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神父 會有一個無辜的女孩活活淹死……(1 / 1)

瑞城七月 馬騮搣走搣 4227 字 10個月前

教堂設在坊間,周邊百姓多小孩也多,這位新來的Jones神父大概是挺喜歡小孩的,堂區前邊是一片挺大的空地,有幾個小孩圍在一起,看起來像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衣衫上不多不少都帶著幾個補丁,齊整但總歸是有點臟兮兮的,各自拿著些像是枝條一樣的東西交纏著拉扯,樂柏沒認錯的話應該是在鬥草。

那幾個小孩見到神父走了過來,紛紛跑過來繞著他撒嬌賣癡,神父也並不嫌煩,像是變戲法般從法衣中掏出了一把糖瓜給孩子們分食。神父樣子看起來也不過是而立之年,但他看孩子的眼神總是充滿慈愛,活像個七老八十的小老頭。

那些糖瓜樂柏認出是瑞城常用來敬灶神的供品,價格不便宜,神父看來是比較寬裕的,尋常用銀兩求情怕是行不通。

又蹲下囑咐了孩子們幾句,他才把目光轉回到樂柏身上,帶領樂柏穿越了主殿走到了後院。

跟很早以前,樂柏還存著的記憶不同,當年教堂的後院還是一片鬱鬱蔥蔥,前任的神父是個頗有生活趣味的人,他在後院種了很多百合與玫瑰,還有兩棵據說是特地從另一片大陸運來的橡樹,分彆栽在院子一左一右,守護著那些嬌貴的生靈。

前任神父往生後,修女們也都各散西東,後院無人打理,現在入眼就是一片荒涼,早就枯萎的花枝莖葉被連根拔起堆放在一邊,左邊的橡樹下有一個略高的墳頭。

神父從法衣裡掏出了幾朵百合,放在了那個孤墳上。

“這是我們的單芳修女,她為主服務了三十年。”神父對著孤墳緩緩鞠了個躬。

如果樂柏沒記錯人的話,她也認識單芳修女,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老太太,據說是西邊的殷商富戶出身,是教堂裡少有的不是孤兒的修女。

他又法衣裡掏出了兩封發黃的信件遞給了樂柏,說道:“月初教堂還在翻修,我在單芳修女的遺物裡發現了這封信。”

“我的中文不太好,依稀看出是單芳修女的族人來信,告知她家中父母去世的消息。”

“信封有幾處被水滴暈開的痕跡,我總害怕是單芳修女的淚水。”

“下麵這封也許是遺書,單芳修女似乎要寄給她的子侄,讓他們來教堂接走自己的遺骨,單芳修女似乎是認為生前的時光已經獻給了主,死後的日子則想回到血親身邊。”

“可惜這封信也沒有寄得出去。”神父語氣裡的傷感讓樂柏也感覺到了一絲惆悵,她趕緊收回盯著神父法衣的目光,拿著這兩封因為年代久遠而發黃變脆弱的信端詳,也明白了神父想要拜托她的事情。

“神父是想委托我們送單芳修女回鄉?”

“是的,價格不是問題,我會從我的津貼裡麵出。”

“不,我們不收錢,”樂柏眼珠子轉了轉,臉上堆起了自認為頗為誠懇的微笑,“我們互幫互助,神父。”

“互助?”

“是的,互助。”

樂柏以前來過這兒,她反客為主,先走進了沒人的經房,對不明就裡跟上來的神父開門見山道:“我想請神父幫忙,送三個人出海,目的地是南洋。”

神父對這個要求感到疑惑,南邊沿海的城鎮出海謀生的百姓不在少數,隻要樂柏想,明天就能安排一條船出去,何必非得他一個傳教士幫忙,除非……

“不能讓彆人知道?”

眼前的女孩滿意地點頭,又說:“全程必須要保密。”

她想了想,補充道:“花費我們會自己負責,隻是需要神父您做一次這個中間人。”

讓他來做這個中間人是不難,隻是樂柏好像沒打算原原本本講清楚這件事給他知道,神父多少感到了一絲不安。

“那麼,如果我不答應會怎麼樣?”

“會有一個無辜的女孩活活淹死在豬籠裡。”

也許神父是被這句話震撼到了,他瞪大了眼睛,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樂柏又乘勝追擊道:“剛剛一起來的嬸子,是那個女孩的奶娘,我希望神父可以收留她,直到她們順利離開瑞城。”

這顯然是有點為難人的請求,畢竟樂柏和他充其量也隻見過兩麵,說的話十個手指頭都能數得清。

“神父,您隻是受我所騙,糊裡糊塗做了這個中間人,您以為我隻是要送我那爛賭的哥哥下南洋,好嗎?”

邊說著,樂柏邊把一個看起來頗為墜手的荷包塞進了神父的手裡,雙手虛按著神父的手,沒用多少力氣,但也沒給神父鬆手的機會。

她的語氣鄭重,眼睛帶著懇求,也許真的是被樂柏的真誠打動了,神父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黎文方溺水第二天才從昏迷中醒來,三太太這幾天一直在佛堂齋戒念經祈福不願出來見人,那幾個姨太太倒是上心,天天帶著孩子在黎文方床前服伺,剛開始還沒那麼誇張,黎文方床前至多也就繞著五六人,又過了幾個時辰,幾個姨太太像是較上了勁兒一樣,把房間擠得連大夫都進不去,還是姑婆來到發了通火才把一群人趕了回去。

而啟夬法師那邊,隻在亂墳堆找得到早前難產死掉的姨太太的身體,那本該放在一起的嬰兒不見蹤影,更奇怪的是,那姨太太本來是順產,扔到死人堆裡的時候衣衫都是整齊穿上的,但下人們找到的屍體卻是腹腔大開,能清晰看到裡麵的臟器,且心臟裡嵌著三雙眼睛,很是神奇。

在她屍首附近又找到了前幾日失蹤的黎生與黎壽。倆人也是衣衫完整,沒有打鬥痕跡,屍首沒有多餘的外傷,隻是麵容驚恐,眼眶空空如也,想必眼睛就是那姨太太的心臟裡的那兩雙了。

早前啟夬法師曾打算將母子屍首接回黎家做超度,但孩子的屍首找不到,姑婆怕姨太太的屍首放黎家會更多變節,現下隻能將母體放在義莊等找到孩子再說。

隻是黎文方的狀態實在是不太好,啟夬法師說孩子的怨氣大,母親又已經去了,隻能由作為父親的黎文方親自謝罪化解。黎文方自認沒甚過錯,自然心不甘情不願的,黎府上下近來可謂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經常來府上與黎老爺商談政事的李長青大人聽聞了此事,特地送來了一尊據聞是前朝國師主持開光的玉佛,被姑婆擺在了黎文方的房間裡。

姑婆的大部分注意都落到了三房那邊,黎瑞池是樂得清閒,他年紀不小,自然知道家裡匆忙叫他回來是含著讓他在家鄉娶妻生子後考取功名,謀取個一官半職帶協家族的意思的,隻是話事的爺爺與姑婆都不提,他也就假裝不知。

取得學位後他本打算一直留在海外,隻是終究還是放不下惠林阿媽,也還在想樂柏。

比起在官場中沉浮,他更想像二叔一樣遠涉重洋,他在外的日子裡總是愛看報紙上刊登的冒險家手記,總是幻想擁有自己的船隊探索未知的世界,再不濟,像三叔四叔五叔一樣做做生意也挺好,起碼他從小打算盤就厲害,隻是這個家族不需要再多一個商賈,更不需要來個狗屁不通的探險者。

世人總說他可憐,年紀小小就父母雙失,孤苦無依,好不容易學成歸來,未婚妻還跑了。

事實上他實在是搞不懂自己的可憐之處在哪兒。他一直記著父親去世的時候,哭喪的嬸母跪在父親的棺柩前大喊他的父母狠心,留下個小孩就撒手人寰,但他跟父親本就不熟,他在瑞城長大,父親在京城當差,一年都見不上一次麵,又何來感情,跟母親就更不用說了,她是難產而死,自己對她隻有愧疚,但與從未見過麵的已死之人,很難說得上什麼愛,那自然也不會有怨。

他的爺爺,因為他有點小聰明,什麼稀缺玩意兒來了都先緊著他這邊,他的姑婆,因著自己的身世總是對自己更多幾分厚待,黎府最有話事權的倆個人都看重自己,底下的人自然也是高高捧著的。

而他的奶娘,惠林阿媽卻給足了愛情,他在留洋期間曾觀察過那些洋人同學與其家人,所謂的陪伴所謂的溫情,他全在惠林阿媽身上感受過,他完全能確認,惠林阿媽才是真的意義上的他的媽媽,且這個媽媽全心全意都是為著自己的。

未婚妻跑了更是,他本就不欲娶妻,聽說那小姑娘才不過及笄,他反而更加欽佩那小姑娘的勇氣,也歡喜她能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他是真的不懂為什麼總有人,尤其是賣身到黎府的下人,覺得他可憐的。

就像方才,他早上又去了青雲觀找樂柏,隻可惜她不在觀裡,剩下個話很多的秀杉和話很少的她表妹,他招架不住秀杉的連環逼問,找了個理由放下東西就逃了回來。

家裡多的下人大多都遣去了三房那邊伺候著,午膳是他自己進的小廚房做的飯,順手給惠林阿媽也端去了一碗湯,被還在院子裡打掃的嬸子多看了兩眼。

午後他在書房拿著本《孝經》在死記硬背,就聽到窗外有窸窸窣窣說話的聲音。

一個說:“這小少爺是真可憐啊,無父無母,就跟個乳娘相依為命,那鐘家小姐還跑了。”

另一個回:“可不是麼,要點吃食還得自己動手,這黎家哪個少爺小姐要受這種苦啊?”

平常姑婆規矩管得很嚴,私下講主子小話輕則打板子重則發賣出去,這幾日是為三叔那事兒勞累才管得鬆了,好在黎瑞池為人寬厚,隻是咳了幾聲提醒也就輕輕放過了。

他近來也有留心三房那邊發生的種種,有聽聞那個法師說要將死去的母子倆請回家超度,還說要那孩子接受族內香火供奉之類的,他多少了解自己爺爺的古板,讓夭折的嬰兒放祠堂裡供奉,估計不能答應。

他年少的時候愛去青雲觀找樂鬆玩,樂鬆為人口花花,樂柏很少下山,他就講些山下的人情世故給她聽,其中他最愛的就是評價瑞城各個世家,他留意過黎家在樂鬆口中是怎樣的評價,發覺自己家是個離經叛道又迂腐騰騰的怪胎。

離經叛道在於,自從先祖在前朝出過女官後,祠堂就再也不像彆家一樣不讓女性族人進入,族譜也能記上女人名,姑婆一生在黎家操持,從未嫁娶,但也有過不少入幕之賓,就他記得的就不下五個,在外惹過不少非議,但家族中話事的長輩卻不曾對姑婆有過責罰。

迂腐又在於,他的長輩們對於傳統禮教推崇又是明明白白的,沒留洋前他學的是四書五經,聽得最多的是要考取功名,事事要以家族利益為先,嫁進來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小腳,杖斃下人的事情也並非沒有。

在外數年,他見的事物越多,越發對黎家產生懷疑,但他有資格懷疑嗎,他自己也不知道。

黎瑞池拿著本書,但眼神是半分沒有放到書上,他直愣愣盯著虛空,神思卻在四處發散,想到祠堂時,他忽然一驚。

想起了幾天前樂柏讓他去祠堂看看的事情。

他被那隻怪異老鼠襲擊後身體還是有點發虛,早上去青雲山找樂柏就能耗儘大半精力,本來去青雲山的時候順道去看看就行了,沒想到一連兩天都會忘記。

瞥了一眼側邊的自鳴鐘,正好是未時三刻,反正閒著也隻是在硬背書,黎瑞池索性叫上了阿福,倆人去了黎家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