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民德接到劉焰電話後,趙源的電話就接著打來。
趙源再三強調,如果廖某人要是敢把“劉利揚女人”的任何消息透給劉焰,那他將麵臨接不到任何工作的尷尬窘況。
甚至連他如今可以歇腳的所謂辦公室,都會被一並收回,叫他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廖民德笑道:“我又不傻…也無意對他人家庭指點迷津,放心啦…”他無畏的慵懶帶著幾分隨性,隨即將煙蒂投籃般,丟回堆積如山的煙灰缸裡。整個人帶著四分的酒勁,徹底窩在早已褪皮的旋轉椅子裡開始繼續“發夢”。
‘私家偵探’本身就是上不得台麵的灰色產業,沒有小說中電影裡光鮮的一麵,他們隻是不被法律允許的“金錢動物”。況且國內幾乎沒有什麼正式的執照頒發,他們隻能活在灰色地帶,說難聽點,“消息販子”更加貼切。
廖民德本身就很明白這件事,他也不是一直都是乾這行的。
他自己告訴自己:隻是需要錢,因為錢,他才從警隊裡離開;因為錢,他才一直無法麵對妻女。
曾經的錯誤已經造成,現在想要彌補都顯得吃力而困難。如果簡化為“錢”這麼簡單,或許他才能安然睡去,心裡的愧疚難受都變的可以欺騙自己。
如果‘偵探’隻是他拿來換錢的那層皮,那他本身早已經如同洞空的樹乾,毫無活力可言。自己什麼爛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當初還在B市刑偵支隊那會兒,天天不是出任務,就是跨山越海的尋找嫌疑人,好在有賢妻支撐起整個家庭,才讓他不至於和隊裡的老同事一般,衣服三五天都沒得換,襪子穿到可以‘自我站立’。
在刑偵支隊有個傳統,大家不是婚姻難繼,就是光棍一條。廖民德還曾為自己能打破這個“傳統”而沾沾自喜。
廖民德曾經以為自己將做一輩子的刑警,永遠活在第一線,跟他師傅一樣,老年退休還可以發揮餘熱的時常來臟亂差的辦公室裡轉轉。聞聞味兒,都覺得回憶無限…
他師傅說:“很苦啊,當刑警,每個人都會遇到一宗屬於他自己的‘案件’的。”年輕的廖民德當時還笑著問:“您遇到了麼?”年近六旬的老人搖頭,顯得既慶幸又失落。
“遇到,就是一輩子的事,幸虧我沒遇到,才可安然退休養老啊…希望你也不要遇到。”這是老人的祝福,卻被年輕氣盛的廖民德誤解。他當然希望遇到那樣的“大案”可以立功,可以升遷,無限風光的沒有遺憾。
可人自有命,上天通常有其他的安排。
女兒因早戀離家出走,而妻子尋告無門。當時他還在緬甸接任務,尋找詐騙團夥的最終據點,根本連電話都打不通。
等行動失敗回到B市,等待他的,已經是一紙離婚協議和妻子怨憤哭腫的麵孔。
當時尋找失蹤人口還沒有全國聯網,大數據比對之類的先進手段。全靠人力排查找人的年代,全靠民警的使命感和家屬的從不放棄。那是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的工作,辦事的民警也不能迅速將人尋回。
需要等,日日等,夜夜等,在守了派出所門口三個月後,妻子終於崩潰,畢竟連自己丈夫都聯係不上,還有什麼是她可以指望的?
等廖民德得知此事時,五味陳雜,他已經徹底無顏麵對家庭。
他想打開女兒的電腦,都還需“技術科”的同事幫忙。在翻閱所有女兒的瀏覽記錄,和私人空間以及各種網絡通訊後,他將一疊資料擺在自己和妻子中間,那是這段婚姻最後一次‘撕裂般的對話’了。
之後,他卸去一切職務專心尋找“迷途的女兒”,就跟尋找天上的星星一樣難。無法安眠的夜裡,他想過各種和女兒相認的方式,但唯獨不敢想最差的那一種。
最終,人是找到了,隻是早已不是那個乖巧懂事,考試拿第一的小女兒。
她被小混混騙,又被賣去了其他省份,輾轉著被迫接客,為了控製這些被騙來的女孩兒,那該死的“頭頭”甚至不惜給她們注射毒品,讓人無法走脫。
一切都源於一場“永遠也無法奔現的網戀”。
而妻子和他在開始時並未關注…
因為了解妻子的辛勞,所以隻能用“恨”去填充這失衡的現狀。他一己承擔一切過錯,隻為了讓妻子可以活下去。否則無論是作為一名柔軟的妻子,還是母親,女人生的火焰已然熄滅。
人有時在特殊情況下,需要某種足夠強烈的情緒支撐才能不至於倒下,如果做不到“愛”,那就“恨”吧……
女兒被找到時,麵目青腫,被打的不成樣子,身上有多處皮帶毆打痕跡以及繩索的勒痕。
她不再叫他“爸爸”,眼睛裡已經看不到任何“光”了,看到男性習慣性的躲避,隻是成日癡傻的坐著,在沒有毒品供給時,用任何利器傷害自己,在地上打滾撒潑的如同一隻原始動物。
在家靜養時,她也再三出逃,為了那些白色的粉末,甚至不惜再次出賣身體。
這個家,終於分崩離析,變成了廖民德想也不敢想的樣子。
他淨身出戶,為了‘搞錢’不惜動用各種資源,警隊那些老同學老同事除了深表同情外,也沒其他法子。誰遇到這種事情除了認“倒黴”外,也做不到彆的,一度廖民德甚至懷疑女兒的事情是“事出有因”,可那些終究是他一個人的臆想,為了緩解生活帶來的痛苦罷了。
如今女兒長期住在戒毒所裡,妻子再嫁,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是無限的提供女兒的醫療費與妻子的贍養費。
他像是被拴在圈裡待宰的豬,體內有深沉的呐喊,而嘴巴卻因此而閉合。
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他沒法子嘗試著呼救,即便轉為大聲又如何,這個世界卻從未給予他該有的回應。他有時還會想起當年師傅說的話:“信命啊,沒辦法的,該遇到的時候總會遇到。”隻是師傅說的是案件,他卻拿來當“人生”來實踐。
在他潦倒街頭的日子裡,有幸被趙源找到,開始了他的“套皮”生活。
甚至作為劉氏企業的某個暗中分部來用,當然這個隻有他一個人的分部裡,大部分時間都是肮臟的無法讓人踏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贖罪,仿佛他差一點,女兒就能好起來一些。
關於“調查蘇念”這件事,廖民德開始以為不過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鬨”,所以隻是聯係了學校和當地派出所,之後為了裝裝樣子,還特地踏上了去北城的列車。在車上他還在給女兒寫信,雖然她從來不會回。
他還是喜歡這種老派的方式,讓他覺得好像還有轉機。
他走上了當年溫寶華走的尋親路,也看了當年蘇念的“老家”。隻是如今他也隻能從他人的形容中拚湊當時的”場景“。
他又從蘇念曾經就讀過的小學,初中了解情況,還打聽到了曾經住在蘇念一家樓上的老鄰居,以及當初受理“蘇念事件”的社工與派出所等人員。每個人的描述多少都摻雜著個人色彩,這給少年蘇念帶上了一層模糊的麵紗。
少年的”寡言“,少年的”機敏“,少年的”防備“還有都屬於蘇念的”驕傲“。乃至他的不幸都會被美化成一種看似完美的樣子。可是越是”完美“的東西,越是假。這讓廖民德疑惑。
明明是深秋,但北城已經入冬,這讓廖民德瑟縮在小旅館屋子的床上裡抽煙,模糊間他好像能和少年蘇念對話。隻有那天晚上,他做夢夢見了女兒之外的人,就是那個少年。
他夢見那個十四歲的少年背對著他,麵朝黑暗,少年伸出手,張開五指,像是在撐破屬於黑暗的某些東西。那個背影顯得決絕而冰冷。
如果不曾了解深入,他覺得那個少年隻是同樣被命運選中的‘倒黴蛋’,跟自己一樣。
可是隨著一步步的調查,很多細小的東西像紛至遝來的雪花,一片片的讓他勾勒不出這個少年的樣子。
首先是溫霖的失蹤,並沒有在當地派出所報備。左鄰右舍隻知道這個女人不安分,卻不知她的去向。再者是她的老公蘇寧州,在老婆私奔後的反應出奇的安靜。
而他自己的酒後凍死,也來的非常蹊蹺,如果按班主任對於蘇念本人的評價,一個“心思細膩”“做事井井有條”“非常懂得看眼色”的少年,應該熟悉父親喝酒的地方與路線,當夜如果順著道路去尋找,肯定不難發現醉酒的蘇寧州本人。
但是為什麼他沒有去?
廖民德甚至找到了曾經要和溫霖私奔的‘老相好’,當地開凍肉廠的許某,這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聽到‘蘇念’居然露出了一絲惶恐,那是一種奇怪的惶恐,就像是曾經看見過什麼不能說的秘密的惶恐。
許某說,其實在溫霖失蹤前一周他們已經分手,原因是被老婆發現。
溫霖為此索要了一筆不菲的“分手費”,甚至托他幫自己買了去廣州的機票。但是當年的行程表裡,顯示溫霖並沒有登機,那麼那個女人去了哪裡?
直接”人間蒸發“還是依舊留在了北城,再或許,是留在了北城黑色的土地裡……
為什麼所有人對她的消失,都顯得那麼無所謂,就連她的丈夫與兒子都不甚在意。
許某說日子太久了,有些記不得。
唯一記得,就是蘇念曾經來廠裡半工讀過一段時間。他以為是溫霖走後父子倆日子太難,畢竟所有人都知蘇寧州酗酒,無力管束蘇念,少年的生活一直都是掙紮為生。
所以許某勉為其難答應了,隻是讓他在工人們都下班後來工廠做些打掃衛生的工作。除此之外就沒有彆的了。
可是廖民德作為刑警的直覺告訴他,許某在撒謊……或許不是許某撒謊,而是那個少年蘇念。
在廖民德看到蘇念初中照片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驚訝過頭。那跟B市三中入學的照片,完全有著天壤之彆。
初中時的蘇念清秀的不像話,在一眾小孩兒裡,都是那個可以第一眼讓人記得的麵孔。
和後來電視采訪中的“愚鈍”“質樸”有著天差地彆,廖民德不相信環境可以這麼快改變一個人,隻是兩年半而已啊……除非,除非是他自己要變,變得平庸,怯懦和讓人忽視。
可這又是為什麼呢?讓人忽略他曾經的成長經曆麼?父母相繼離世,這又有什麼好掩蓋的,對,那分明是在“掩蓋”什麼……
廖民德在那一刻突然懂了師傅的話“每個人都會遇到那宗屬於他的案件,沒有遇到著實幸運…“
一周的時間很快,他還沒來得及了解事件的全貌,劉焰的電話就打來催促,少年罵罵咧咧:“不是說一周後到康宇路找你麼,你人呢?真騙子啊?”
廖民德隻能道:“我還在北城。”
“去北城乾嘛呀?”拆了石膏的劉焰翹著二郎腿坐在台階上吼他。
“蘇念,你叫我調查的那個男孩兒。他是北城人,你之前知不知道?”廖民德德語氣變得慎重沒了以往的嬉皮笑臉甚至插科打諢。
“屁話,我要知道,要你乾嘛?”劉焰點了根煙,“查出什麼沒有?”語氣中還帶著些許的好奇。
廖民德沉吟良久後道:“這個少年你少接觸……很多事,目前還不明朗,但是我確定他不簡單。”他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他很危險。”
“切,吊我胃口,行,你麻溜的給我滾回來。查到多少是多少,”劉焰並不給他餘地,還嘟囔道:“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不就是為了幾個臭錢,給我拖時間麼,小爺我是這麼好騙的?”
廖民德一時無語,他總不能把猜測當證據,這不符合他做事的一貫作風。
“行,我回去還得再做一次背調,最後一定拿出一個你想要的答案行吧!”
劉焰揚眉:“你自己說的,交不了差怎麼辦?”
廖民德頭一次這麼大方道:“按趙秘書說的,從此以後我接不到任何工作。”
“行,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劉焰這才拎起書包,掛了電話。
廖民德沒說的那些話讓他更加好奇,究竟是查到了什麼,叫這個老鼠一樣‘油滑’的男人語氣如此認真謹慎,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再等了。
他要去主動看看所謂“不能接近”的蘇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