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祠堂 令他心安的,樂柏的腳步聲。……(1 / 1)

瑞城七月 馬騮搣走搣 4960 字 10個月前

黎家祠堂左右兩邊跟彆家祠堂一樣,放的都是石獅子,黎瑞池剛到祠堂門口就遇到了一個黎姓族人,按輩分來說黎瑞池得喊那人一聲叔。

那位族叔帶著一個領著工具的阿伯,拿著一條布尺比著右側的雌獅記錄著些什麼東西。黎瑞池好奇湊了上去,才發現是雌獅前爪按著的幼獅頭部出現了一條裂痕,索性是並不嚴重,今天便是請了那專門修繕的師父來了。

族叔見到黎瑞池就在長籲短歎,這石獅用的整塊漢白玉製成,從前朝就擺在祠堂,到明年就滿百年了,從未見有過損壞,不曾想就在這當口出現了裂痕,實在是觸黴頭。

石獅破損的事情不常見,但是黎瑞池小時候跟族兄玩,小孩沒大人帶著就不許進祠堂,他們幾個人就愛用東西砸這幼師腦袋,妄圖想將幼師給弄出來,這裂痕出現的地方與從前他砸的地方毫厘不差,想到這個黎瑞池就有點做賊心虛,隻好草草安慰了族叔幾句,就倉促進了祠堂裡。

黎瑞池循例拿了三支香先拜祖宗,內心默念了句“有怪莫怪”後才從左到右檢查了起來。

祠堂在他留洋的那幾年裡修葺了一下,從前的神龕是整體紅木製的,小時候黎瑞池就愛趁上香的時候偷偷端詳那些雕刻上去的小人,現在換成了一個九尺高,八尺二寸長的金漆木雕神龕,小人更多了,可惜黎瑞池早就沒了那時候的好奇心了。

其他的地方跟以前大差不差,神主牌的字都被金漆重新描寫了一遍,兩邊柱子上的對聯沒換過,柱子上的木雕與對聯的字倒是重新用金漆塗過,同樣的青石磚牆麵,一塵不染的青石地板,明淨通透的天井,除了比起前多了更多點金碧輝煌的感覺以外,沒有任何不妥。

但他還沒有蹬上供桌爬上神龕看神主牌後麵是什麼,阿福站在側門守著,不必擔心祠堂外的族叔發現,隻不過他心裡有點發怵。

沒由來的發怵。

他又合掌對著神主牌拜了三拜,但還沒等他準備好,有一隻通體白毛,卻有兩大兩小四隻耳朵,身軀隻有巴掌大的小貓竄到了他跟前,他從前也認識它,是樂柏師叔從川渝捉回來的簡州貓,沒有名字,整個道觀都叫她“貓”。

隻見貓對著他綿軟地喵了兩聲,轉頭跳上了供桌,對著神龕豎起尾巴,短短的毛都炸了起來,嘴裡發出“嘶嘶”的哈氣聲。

黎瑞池一下子心都“砰砰砰”跳了起來,背後發寒滲出冷汗,他怕貓真看到了什麼,又怕貓撞壞了神主牌他更難交代。

他趕緊上前幾步想把貓抱下來,可貓比他敏捷不少,他手剛碰到貓炸起的毛,貓就衝著他太祖的神主牌彈射出去,嘴裡嘶啞著發出慘厲的叫聲,他顧不得冒犯,硬著頭皮爬上了神龕,將貓捉了回懷裡。

被禁錮在懷裡的貓還是掙紮著朝那個方向嚎叫,貓的準頭很好,它隻撞倒了太祖一個神主牌,但黎瑞池發現它並不是朝著神主牌叫,而是神主牌背後的白色小罐子。

當年黎瑞池父親亡故,他曾親眼看著屬於父親的神主牌擺上神龕,他很確定,一般的神主牌背後是不會有這種罐子的。

罐子看起來像是棋盒的形狀,大肚圓蓋,材質應該是白玉製成,但怪就怪在它通體都用墨鬥線緊緊包裹住將碎未碎的盒身,罐子正中間貼著一張黃符,隨著黎瑞池的呼吸,罐子也像是有生命一樣一呼一吸,裂痕若隱若現,裂縫中有一隻眼睛,一眨一眨,不知是看他還是看哪兒。

貓的聲音太大,祠堂外的族叔大聲詢問裡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死死盯著那個罐子,一邊斟酌著回答,族叔似乎很忙,囑咐了一句就沒再理會。

聽到聲響的阿福跑過來接過了他懷裡的貓,遠離了那個罐子的貓安靜了下來,他實在是沒辦法平常心對待那個詭異的罐子,隻好大口大口呼吸妄圖緩解緊張,手不動神色在兜裡掏之前樂柏給的黃符,膝蓋慢慢向那個罐子挪動。

在不知道多少個呼吸過後,他的黃符按到了同樣由白玉製成的蓋上,罐子的呼吸立即停了下來,但黎瑞池的心跳卻完全沒有平複,他繼續掏出更多的黃符一張一張貼上罐子,直到罐子底部都被黃符遮得完完全全才敢將罐子拿下來。

他脫下外衫將封了一層黃符的罐包裹起來放到供桌,仔細將他太祖的神主牌複歸原位後才鬆了一口長氣。

阿福自然也看到了那個怪異的罐子,他將貓按在胸口,好像在給自己壯膽一樣,幸虧貓脾氣好,隻是輕輕用爪子撓了他幾下。

主仆倆顫顫巍巍,一個抱著罐子一個抱著貓離開了祠堂。

要是他們其中一個回頭,就能看到那鼎香爐中的三支香,左邊和中間的香燒得差不多,右邊的香卻比旁邊的兩支燒得快上一點。

他們瑞城的人管這叫孝服香。

抱著罐子的黎瑞池沒辦法自己一個人呆在密閉的馬車內,趁著日頭還很猛烈,他跟阿福一同坐到了馬車前麵,貓倒是在車廂裡自得其樂,跟簾子上的流蘇裝飾玩得不亦樂乎。

馬車剛駛到道觀門口,就遇到了在打掃的秀杉,她還沒打招呼就被衝下來的貓撞了一個趔趄,然後貓熟練地爬到了她頭上。

但她也習慣了,這貓自由得很,總是神出鬼沒的,她伸手摸了一把在頭上攤著的貓,想轉頭跟黎瑞池打招呼。

但黎瑞池才走近兩步就感覺不妙,她體質敏感,靠近不乾淨的東西就會想作嘔,她連忙舉起掃把抵住黎瑞池的胸膛,製止他想靠近的步伐,這時候天還是有點陽光,黎瑞池肩膀和頭頂都隻是影影約約散發出一些黑氣。

他抱著一個用衣服包裹著的圓形的東西,呆愣愣的停在五尺開外的地方,更重的穢氣就從他懷裡的東西傳出來。

“你抱著的東西是哪裡來的?”

“祠堂。”

“你家祠堂的東西你拿來乾嘛!”

“小柏說讓我看看,有什麼狀況通知她。”

黎瑞池見秀杉是真的一點都不打算讓自己靠近,懷裡的罐子又在蠢蠢欲動,開始緩慢又有了呼吸,心底的惶恐又升了上喉嚨,說話的聲音又開始顫抖。

見他這樣子秀杉也心底起毛,臨近傍晚最後一點陽光都收了起來,秀杉眼睜睜看著黎瑞池肩膀上的黑氣有了人的形體,她頭頂上的貓身子緊繃起來,尖銳的爪子抓得她頭皮生疼。

雖然跟在樂平子身邊秀杉也算是見過不少神神鬼鬼的東西,但她本質上還是個二八都不到的小孩子,她一邊用掃把柄將她和黎瑞池隔開一些距離一邊後退,喊道:“小柏不在,我去找她,你進大殿,你彆靠近我,我好想吐!”

一旁的阿福看著他少爺這模樣於心不忍,鼓足了勇氣上前去,想接過黎瑞池手中的玉罐子,黎瑞池卻拒絕,他聲音還是打顫,搖頭說道:“你跟秀杉去找小柏,我在大殿等你們。”

說罷就提腳往大殿走去,如果忽略他稍微有點顫抖的手的話,說得上是大義凜然。

樂柏這邊情況並不樂觀,她從教堂出來後本打算直接去趙府赴約,但又遇到黎府的侍女采買。黎家有意掩蓋了黎文方的事情,就算啟夬法師不警告她,她也不會知道太多事情的動向。

那倆侍女似乎是一直服伺三房的,樂柏路過她們時恰巧聽到了幾句“聽說肚子都破了個大洞”“還好現在在義莊”之類的話。

她聽到‘義莊’倆字頓感不妙,義莊這時候隻有齊伯一人,她擔心那屍首會有異動,顧不上通知趙家的人就立馬向城外飛奔去。

此時已經是日落黃昏後,路上越走越昏暗,但越是走近義莊,樂柏的神色越是凝重,義莊此時燈火通明,能聽到從義莊傳來莊重的誦經聲,依稀聽得清是齊伯是個很吝嗇的小老頭,就算是小師叔自己花錢點燈,齊伯都不會讓他們點那麼明亮的燭火。

義莊門口有倆小沙彌在門口守著,她認得曾在啟夬法師身邊見過這倆小孩,她快步走過去,那倆孩子顯然認識樂柏,他們見到樂柏也迎了上來,阻擋了她的去路。

一個說:“施主,裡邊兒正忙著,不方便讓您進去。”

另一個說:“施主,請不要讓我們難做。”

樂柏料到這個狀況,她也不生氣,隻是略嚴肅說:“我不是要叨擾你們念經,我要找原本在這守義莊的齊伯。”

倆小沙彌對視了一眼,為她讓出了通往義莊後院的路,那條路不經過正廳,也無法從那邊見到正廳內的狀況。

齊伯就住在後院,樂柏熟門熟路順著小路走,那倆小沙彌看起來並不放心樂柏,遠遠地跟在後麵,見樂柏轉頭看他們,又裝起笑臉點頭示意。樂柏原本打算甩開他們再看正廳情況的打算落了空。

她隻能再做打算,沒幾步路她就見到了齊伯,他的房門大開,人有點一瘸一拐,這是他本來就有的毛病,手上捧著碗素麵要進房間,應該是剛做好。

進了院子裡之後,倆小沙彌就沒有再繼續跟上來,樂柏上前喊了齊伯一聲,順便幫他將放在灶台上的鹹菜端進房間。

齊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見是樂柏才鬆了口氣,他給樂柏斟了杯茶,壓低了聲音說:“不對勁。”

左手衣袖抬起,右手虛虛向著正廳的方向指了指,然後又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抬進來的時候眼睛閉不上。”

齊伯又左右看了看,“沒讓我上去處理就把我給趕了出來,那群禿驢念了一天了,但是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

說完就拿起筷子吸溜麵條,這個時辰,老人家餓不得。

吸溜完一口,見樂柏還是拿著茶杯麵無表情沉默,他就又用手指了指屋頂,樂柏順著他的手指向上看去,隻見到夜光順著瓦片的空隙漏了進屋內。

那個裂縫是上個月台風被吹來的石子砸出來的,不下雨的話齊伯就懶得修,樂柏本來想得空就幫忙修好,隻是一直沒找到空閒。

這個瓦房修得簡陋,隻有一根主梁橫亙在屋頂,樂柏手長腳長,身手敏捷,三下兩下就竄到了房柱上。主梁離有縫隙的瓦片有點距離,樂柏隻能堪堪將瓦片掀開,但還沒辦法鑽出去。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原本被齊伯關上了的房門又打開了。

是秀杉,她慌慌忙忙闖了進來,還喘著粗氣,順著齊伯的視線往上看,見到樂柏鬼鬼祟祟貓在房梁上,“啪”一下又關上了門。

因為怕守著的小沙彌在附近,她隻能用口型問現在是什麼情況,又見樂柏怎麼都鑽不出去,雖然不知道她在上麵要做什麼,但是也跟著爬了上去。

她身上還帶著繩子,幫了樂柏大忙,她在繩子和秀杉的托舉下終於鑽出了屋頂,貓著腰朝正廳方向跳了過去。

過程很順利,那些和尚沒有防備她們防備到屋頂這裡,正廳的瓦片比較結實,她廢了好一頓工夫才撬開一片,正廳裡邊有十來個和尚,團團圍坐在正中間的女性屍首周圍,一遍又一遍在誦《往生咒》。

那女人就躺在木板上,那是往常齊伯幫屍首做防腐的板子,樂柏依稀能看到板子上用金墨畫著“卍”字,身上蓋著一片白布,看不清屍首的具體情況。

可能祖師爺也想幫樂柏,一陣妖風吹進了正廳,將屍首上的白布掀開一半,樂柏這才知道齊伯口中的“不對勁”究竟是有多不對勁。

女子姣好的麵容青白發黑,但不像彆的屍首一樣乾癟發黃,嘴巴微張,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正好好與樂柏對視,樂柏抽出黃符點燃,讓符灰飄到女人的頭上,沒想到不僅沒讓她合上眼睛,更讓她顏色更為淩厲。

樂柏被這女屍看得心底發毛,隻好目光觀察彆的地方,她能從白布的輪廓看出女屍的雙腿大開,掀開的白布恰好露出了她的腹腔,正如那倆侍女所言,心臟上長了三雙眼睛,有兩雙眼睛是來自角落擺著的兩個家丁的。

有和尚見到了女屍的白布被吹開,驚叫了一聲,眾和尚有些慌亂,誦經的聲音停了下來,還是一個看起來比較威嚴的大和尚站了起來,閉著眼睛將白布蓋了回去。

樂柏看得分明,那女屍的眼睛見到大和尚靠近,眼珠子骨碌碌地,像活人一樣靈活轉了轉,又盯著大和尚不放。

不敢再久留,樂柏放回瓦片後又躡手躡腳跑回後院。

青雲觀正殿此時所有能點亮的燈火都被黎瑞池點亮了,隻有通明的燈火能減輕他一絲絲驚恐。秀杉她表妹聽說這件事又給他送來了一盞油燈和一些吃食,但他不敢妄動。

現在他背靠神龕,大口大口呼吸,嘴唇有點發乾,眼睛還是不敢從眼前的罐子上移開。

進了殿後那罐子其實已經消停了下來,但陰冷的感覺還是圍繞在他周圍,油燈燃燒偶爾發出“啪”“啪”的聲響能令他安心一點。

他以前總是纏著樂柏要她講些精怪故事給自己聽,弄得腦子裡輪番上演被精怪剝皮拆骨的戲碼,現在多少有點後悔。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鐘都敲了□□下了,他終於聽到門外傳來令他心安的腳步聲,他絕不會認錯的,永遠穩步慢行,有條不紊的,那是樂柏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