣暢淋漓,仿佛聽見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同情?”蘇念雜麼口中的這個詞,意味深長。
“你沒有麼?”劉焰的聲音已經徹底拔高,俯身壓下頭的動作又格外執拗。
蘇念終止笑容,也隻是因為車身已經側到快要貼地,再下去就是“傷亡”話題了。
蘇念可沒想過現在去死,但他又突然從後麵一把勾住劉焰的脖子,肘間狠狠的用力,壓的劉焰的腦袋驟然側彆過去。
劉焰整個人被這一下子搞得麵目扭曲,臉部漲的通紅,額角的青筋都瞬間爆起。隻覺得肺部的空氣在變稀薄,視線都開始模糊…
他從未預料到,這個他看不過眼的死胖子,竟然有如此大的爆發力,以及完全沒有任何邏輯性的攻擊性。
那一刻,他雙手離開了車把,整個車從□□飛了出去直接撞到海邊公路的護欄。
隨著一聲巨響,蘇念和劉焰重重落在柏油路上,兩人同時左側身體嚴重擦傷。
劉焰暴起,枉顧身上的血色斑斕的擦傷,衝著蘇念大吼道:“你他媽瘋了吧!”
蘇念則緩緩坐起,解開頭上的安全頭盔冷冷的望著他,像是看著一具屍體。
“你需要被同情麼?孬種…”蘇念的眼睛逐漸眯了起來,
“如果全世界人值得被同情,你,都不該是被同情的那一個。
你肆無忌憚,無所顧忌,你不知道尊嚴為何物。
肆意踐踏他人,在你看來的‘玩笑’對於其他人都是一場災難。
你慘,你就要拉著全世界陪葬,這樣的你,還想要同情…”蘇念又一次笑了,隻不過這次隻是淺淺的勾了勾唇角,像是呼應他微彎的眼睛,他笑的宛如一條深不可測的暗河…
他的話,讓劉焰因為這段時間忘記的一幕幕,突然湧出。記憶如同一具被泡發到腫脹的屍體一樣,漸漸的從渾濁的水麵上升起,無法抑製的一幕幕出現在他腦海裡。
蘇念丟下安全帽,順著夕陽最後的餘暉往回去的路上走著,好像感覺不出疼。隻留劉焰一個人坐在路中間,一臉的震驚和惶恐,甚至帶著一絲撕裂的奔潰。
那一刻似乎詭異的懸浮起來,曾經人畜無害的蘇念變得冷漠而陰鬱,而年輕雄獅一樣的劉焰則膽怯到發抖。那如同一滴水,一顆眼淚,夕陽下的風鼓鼓吹動,大海又悄然變回了暗色。
隻是這一回,獵人和獵物的身份被徹底的倒調過來。
劉焰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蘇念都能輕易的傷害他,完全不費力氣的將他一把推進無底的深淵裡,他明明剛剛爬起來啊…而那個人卻要再次扯開他心底最明顯的縫線,告訴他,‘你,劉焰是個什麼樣的‘垃圾’…’
“他也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對吧...”劉焰矛盾的喃喃自語道,顫巍巍從褲子口袋,摸出被壓扁的煙盒,點上一支煙。
煙從他的嘴裡,鼻孔裡溢出,慢慢飄散開來,像是一塊觸手可及的薄布,懸浮在光影裡,變成藍灰色,又和著遺落的夕陽從琥珀色的光裡飛過,變成了綠色……而他正變成蘇念身後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的黑影。
蘇念走後,用劉焰給他的手機打給了趙秘書。
通訊錄上還有原來的聯係人,總共不過七個,簡單告知了機車撞毀的事情,和劉焰的大致位置後就掛了電話。他並未報上姓名,和上一次一樣,趙源以為又是出事後路過的人無意撿起電話打了最上麵的號碼。
交警和拖車徹底趕來時,路上隻有哭成傻逼的劉焰和那輛好在沒有爆炸的改裝機車,一切又都像這個少年胡鬨做出的蠢事。
而此時的蘇念已經快走回家。他摸了摸口袋,拿出那張從相框裡取出的全家福,盯著看了一會兒,又緩慢的掏出一個小小的塑封袋,裡麵放著兩片白色的小藥片。
這是他趁醫生不注意時偷偷換掉的。
至於偷拿的那張‘全家福’,隻是個幌子罷了,但或許可以作為送給廖明德的小禮物吧…少年心裡想著便笑了,這是個完美的下午,跟上次劉焰失去右腿肌腱一樣美好的下午……
回到家,舅媽看到他一身的傷,驚訝不已,詢問發生什麼,他隻說是騎舅舅的二八大杠沒穩住,擦傷了。
舅媽一臉憂疑擔憂,卻又沒有說什麼,隻是小心用毛巾先幫他將傷口上的臟東西擦掉,又認真的拿碘酒棉球小心翼翼的消毒。
她很想問“是不是又被欺負了?”但話到嘴邊又張不開了。
那可是三中啊,是他們得罪不起的地方,想到‘三中生源’,那種出自底層的自卑感,又占了上風。漁家的孩子,能讀進去已經很不容易了…她要是鬨起來,萬一毀了蘇念的前程這可怎麼辦啊!
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隻有她一人皺著眉,吃的少。其他三人都各自扒飯閉口不言,畢竟無論是溫寶華還是小小不是沒有見過之前被‘胖揍’過的蘇念的。溫寶華覺得,既然是這小子自己選擇的路,那便沒什麼可說的。而小小這個人精,知道媽媽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什麼。
第二日,蘇念依舊去上課。他估計趙秘書會讓劉焰再休息個兩三天。而這段時間,他正好可以去會會‘傳聞中’的廖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