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兒,我知道你想上大學,到了學校啊,隻管好好學習,彆操心彆的。”王桂眼眶微熱,輕柔撫摸著劉欣欣的臉,笑了笑,心裡那股緊縮感少了幾分。
“媽現在擺攤做點小生意,收入比之前在鞋廠裡高了不少,到學校,彆省!”
“你看你瘦的,就像一根棍。”王桂看著劉欣欣消瘦的麵容,衣服肥大不堪,更顯得她搖搖欲墜。
“回去以後啊,咱換上新衣服,買了不穿放在那裡,也是浪費”她眼裡含淚,又仔仔細細的看著妮兒。
這次妮兒回學校,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等到妮兒以後考上大學,隔了幾百裡,見一麵就更難了。
這一刻,王桂特彆心疼,她知道閨女瘦的原因,卻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
劉欣欣快初中畢業了,王老太找到王桂:“這丫頭也該先看看,給她找婆家了,女孩家家的,學那麼多,上的再高,有什麼用?”
王老太一會兒說誰家的閨女嫁的好給家裡換來不少的彩禮錢,一會兒又說隔壁村的女孩十一二就去縣裡打工給家裡賺了多少家用,“咱們家裡這個可好,整天就知道捧著書,村裡像她那麼大的哪有上學的!”
王桂心裡是同意王老太這番話的,一天,她想找劉欣欣說說上學的事,透過窗戶,看到夜裡九點多,閨女還在認真的看書,小小的閨女在埋頭學習,瘦小的背影是那麼充滿希望,她又想起老劉的叮囑,默默看了半晌,還是沒張開嘴。
後來,閨女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高中秋水一高,學校老師找來她說有獎金還免學費,王老太說不用再給閨女錢了,大哥說她病了又來伸手要錢。她就再給沒過了。
可是,獎金能有多少呢,就算不要學費,難道就不用吃飯了嗎?劉欣欣還是少年,她不用穿好看的衣服,像同齡人那樣出去玩樂嗎?
上輩子的王桂好像忘了這些,或者她打心底不讚同劉欣欣去讀書,隻是以另一種殘忍的方式逼對方向生活妥協,放棄繼續上學。
但是,她小看了劉欣欣的堅韌。
劉欣欣靠著學校的獎金硬生生的挨過了一年,之後這兩年,她一直在學校的食堂做勤雜,這麼難,她也熬過來了。
對她而言,這三年不是痛苦的,她覺得學習給她帶來希望,挨餓是一種磨練。熬過來之後,那些日子她還能感歎一句:“也沒有那麼難,挺輕鬆的。”
劉欣欣這三年沒買過新衣服,沒買過發卡,沒怎麼吃過肉,她想:“能活著就不錯了”,她的性格不像王桂,倒和去世的劉父有幾分像。
劉父是家裡的二兒子,大哥小時候爬樹摔壞了腦子,父母都說治不好,給口飯吃就行了,劉父能賺錢之後帶著大哥到處去求醫,錢大把的花出去,但是現實就是現實,大哥的病還是沒治好,劉父的努力隻是給大哥多續了幾年命。
村裡人都說他是瞎折騰,父母也不支持他,劉父說:“萬一有希望呢?”
劉欣欣的一雙眼睛隨了王桂,又大又亮,耳垂和嘴隨了劉父。她的耳垂和嘴唇有些厚,村裡的老人說:“以後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重情義!”
劉欣欣這次回家之後才切身的感覺到媽媽的改變,以前隻要是姥姥說的話,媽媽是一定唯命是從的。在家的這兩天,在姥姥又罵她:“臭丫頭,像一塊木頭……”的時候,媽媽甚至反駁了姥姥。
在飯桌上,劉欣欣低著頭沒有吭聲,隻是機械地咀嚼著嘴裡的食物,她想:沒事的,劉欣欣,姥姥說一會兒就停了。
她沒想到媽媽把手裡的碗和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媽,以後你彆再這麼說妮兒!”,她抬著頭抬起來瞄了一眼,王老太惇著臉,王桂冷著臉。
此事王桂的表情很凶,眉頭皺在一塊,劉欣欣卻覺得很溫柔。
她又低了頭,借著碗擋住她忍不住的笑臉,以及那兩排因為開懷露出的兩排大白牙。頭雖然還是低著,但是脊背卻比以前挺得直了。
老劉家就劉欣欣這一根獨苗,和村子裡其他守舊封建的村民不一樣。劉欣欣的爸爸是開明的,疼媳婦,也不重男輕女。自打生了劉欣欣之後,王桂的肚子三四年一直沒有動靜,剛開始在王桂的堅持下,劉父和王桂去了醫院,醫院給王桂做了檢查說沒問題,保持好心態,就會有孩子的。劉父她也偷偷去做過檢查,也說沒問題,劉父想的開,孩子這事就順其自然吧。
沒過多久又趕上計劃生育,老劉是公職人員,一旦超生,工作就沒了。
有一些人讓老婆躲到外地親戚家,生下孩子把戶口上在外地。好多人鋌而走險,老劉沒動過這個心思:閨女多好啊,是爸爸的小棉襖。
慢慢的,隨著兩人的年紀越來越大,就沒了再生的念頭,王桂不知道的是劉父去醫院做了結紮手術,永絕後患。
村裡的人都在暗地說劉父是“絕戶”,隻有一個閨女,沒個兒子,但是生活是人家她的,過的好不好隻有她知道。劉父一家不在乎,彆人說的再多也不會少一塊肉。
老劉在世的時候,王桂和丈夫兩人一起寵著劉欣欣這個小寶貝蛋。
王桂沒什麼文化,沒上過學,可以這樣說,她就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小時候家裡的孩子多,飯都吃不飽,後來家裡條件好一點,說到上學王老太也是先緊著大哥二哥,再後來有了小妹,小妹嘴甜會說話,很得王老太老兩口的喜愛,也上了幾年學。
那時,村子裡建了小學,學校是國家辦的公立學校,知道村民們的日子不好過,學費每個學生給老師送上幾斤糧食就成,隻需要自買書本還有筆紙這些,上這個學花不了多少錢,小孩子七八歲乾不了重活,王家莊基本都把孩子送去了學堂。
但即使這樣,王老太也沒讓王桂去上學,寧願她以後和她一樣當個睜眼瞎,也不願意出那幾碗稻穀。
上輩子的王桂對於上學沒什麼具體的概念,更彆提有什麼執念。
小時候可能就是一種得不到的羨慕,後來看大哥二哥小妹都上了學還是在那一畝三分地上混日子,王家莊裡上過學的也沒像鳳凰似的飛出去,還是回到王家莊過日子,她就更不覺得上學是什麼高尚、必須的事情。
上輩子老劉去世了,家裡的重擔都壓在她一個人的肩頭,娘家也是一堆糟心事,王老太要靠她養,剛開始還行,可是王老太本就是個刻薄偏心而又愚昧無知的人,在她的每日洗腦下,王桂在劉欣欣說要接著上大學的時候,隻感到滿肚子的氣憤,還有辛辛苦苦養育她這麼多年她卻不知道體諒她的辛酸。
這種情緒下,王桂對著劉欣欣說了不少鬨心的話,母女兩人走的越來越遠。
劉欣欣坐上了回校的客車,車開動時,她趴在車玻璃上,看著車外送彆她的媽媽。她一隻手緊緊扣著她衣服的一個邊,裡麵縫著一個防盜口袋,裝著王桂給她的錢。
“出發了,各位乘客請坐好!”劉欣欣聽到聲音把頭轉了回來。
車走了一段,劉欣欣回頭一看,媽媽還站在那裡沒回,她頭伸出車窗口朝那頭大喊:“媽,快回吧!”
“媽,天熱,快回吧,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劉欣欣看王桂的身影還在那裡,聲音又大了幾分。
“嗨,後麵的坐好,在車裡不要把頭伸出去!”這時,司機也朝著劉欣欣大喊。
看著媽媽終於動了,劉欣欣也終於把頭挪回來了。
在她的印象裡,媽媽是身材苗條,臉龐紅潤極為漂亮的,小時候背著她玩耍時可以嗅到她發間淡淡的清香,那是媽媽的味道。可現在,挺立的脊背因為操勞變得佝僂,原本烏黑的頭發裡夾雜著不少白發,臉上也爬上了細細的皺紋,還有媽媽的手,這些年一直做手工活,王桂的手上布滿數不清的細痕,還有厚厚的繭子。
“媽媽,真的老了。”
王桂回家時腳步輕鬆,心裡像喝了蜜似的甜。想起閨女臨走時抱了她,說的那聲“謝謝你,媽”。還有車上的大吼,她都聽到了。此時,她全身充滿了力量,隻覺得更有乾勁了。她的影子好像高大起來了。
王桂回去的路上,特地到王小妹家說了讓她替她代班的事。王小妹也聽說了大姐這兩天去鎮裡麵擺攤做生意的事,心裡不讚同,畢竟是個體戶,受累不說能有多少收入。之前要是私自做生意可以是投機倒把,現在政策說是放寬了,可是想到之前那些人的下場,王小妹還是感覺後怕,但看著大姐正在興頭上,也沒多說什麼臊氣話。
現在聽說讓她代班,把工資給她,心裡是一百個願意,立馬同意下來。
一直點頭保證:“姐,你放心,我會好好乾的。”
鞋廠的活雖說有點累,但是工資高,還是一份正式的工作。這明擺是大姐照顧她,不然早把這個機會給小劉莊的人了。
王小妹不知道能乾多久,想著大姐也是亂搞,乾不長久,但是她能乾一天是一天,也算是給孩子賺點零花。
擺攤的地方附近有好幾個居民區,還有小學,中學,所以人流量還挺不錯。故而王桂並不是第一家吃螃蟹的人,有賣蔬菜的,換麵的…
王桂想到後世的門麵房,還有一些管理製度,知道一直擺攤確實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有自己的地方做生意,但是現在她口袋沒錢,便暫時先按下了這個念頭。
一碗涼皮九毛,滿滿一大碗,裡麵有麵筋、胡蘿卜絲、酸菜、蔥花,黃瓜絲,蒜水,還有王桂自製的醬料,最後盛給顧客加上炒熟發香的芝麻粒,實惠管飽。
王桂忙的腳不沾地,她算了算一天能賣七八十碗。拋出成本,一天能賺四五十,這樣算起來乾一個月的話就是之前鞋廠工資的三倍了!
日子就這樣忙忙碌碌的過著。
王桂連著不停的在鎮上擺了將近2個月的攤子,期間她把鞋廠的工作讓給了王小妹。
之前廠子裡也有人不乾了,把工作讓給彆人賺一份買斷錢,但是那是家裡有要緊事,實在沒辦法。村裡人沒聽說王桂家裡有什麼事,而且她讓給的還是她家的妹子,就算是買斷,隻怕也沒有多少錢,村裡的人都知道王小妹的家庭情況,知道她們家孩子多,丈夫不頂事,根本沒有多少錢。
有的人還專門跑到劉家,悄悄打聽:“嫂子,你家妹子出了不少錢吧,這麼好的工作都讓出去了?”王桂隻是笑笑不說話,她一分錢也沒問王小妹要,但是這件事不好讓外人知道。
村裡就那麼大點地方,那麼點事。王桂的做法像是一塊石頭掉在水裡,蕩起層層漣漪。大家都感覺她這是被什麼事刺激到了,瘋了這是,議論紛紛。
“說不定是王老太攛掇的,幾個孩子裡,她對王桂最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後媽呢”一個村民嬉笑著說。
“不至於吧,現在是王桂養著王老太,沒了工作,她也沒好”有人反駁了一句。
“說不定是王老太要搬到小閨女家去了,我聽說啊,現在王桂可不聽她的話了,兩人啊———”
“怎麼回事?”
“對啊,對啊,說說,咋回事啊?”
……
一群人朝著說這話的人圍了過去。
最後,連村乾部都知道了,專門找王桂談了好幾次。王桂好好的迎進來,再客客氣氣的把人送走。
村乾部見嘴皮子都磨破了,王桂連個眉毛都沒動,一說到這事就不鬆口,便明白她是鐵了心,估計是做小生意讓她吃了甜頭,這會兒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最後說了句“哎,你再好好想想,我不多說了。”沒坐一會便走了,就沒再來勸過王桂。
這事弄得王桂心裡一陣愧疚,她知道村乾部是真正的為大家夥服務,當時老劉去世之後,她家過的難,他幫了不少忙。她是上輩子過來的,知道一些事,但是他不知道,以為她在胡鬨嘞。
王桂靜了靜,想著她這日子越過越好,以後他就會明白了。
這時候正是小劉莊最熱的時候,王桂辛勤耕耘的田地有了收獲,菜地裡的西紅柿,佛手瓜,番茄,四季豆……都長起來了,涼皮的配菜也換了新。
隨著生意越來越好,她種的菜也有些不夠,就每隔一段時間跟鄰裡采購一些,算是解決了備貨的問題。
能把菜換成錢,鄰裡哪有不願意的,怕有人跟她搶這個收入,他們不用王桂來提。一個個的把菜洗的乾乾淨淨,碼的整整齊齊,放到籃子裡送到王桂家裡去。
當然同時,村裡人也知道王桂的確賺著錢了,大家也都是在背後議論話話家常的時候說:“王桂這算是把一個家撐起來了,不糊塗了,但要是掙大錢,我看啊,不可能!”但這也夠大家一陣羨慕了,畢竟不掙大錢,估計也能掙點小錢是不。
又有人說到:“劉家就劉欣欣這一個,王桂掙得再多,還是留給這個小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財動人心,善良的隻會有些羨慕,但略一想王桂每天推車一個人到鎮上來回一次十幾裡,靠著兩條腿,就知道這錢不是好掙的;而到了有些人眼裡就不會這麼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