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 你在說什麼認祖歸宗?(1 / 1)

瑞城七月 馬騮搣走搣 4874 字 10個月前

前幾天姑婆派了幾個工匠到青雲山把大路上的雜草給清了一遍,又重新將大路給修葺了。山門與靜室相距甚遠,竟是半分沒有驚動樂柏與秀杉,樂柏還是今早上送黎瑞池見他往山門走才知道這山道重開了。

馬夫將她送回了道觀大門。

好不容易壓下滿身的雞皮疙瘩,樂柏回到靜室還得對付那倆個跟小雞一樣嘰嘰喳喳的小女孩。

左邊一個秀杉在嘰嘰:“小柏!這麼大件事你怎麼還瞞著我是不是沒把我當姐妹?”

右邊一個蕙蘭在喳喳:“小柏姐我覺得那男的真不是好東西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啊!”

左邊又來一句:“不對!真在一起了小柏是不是就要離開我和師叔了?”

右邊又跟一句:“所以說小柏姐不要跟他攪和上啊!”

左右夾擊之下樂柏的耳朵終於瀕臨崩潰,她雙手一張,把兩隻還在聒噪不休的小鳥按到了一起,強行堵住了她們的嘴。

樂柏:“黎家的姑婆說小師叔是他們黎家流落在外的孩子。”

“啊?”

“哇!”

秀杉一向是對這種名門望族敬而遠之的,樂柏這話一出她臉上的嫌棄多於震驚,蕙蘭在內院百般聊賴的日子裡最愛的就是聽這些內宅陰私,聽到這話就一臉的興奮,跟坐在茶館聽說書的茶客似的。

見倆人安靜了下來,樂柏繼續道:“據說我還是師叔少不更事時留下的孩子來著。”

“哇!”

“咦……其實我確實覺得小柏跟師叔長得……”

樂柏知道秀杉在想什麼,抬手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繼續道:“我明早去一趟端升樓。”

她又瞧了瞧一臉寫著‘求知若渴’的蕙蘭,忍不住雙指曲起,稍稍收了收力氣,在她腦殼上敲了一下。

挺響的,是個好腦殼。

昨日還是碧空如洗的天,現下再看已經飄著幾團如掉落的羊毛般的雲,樂柏吸了吸鼻子,猜想鬼仔節當天是否還是會下雨,她看天的功力沒有小師叔強,就算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隻能大致猜測個五分。

端升樓早晚市皆做,早市主營茶點,樂柏來到已是巳時過半,正是酒樓開始繁忙的時候,隻見寶欣嫂子在櫃台處挑撥算盤,手指疾速上下翻飛,店內小二來回奔波,瞧著不是個談話的好時候。

樂柏在進去等抑或是先去彆處之間躊躇,猶豫之間,路旁一個賣菜小攤引起了她的注意。

攤子很是簡陋,也就馬齒莧和魚腥草兩種,放在麻布上麵,瑞城種這些東西的農戶少,這些八成是在城外摘的野菜。攤子就放在端升樓左側,窗沿恰好可以遮擋一點陽光,人坐在下麵多少可以涼快點,但這塊地方一般不會讓小販隨便擺攤,應該是寶欣嫂子點頭過才讓攤主人坐到了這邊。

而樂柏在意的是攤子的主人,是個身型矮小的嬸子,樂柏身長五尺一寸,雖然站在黎家那些整個家族都是龐然大物的人旁不顯高,但跟這老太太跟前一站,又加上天生就長著一副正顏厲色的樣子,活像個小夜叉似的把日頭都給遮完了,直把人老嬸子嚇得顫抖。

這嬸子雖然看著是個勞苦的中年人,但身上穿著的也不算差,起碼是棉布做成的衣裙,裙邊還掛著一條小巧的木質如意,雕刻手法很是稚嫩。

斑白的長發梳成發髻,是自梳的老阿姨,隻是形容憔悴,看起來鬱鬱累累,她的額頭中間有一顆大如黃豆的肉痣,尤其惹人注目。

樂柏想起了蕙蘭經常提到的,整個鐘府她最親的奶娘何媽。隻是鐘府大小也是個富戶,她的奶娘怎麼會淪落到在街邊賣野菜呢?

思來想去,樂柏還是試探著問:“您是,鐘府的何媽嗎?”

在樂柏的身影之下畏畏縮縮警惕著的嬸子聽到‘何媽’兩字也疑惑地抬起頭,“您認識我?”

街市人多嘴雜,樂柏不好直白說些什麼,她隱晦地指了指何媽腰間掛著的木質如意,何媽便了然了,她略蒼白乾裂的嘴唇有點顫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反應,隻是用衣袖按按有點濡濕的眼角。

嘴裡來回就念叨著“人活著就好”這話,看得樂柏也有點於心不忍。

酒樓門口鬨嚷嚷的,也不是什麼談話的好地方,樂柏提議倆人找個地方坐坐再好好說話。何媽起身的時候有點踉蹌,樂柏扶著她從後巷走進了端升樓。

早十來年,樂柏才十三四歲,她跟小師叔下山采買的時候,常被趙禧詞強行擄來端升樓或者直接帶去趙家玩,寶欣嫂子嫌每次都要特地給他倆清個地方,加上趙禧詞在衙門的夥計也經常來幫襯,一群大老粗吵得要命,後來酒樓修繕,特地新建了一樓,劃了個兩個包廂,有專門的樓梯上去,專門留作家人朋友聚會。

後來樂柏年紀漸長,跟趙禧詞越來越多分歧,也就不再來這樓上了,但鑰匙還是一直好好掛在荷包裡。

後巷隻有幾個做後欄的大姨在洗碗,旁邊有幾個小孩在玩,是幫工大姨的孩子,寶欣嫂子可憐她們家裡沒人看管,也就默認讓她們帶孩子來酒樓了。樂柏和何媽走過的時候幾個小孩抬起頭好奇看著她這個陌生人,樂柏拿了10文讓幾個小孩去找趙禧詞,才再把何媽領進了房間裡。

包廂的擺置沒什麼變化,紅木台麵光可鑒人,大概這一段時間也經常有人來這兒。二樓有個夥計剛好在拿什麼東西,見到有生麵口也見怪不怪,打了聲招呼後就下樓斟茶去了。

左邊的窗戶推開能直接見到一樓的櫃台,樂柏雙手撐在窗台,正想出聲,樓下的寶欣嫂子就抬頭望見了她。寶欣嫂子見到樂柏雙眼一亮,快速擺了擺手,又喚來另一個夥計囑咐了幾句,急衝衝就出了櫃台。

她人還沒到,“咚咚咚”上樓梯的聲音就先傳了上來,沒等樂柏走到門邊,那兩扇本來看著挺厚實的木門“嗙”一下就被輕飄飄推開。

“小越!你個壞家夥,去年不是答應咱們常來,現在都七月了你才來第一次!蝦餃妹老問我你怎麼還不來,可把我給煩透了,你今晚可得跟我回家昂。”寶欣嫂子的嗓音爽朗,邊說著話邊一把把樂柏拽進懷裡。

蝦餃妹是趙禧詞和寶欣嫂子的女兒,大名趙妙桐,因為三歲那年一個小孩吃光了十籠蝦餃而被阿公起名大胃妹,後來寶欣嫂子覺得女孩子起這花名不好聽,改成了蝦餃妹。

坐在一旁的何媽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手心擦了擦眼眶,又用指背按按眼尾,整個眼睛還是紅紅的。

寶欣嫂子也注意到了在座椅上默不作聲的何媽,她疑惑地望向樂柏,樂柏也不多話,說出鐘家失蹤的小姐現在藏在了青雲觀的事情。

前幾日秀杉已經找過趙禧詞,說希望榮禧源可以護送一個女孩過去南洋,但是榮禧源這人沒人壓著就容易犯渾,於是便找到趙禧詞和寶欣嫂子幫忙做中間人,錢銀方麵雖然沒辦法給得十分充足,但是也能讓他的妻兒能安穩個幾年。

再者,早年榮家後人無能,家產清空清淨,榮禧源在瑞城也闖不出個什麼名堂,不少榮家的旁支跑去了南洋抑或是金山求生,他過去也可以有個照應,再或者順勢留下,也算是給妻兒掙點活路。

至於怎麼避開黎家和鐘家的眼目,樂柏也有了可以委托的目標人選。

據趙禧詞說榮禧源也有些意動,加多兩錢肉緊也就答應了。

而現在樂柏希望把何媽也一起送過去。

方才的交談中得知,早前蕙蘭逃跑,鐘家就懷疑是何媽幫的忙,打也打過罰也罰過,何媽愣是死咬著認定了就是不知道蕙蘭的下落,派出去找人的仆人沒一個能帶點眉目回來的,畢竟這事兒說出去丟臉又得罪黎家,隻能悄悄進行。

鐘老爺本想直接打死何媽了事,幸好何媽還有弟弟妹妹也在鐘府做事,不能沒聲沒息就打死,且簽的又不是賣身契,隻好威脅一番就將她趕了出去。

何媽是自梳女,父母親早就亡故了,沒有夫家也沒有一兒半女,蕙蘭對她來說就是自己養大的女兒,如果蕙蘭順利成婚,她是要跟著蕙蘭去黎家繼續照顧蕙蘭的孩子的,現在蕙蘭不見蹤影,她的積蓄被鐘家扣下,也沒有主顧願意請何媽了,弟妹們的情況沒比自己好上多少,這段日子她一直住在城郊的土地廟裡,偶爾能撿到野菜的話就拿進城裡賣賣賺點錢。

樂柏思來想去,也問了何媽的意見,決定再多送一個何媽出去。雖然還沒有跟蕙蘭商量,但是樂柏知道蕙蘭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不過這次過來酒樓這主要要處理的事情卻不是這個。

“怎麼可能?你是我看著出生的,我血肉相連的妹妹,我那時實在是沒辦法才把你給那個老牛鼻子,怎麼就成了他的孩子了?”

趙禧詞急急巴巴從訓練場趕來,氣都沒喘順就聽到樂柏說起自己的身世,聽到樂平子老早就在黎家認了樂柏是自己的孩子,黎家還想認人進祠堂這事兒就怒火中燒,他妹妹有名有姓的,要進也是進他榮家的祠堂,什麼時候輪得到黎家了。

快二十年夫妻,寶欣嫂子早就料到趙禧詞容易情緒上頭,她抬腳踹了此時正臉紅脖子粗的趙禧詞一腳,將他硬生生按了下來,瞪了他一眼。

“平亦道長也不是壞人,可能這麼做也有他的苦衷呢?”寶欣嫂子說得溫柔,左手還是死死按在趙禧詞的大腿上不讓他一激動就彈起來。

趙禧詞言辭還是很激動:“有什麼苦衷!就是人老又想生不出來了就想搶我妹妹!”

“怪不得一直讓我彆聲張小越的事!好嘛在這兒侯著我呢,我老早就說他不是什麼好人了,不行小越你馬上就跟我唔……”

寶欣嫂子眼看著樂柏的臉色越來越差,連忙捂住了趙禧詞的還在喋喋不休沒裡沒外的嘴,這倆兄妹的脾氣她是摸得清清楚楚,一個賽一個的臭,禧詞想流落在外的妹妹認祖歸宗,樂柏又隻認她的師父師叔師兄幾個,這倆人一說到這話題就得吵架。

這不,樂柏嘴角扯出個冷笑,眼神是凍得跟要刮西北風似的,直勾勾盯著趙禧詞,一字一頓說:“我戶籍寫的名字是樂柏,就算我死,神主牌也隻會寫樂柏兩字。”

“說到底榮禧越也隻不過是你閒得無聊給我取的名字,你去問問你地下的爹他認我嗎?他連你娘都不想認,你在說什麼認祖歸宗啊?況且你自己不也不姓榮,這麼想姓榮你自己改個夠啊?”

趙禧詞猛地站起了身,寶欣嫂子沒按得住他,他眉頭緊鎖,瞋目裂眥,胸膛急劇起伏,呼吸沉重,拳頭攥得死緊,似乎在平息怒氣。樂柏也並不怕他,反正倆人打架也能打個平手,也不愛被他俯視,款款站起身,抬著頭仰著下巴跟趙禧詞對視。

這種情形又得寶欣嫂子打圓場,幸好還沒到真的打起來的地步,何媽還在旁邊,真動手了她都不知道怎麼控製場麵。

“好了好了,”寶欣嫂子插到倆人中間,雙手將倆人推開,“一人少說兩句吧,樓下還有客人,你倆兄妹想讓我這酒樓開不下去是嗎?”

又道:“咱們跟平亦道長相識多年,他是什麼人你我都清楚,雖然不知道他的意圖,但是肯定不會是為了害小越的。”

又轉頭問樂柏:“小越,平亦道長離開的時候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寶欣嫂子的麵子樂柏還是給的,她臉色平靜了不少,扭過頭道:“師叔說萬大事都先應下來,等他回來再說。”

“那就等道長回來吧。”

一邊慶幸自己說話還有些份量一邊鬆了口氣,寶欣嫂子一錘定音後開始轉移話題:“對了小越,你小侄女可想你想得緊,天天纏著我問小越姑姑怎麼還不來呢,你今晚得到家裡來。”

對於這個侄女樂柏還是認的,她微微頷首,說道:“稍後我得去一趟那個教堂,事情處理完就過去。”

至此,趙禧詞和樂柏的這場爭執算是翻過了篇,何媽身邊隻怕還有鐘家的人盯著,不好直接就安排在趙家或者端升樓住著,幾人討論了一番後,想起那洋人教堂也是打著救濟世人的旗號的,樂柏打算帶著何媽一起去找那Jones神父,要是神父答應了她們的請求,那就順勢讓何媽住下,不行的話就再說。

瑞城的人沒有吃午膳的習慣,幾人草草吃了點點心填填肚子就散了,趙禧詞將樂柏和何媽送到了教堂門口,沒忍住又囉嗦了幾句才回了府衙。

正巧Jones神父剛從彆處回來,他見到等在門口的樂柏加快了腳步小跑過去,將倆人迎了進去。

距離上一次樂柏進入教堂也已經過了七八年,教堂的花窗椅凳都還是原樣,看起來還更舊了點,隻是教堂最中央的人像看起來稍作了翻新,起碼比從前看著沒那麼破舊了。

沒等樂柏開口,Jones神父就先出了聲。

“樂小姐,您來得剛好,我也正有事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