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師上任沒多久,就迎來了三中的傳統項目——校際籃球賽。
之所以這項賽事保留至今,其實也是為了三中的升學率。畢竟,不是所有考生都是要憑高考成績一張單子,進入未來大學校門的。最真實的,就比如體育生。
像王磊,張泉青他們,包括劉焰,從初中就開始進入校隊,很大因素上也有這方麵的考量。
這年頭,如果連大學都進不去,實在有失家長體麵。可姑且不論前途如何,大學要是進不去,說出去,總是有些麵子無光的。
所以即便是B市這種海濱小城,家長們對於升學率的追求,那也是永無窮儘。
而三中,這個B市裡升學率最高的學校,自然變成了眾父母心裡的香餑餑。
每年升學,但凡是學習見長還是會點兒體育的,一心都要往這裡擠。哪怕塞點錢能進,也是有人排著隊等著號的。
經過這些‘大場麵’的老校長,自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索性從五年前直接開設了私立初中部。直升三中高中部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七十。
話是說,我們更加希望從小開始培養學校苗子,但高於公立高中五倍的學費,也是考察學生的標準之一。
接收了這樣一批學生,自然得開發出新的“跑道”。所以在不影響升學的基礎上,特彆鼓勵體育發展。
名號上,響應了國家教育部的號召,又沒少給自己創收,錦旗還不少掛,簡直是將各種紅利吃的滿滿的。
這其中,在經過若乾種體育項目的實驗後,老校長發現,就籃球隊還能時不時喜報通傳一下。
所以逐步加大了籃球隊的投資發展。在師資方麵,除了聘請的各科特級講師,就花在籃球隊上了。反正有家長讚助場館,何樂而不為呢?
慢慢的“籃球校際聯賽”,自然變成了三中‘最年輕’的校園傳統。
這也是另外那些不靠體育升學的學生們集體的盛宴,畢竟誰還沒個暗戀對象呢!
能名正言順的在體育館裡看少年們揮汗如雨,總比偷偷摸摸課間操的十分鐘,來的放肆與痛快吧。
哪怕你喜歡的並非校隊成員,為學校加油又不分班級座次。所以“校際聯賽”期間,也成就了不少奇妙的“鵲橋佳話”。
而王磊,張泉青和劉焰這三人,在長期的校隊訓練裡,還是培養了一定的革命感情的。要不是王磊的顏值實在有拉低了小團體樣貌值,怎麼也得是個三中‘183男團’什麼的。
但說句老實話,王磊隻是覺得打球能多吸引一點兒女生們的注意力;張泉青目標明確直直奔著升學;隻有劉焰,是喜歡的。
開頭可能沒那麼喜歡,就像是被迫彈鋼琴的小朋友,充滿了敷衍了事和得過且過。
但隨著身體抽條,和籃球技術的不斷打磨,加之三中校隊以往不敗戰績,和籃球風氣盛行的氛圍中,他也有了那麼一丁點,不想承認但是又真實存在的小夢想。
在一次次的校園友誼賽中‘贏’,在一次次帥氣的爆扣中秒殺對手……劉焰逐步豐富著自己成為一個“球場強者”的想象。
他也幻想著有一天,能站在全國高校聯賽的舞台上,被球探遞上一張名片,開始真正的“職業生涯”。
因為隻有這樣,那才不是劉利揚用“錢”給他鋪好的路,這才讓自己覺得,還有活著的意義。
他當然是不會說的,少年的自尊促使他打死都不會講。就連校隊的主教練也不知道這“小混蛋”還有這雄心壯誌呢。
自然也就沒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那個即將被拆除的,偏遠的海邊籃球場練球的事情。
彆人看到的隻是那個騎著改裝機車早退的少年“混混”,但唯獨沒見過努力將動作認真做一百遍的執拗少年。
劉焰自己也覺得“訓練”什麼的太遜了,他更希望教練和隊友們看到的,是一個有天賦的可塑少年。
所以,那天晚上的黑涯灘上,蘇念才會遇到徹底崩潰的劉焰。因為隻要再多走一段路,繞過了漁港,就可以看見那個破爛的籃球場…
這個籃球場早先是某出海漁業公司的地方,工人們閒暇了,可以打打球,總比聚在一起賭博來的好。
後期,漁業公司變成了私人承包製,籃球場自然是廢棄了。
鏽蝕的球架還在,但已經不見了網,也經不起少年人的帥氣扣籃姿勢。可不影響劉焰三不五時的來這裡練習。
這裡自然沒有學校室內場館絲滑的木地板,沒有二三層的觀眾席。有的,隻是漁船遠遠的汽笛聲,海風中鷗鳥的鳴叫,以及浪頭一下一下擊打海岸的單調重複。
但它們卻變成了劉焰的心中的鐘擺,也是他最後的“安全地”了。
每次,他都可以重複的練習一個動作,直到大汗淋漓。運動,對於這個“隻會打架”的混混來說,是可以療傷用的……甚至,還承載著他美好的那一丁點願望。
這些,都是劉焰不想讓人知道和看見的。
他寧願活成那個他們口中的“小混蛋”,他覺得那是他對父親的報複,也是自己的顏麵。
但,總是有人能發現,就比如蘇念。
好幾次,在蘇念去漁港的路上,他都可以透過舅舅模糊的貨車玻璃,看到那道身影。
他知道,那個人是劉焰,他的身形和動作,他看過一次就記住了。在那些個被逼到退無可退的時刻,又不斷的加深著印象…
經過上次一周的請假,蘇念的校園生活,又恢複到了它該有的樣子。恥笑和愚弄從未停止過,不過因為校際聯賽的事情,暴力性的欺壓比原先少了很多。
年輕人總是這樣的,有了其他的有趣事情,過去的,就沒那麼有趣了。再加上蘇念的存在感實在太弱了,他‘裝’的很好,三中的學生們也慢慢習慣了那個不起眼的胖子。
知道他無聊極了,除了上課,記筆記,寫作業以外,也不會跟其他人進行交流。
可習慣是件可怕的事,如果習慣了對方的存在,那麼就會慢慢將他納入這個龐大的“整體”來。
所以曾經受到的那些“苦”,對蘇念來講,甚至是值得的。但是他不會忘,施暴者永遠會忘記自己的行為,而被施暴者則會銘記於心。
就像白紙握成團再展開,上麵的每一道或深或淺的溝壑,依舊清晰可見。
蘇念不是那種人,他不會聖母到原諒了那些心智遠不成熟的同學們,也不覺得,這個世界應該給人更多一次機會。
如果真的可以給多一次機會,那他將放過他的母親溫霖,父親也不會倒在路邊,被雪覆蓋到第二天才有人發現。
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無論結果是怎樣的…
所有屬於少年蘇念的複仇,都是隱秘而心照不宣的。像是解一道有挑戰性的大題,需要很多個步驟和思路,最終達到那個他喜歡的答案。
其中的解題路徑更是屬於他的“審美”,他不喜歡老套和刻板的方式。
對於劉焰,他更是這樣的。
他打從心裡不喜歡他。
劉焰的存在,他的行為,他所擁有的一切。
仿佛隻有徹底的摧毀了,才能擺脫蘇念自己身上的枷鎖。他要的是全方位的毀滅,而不是一個無足輕重,位高者對他足下之人的道歉。
劉焰是不會懂的,傻子甚至不配懂的人類複雜的情感。起碼蘇念一直堅定不移的如此認為著。
蘇念其實一早便意識到,劉焰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是有“退路”的,即便走錯了幾條路,仍然有很多路可以走。不似平頭百姓的的他以及班裡其他庸庸碌碌的學生們。
生活對於蘇念來說,每一次都是大浪淘沙,一次次幸存,一次次重新活下去,一次一次再被拍落海底。
蘇念心裡知道,對於他來說,最大的幸運,應該是默默無聞的活下去。
可是,他不想,這也許是屬於少年蘇念唯一的‘叛逆’了…他不但要活,還要摧毀那些讓他痛苦的所有人,一個也不放過。就像他們也未曾放過他一樣…
所以,關於“劉焰的這道大題”應該怎麼解?他勾勾唇角,不以為然的笑了。
舅舅照例停下車,看到蘇念臉上的表情,走過去拍拍他的肩。
這個男人生活裡一向寡言,所有的行動,已經足夠讓他表達自己了。他不需要那些華麗的話,去描繪,去渲染,去裝點他那辛苦但是自足的生活。
所以他以為蘇念真的也和自己一樣,很喜歡那片大海啊……和生生世世都生活在海邊的人一樣,看著它,就會不自覺的露出微笑,那種安然的,帶著一絲平和的笑容。像是對著母親。
校際比賽的前兩天,劉焰依舊是吊兒郎當的背著書包早退。
他想著,先去網吧玩兒兩局,再去校隊訓練。臨走時還交代王磊,要是班導問起來,就說自己訓練服忘帶了,回家去拿。
王磊應了一聲,隨即笑道:“焰哥,下節課可真是咱們新班導的課了,你不留下聽完再走麼?光看著,也賞心悅目啊…”說罷,臉上露出一抹油膩的笑來。
“賞你媽,老子對老師沒什麼興趣。這他媽又不是什麼製服play,腦子有病!”劉焰隨即將口香糖丟進嘴裡,自後門直接大步離開了教室。
下午四點多的B市,人流稀少。畢竟這是個喜歡“喝夜茶”“擺宵夜”的地方。這種晌午過後的餘溫,甚至還有些蒸騰,午市結束後的店鋪,也都門可羅雀。多是半降下鐵皮拉門,一副“恕不招待”的模樣。
他去的,還是靠近絨花路和婁巷的那家網吧,不為彆的,隻為那裡的網吧味道,稍微好一點,還有小的私人隔斷。
讓他不必在享受遊戲體驗的同時,鼻尖充斥著摳腳大漢的劣質煙味,以及那種幾天沒洗澡的臭汗味,再加上泡麵泡好的酸爽味道…通通集中在一個密閉空間裡,想也知道。
劉焰雖然沒有潔癖,但他不喜歡那種“臟”。
他也依舊走著平時超的近道,繞過板石街的小岔口,從婁巷那邊,直直插過去就能到,比走正常路線省了一半路。
這也是隻有老B市人才知道的路線。
板石街的小岔口四通八達,加上還有貧民區的住戶違章搭建的板房,動輒就會走進死胡同和堆滿垃圾的巷子背口。要是第一次來,沒個半小時,都走不到大路上。
隻是今天,他總覺得有點怪,特彆是走到板石街快到婁巷岔口的時候。突然跳出三個身強體壯的大漢來,幾個人以包夾的形式一邊叼著煙,一邊興致勃勃的看著這個斜挎著包的校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