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闖入者 隨溫寶華來到B市的……(1 / 1)

隨溫寶華來到B市的蘇念,就像是個陌生的‘闖入者’。

好在舅舅舅媽都是極好的人,連妹妹都很快接納了這個過於消瘦的小少年。

全家人的目標就是將蘇念養胖,這來自於舅舅的愧疚感,也來自於舅媽作為一位母親,對於這個少年的同情與憐憫。

他們都是普通海邊長大的人,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確認,出自於最樸素的感情。

但也由於家庭經濟情況有限,二人隻能儘力做到自己的最好,希望讓這個少年的陌生和應激能少一些。

對於蘇念來說,這已經足夠好。

他沒見過如舅舅舅媽般和睦美好的家庭。夫妻倆文化程度不高,靠辛勤勞作來自給自足。

妹妹單純可愛,還在上小學。經常會拿出自己的作業本和試卷,找蘇念輔導,她笑起來很靦腆,說話聲音軟軟糯糯帶著南方特有的口音道:

“爸爸說了,哥哥是最聰明的。所有不會的問題……都可以來找哥哥。”

蘇念也會如父親幫他解題般,認真的一道一道講,小姑娘聽不懂了,他就換種方法繼續,講到她明白為止。從來沒有不耐煩。

他也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裡迅速適應長胖,甚至學會了B市當地的方言。

隻是不如生於B市的本地孩子,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或深褐色,他白的依舊如同北城冬天的雪。

而蘇念第一次見到的海,並不是在白日的沙灘上,而是深夜的魚港裡。

因為舅舅的魚攤不大,每次叫價的交易都輪不到他們。後來他們索性從魚市趕到港口,撿打魚船第一波傾瀉下來的冰凍死魚。

每次他們都提前到,站在港口看著那片海。

這裡的海,是深黑色的,浪濤翻滾著將白色的水沫子噴濺起來。一盞一盞的漁火,似彼岸的靈燈,隻不過散著黃光,星星點點綴在無垠的黑暗裡,疏離又寂寞的樣子。

蘇念心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啊,原來曾經無數次在明信片上看到的,不是這片海啊。’

但他,更喜歡如今自己看到的海。那種黑暗無垠,可以包容所有他內心的東西,他的過去,他的秘密,他不齒的一切一切。

當然成長中的蘇念每天都不夠睡,偶爾要兩點起床。

幫完忙,回到舅舅家,已經是四點。這時候舅舅去市場準備出攤,而舅媽和妹妹還在酣睡。

他有的是時間,可以認真仔細的用涼水搓洗身上的味道。非常熟悉的感覺,隻不過這一次,沒有那種殷紅的溫熱順著身體向下流淌……

原本一直洗不去的味道,也很快被魚腥氣掩蓋,僅僅是兩三次,就沾在身上了。更彆說是一年的時間。

魚腥氣,還有屬於大海的鹹濕味甚至滲透到了骨頭縫中,雖然討厭,但是可以忍受。

校服用洗衣粉洗的褪色,硫磺皂將身體快要洗禿嚕皮,味道還是在的,在他心裡,也在他身上。

所以他總是把指甲剪的很短,短到會裂開露出粉色的皮肉。那種時不時的刺痛感,讓他勉強覺得乾淨,自己是乾淨的。

這種時候,他就會愉快的想起那些埋在心裡,關於母親溫霖的回憶。

在北城,母親去菜場,從來不去水產部,聞到任何帶一點兒魚腥氣,都會繞道而行。那像是一道禁忌,會勾起溫霖自己塵封的回憶。

所以蘇念在來到B市前,甚至沒有吃過魚。

他記得舅媽第一次做飯給他,歡迎這個陌生的‘闖入者’時,桌上的那條清蒸魚。

本地人烹製海鮮,都是加了蔥薑料酒直接上籠屜蒸,十多分鐘後淋上豉油。做法簡便,味道鮮美。

可蘇念的第一口,嘗到的卻是腥。

那白花花的魚肉讓他想到記憶裡模糊肢解的身體,彈軟的口感,對應著艱難的處理過程。

但望著舅媽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目光,他還是忍著惡心,低下頭,迅速吞下,然後急急扒了三口白飯,壓住胃裡的翻江倒海。

母親溫霖像什麼呢?

這樣想來,好像也像是桌上的那盤魚。

花裙子下麵,同樣是白花花的肉;魚蒸熟,嘴巴也是微微張著,眼睛死死盯著桌子邊的他,從此變成人腹中的養料,最後吃到隻剩骨,也是白花花的。

魚骨的另外一種做法是過油,過完油,撒上調料,彆有滋味,特彆脆。跟其他的肉骨過火的味道,很是不一樣。

蘇念記得母親說什麼來著……當時母親形容魚,姣好的瓜子臉上,眉頭難得皺的很緊,說那是一種‘跗骨之蛆的味道,鹹,腥,冷,寒,吃多了還會拉肚子。特彆是死魚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你,讓人晚上會發出許多的噩夢來……

那時的溫霖還沒有移情彆戀,甚至還是個好母親。她幻想著結了婚就能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幻想著丈夫的愛會厚而濃烈,就似她年輕時看的那些言情小說。

可是很快,平淡又瑣碎的生活就將她的幻想澆滅。就連她奢求的‘愛’都如此稀薄,蘇寧洲自溫霖懷孕後便不再與她同房。他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不過是:“早點睡,我還有些試卷要批改。”

溫霖開始是怨的,可很快就找到了其他的樂子。她又穿起了漂亮的花裙子,高跟鞋噠噠踩著離開樓道的聲音是蘇念對她最深的記憶。

她還會一邊化妝一邊在蘇念麵前嗤笑自己的丈夫,無能,無愛,沒本事,沒有錢。她最惡毒的詛咒不過是“簡直如一條死魚。”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大家都知道,那個花兒一樣的女人拋夫棄子的一走了之。坊間全部是她不檢點的傳聞。沒有人追究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有一天她就這樣消失了。為什麼突然有一天,那黑暗的桶子樓裡就沒有了高跟鞋叩擊地麵的聲音。

大家隻是覺得被留下的父子倆,要相依為命的繼續生活值得同情,投來的更多是一種悲憫的注視。

直到蘇寧洲也死了,這件事就變得更加模糊。而蘇念,他自始至終都是人們嘴裡‘苦命的娃’呀,甚至來到B市,依舊如此。起碼舅母嘴上不說,心裡是這麼想的。

而蘇念遇到劉焰,像是故事有了新的篇章。

劉焰是校霸,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

蘇念隻能從彆的同學的嘴裡得知劉焰牛逼,家裡有錢有勢,劉焰把四中的扛把子打進醫院賠了一萬五千多的醫療費。

對蘇念來說,劉焰不過是五班倒數第二排靠窗座位的那個人。他與王磊,張泉青他們都是由三中初中部直接升上來的,整個年級,甚至整個學校五分之四都是他們的熟人。

這些直升的,比考進來的更加熟稔。路過走廊彼此招呼,他們彼此知根知底。甚至三人還繼續在校籃球隊待著,隻不過換上了高中的隊服。

他們屬於這裡,他們的青春意氣風發,海風吹拂的皮膚都是好看的小麥色,眼睛裡淬著屬於這個年紀特有的光。纖長的身體昭示著正在生長的樣子,應該是青春原本的樣子吧。蘇念想著,他們永遠都不會有交集,因為從本質上,他們不是一類人。

但當劉焰的目光無意識的掃到他時,不用劉焰自己動手,王磊,張泉青,F還有其他人就會主動的圍過來。男生笑鬨著在走廊裡追逐,一個叫蘇念的胖子,‘球’一樣的從樓梯口滾下…

那變成了全三中的一個笑料,沒有人會說什麼,隻是視頻會放在校內網上瘋傳…

這種狂歡後來變成了5班的傳統項目,如果有人喊出“艸,今天胖子要倒黴!”蘇念就會渾身顫抖,冷汗汗濕了背脊,連寫卷子的手都會不自覺的握到發白。

他不知道,今天麵對的又是怎樣的“玩笑”。

他隻記得那次頭被按在小便池裡的手,用力的像個鐵鉗,笑的最大聲的是劉焰,那略帶沙啞磁性的男音。

張泉青叫他“喝尿的豬”時,都不比那發自胸腔共鳴的笑聲來的刺耳,像是飛機起飛時超音速的耳鳴,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隻是沒想過,生活從來不會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