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趁著村裡有人趕驢車出去,也坐著順道去了王小妹的家。
兩個村離的不遠,進去找到王小妹,在屋子裡扒拉一個凳子,一屁股坐在王小妹旁邊,話語裡帶著埋怨“兒女都是債啊,你大哥生病了,你大姐那個狠心啊,不管不顧的。”
王小妹扯扯嘴角,看了王老太一眼,又移開目光,專注於手上的活,給孩子一針針縫補衣服,沒搭腔,靜靜的讓她唱獨角戲。
她可不是大姐,王老太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老早就看清了,她這個媽心裡眼裡就隻有那一個兒子。雖然現在大家都偏心兒子,但是像王老太偏心到骨子裡,六親不認的,是獨一份。
也就大姐傻,對她一心一意。
“我也不求你什麼,隻希望你勸勸你大姐,現在我的話就像是放屁,她是一點都不聽了。”王老太看著默不作聲的閨女,知道拿她沒辦法,這樣說道。
雖然不知道大姐家發生了啥事,心裡知道怕不僅僅是大哥的事,但王小妹還是回道“嫁出去的閨女哪裡好管娘家的事,更何況這還是大姐她的家事。”
“媽,您就彆再折騰了,這樣下去,早晚會有苦頭吃的,十裡八鄉的,你出去打聽打聽,哪有出了門的閨女把老娘接到家裡養老的,更彆提大姐這幾年對您是言聽計從的。”王小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譏笑。
王老太聽到小閨女這樣頂嘴,屁股像著了火,噌的一下站起來,伸著手指向王小妹:“你,你,你”
王小妹打斷道:“媽,人啊,要學會知足。”
王老太最後還是憋著氣坐了下來,想到兒子,臉上又重新掛起了笑。
“妮兒,你大哥……”
王老太在王小妹這裡又絮叨了半天,看她油鹽不進,也不應承。氣的走了,連飯也沒吃。因為時間還早,沒有過路車。她隻能靠兩隻腳走回去,把大病初愈的她累的夠嗆。
捏了捏僵硬泛酸的腿,邁著腳走進門,看見王桂在那裡擦放了幾年沒動過的架子車。
“真是閒得慌,吃飽了沒事乾了”王老太嘟囔了一句,氣更是不打一出來,徑直回了屋。
王桂每天在鞋廠乾一整天,彆的廠裡的員工像她一樣的回家之後基本都是吃完飯之後歇著了,無他,真是太累了,哪有閒心乾彆的喲!她倒是精神滿滿,神采奕奕的。
因為廠子裡有規定最高工作時間是10個小時,她每天乾完仍有空閒,之前是下班之後回家如果有一些剪線頭的小活,或者是提前給海綿墊子刷膠,也好第二天的工作效率快點。
這幾天,王桂每天晚上就她試著做手工涼皮,好在之前婆婆還在世的時候她有學過,做的還算不錯,調了一點婆婆那時候教她的醬料,拌過之後,嘗了一口,爽滑勁道。在如今漸漸炎熱的季節,也算解暑。
王桂思量一番,心裡覺得有了點底氣。
劉欣欣在學校宣布可以回家的時候,背了一個小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包裡僅裝了一個水壺,水壺裡裝了滿滿的水。這個綠皮水壺還是劉欣欣爸爸在世的時候用過的,她保護的很好,一直用到了現在。
從秋水一高到小劉莊有30多公裡,每天這個路段有兩班車,車費不貴,隻需要一元。
劉欣欣沒舍得花這一元,硬是她走了四個多小時走到了家裡。不是沒有錢,上次王桂來看她,給她留了不少錢。而是這些年,她早已養成了節儉的習慣,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更何況,劉欣欣對她說:“走路好,當鍛煉身體了。”
十幾歲的年紀,長大了,知道體諒家裡人賺錢的不易。
她一路上走走停停,腳程卻不慢。
停的時候她會喝口水,看看路邊的雜草或者圍著野花飛舞的蝴蝶,還有采蜜的蜜蜂。
走到半路,一群綿羊擋住了路。她靠邊站,等放羊的嬸子還有它們過去。羊群“咩咩咩”的叫,不知道是餓了,還是想媽媽了。等嬸子還有羊群走遠,劉欣欣也叫了起來“咩咩咩”,叫完之後,哈哈笑起來,笑聲如銀鈴般,婉轉動聽。
走到自家地旁,看到有雜草,她拔了好一會,結束後,她光著腳從地裡趟出來。再走到溝裡拽了幾片葉麵大、光滑的雜草葉子,她蹲下來,用葉子把腳前前後後擦的乾乾淨淨,才穿上了放在田頭的鞋子。
她接著趕路,快到家了。
劉欣欣回到家,看家裡空無一人。又看向旁邊牆邊堆著的幾捆鞋子,拿著小剪子就修剪起上麵殘留的線頭,哢嚓哢嚓……
王桂這會在鎮上中學附近擺攤,生意還不錯。
她的用料足,態度好。先頭兩三個人打著試試看的心態說嘗嘗,沒想到一入嘴,清涼爽口,顧客讚不絕口。小攤周圍聚了不少人,這又吸引來一撥人,好多人沒有坐的位置,好在家在附近,他們端著她的碗打包帶回去吃。
“老板來一大份,多放蒜汁和芝麻,帶回去哈,這是我的碗彆搞錯了”
“老板,我也帶回去,彆搞錯了哈”
……
還有客人看了半晌,說要買她自製的醬料,說“大姐,你家的醬料味道很獨特啊,不一般!”說著還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王桂忙的滿頭大汗,心裡卻樂嗬。本來就是說試一試,也算是小本經營,沒想到生意還不錯,她一個人都快顧不過來了。
中午吃過飯剛來的時候沒什麼生意,還有點著急。她昨天晚上可做了不少,主要是現在天氣熱,怕到時候賣不出去,就折在手裡了。
沒想到擺攤這一片有不少住戶,再加上她定的價錢也不貴,照客人說:主要是味道好。幾十張涼皮沒到一會兒就賣光了。
王桂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家,一邊想著明天多做點涼皮去賣,一邊又想今天下午是給鞋廠請假來的,一直請假也不是個事。如果再乾一段時間行的話就乾這個了。
老劉去世之後,村乾部來到她家,讓王桂她鞋廠假發廠二選一,說是給她安排一份工作。工作是村裡乾部看王桂家裡困難,特殊照顧給安排的。王桂從進了廠的工作態度還有表現,算是沒辜負村乾部的苦心。
一個蘿卜一個坑,那時候鞋廠雖然不是國營單位,更談不上什麼鐵飯碗,但是對小劉莊的眾人來說,也算是一份體麵的工作。這份工作足以讓許多人眼熱,但是村裡人都知道王桂的情況,對這一決定倒也沒什麼異議。
後來因為廠裡的效益不錯,被國營單位收購了,村裡人還直說:“王嫂子,你這也是公家人了,吃上公家飯了”,心裡卻暗自嘀咕王桂撿了大便宜。
王桂想著可以先讓她妹子頂她的工,先去乾一段時間,她還接著擺攤試水。
廠裡有員工家裡有急事,都是找親戚先頂她的工,也是為了拿全勤獎,但是偶爾幾次行,老是這樣做,可是會被人說閒話,也會引起廠裡領導的不滿。
王桂沒這樣乾過,加上她老實的形象和不錯的人緣,這事一提也沒有人多說,也沒人懷疑她的真正意圖,都想著她家是真有急事了。
“媽,你回來了”劉欣欣聽到門口的動靜,從灶房出來,看見王桂費力的拖著架子車,連忙把湯勺放在鍋邊,去搭把手。
劉欣欣沒問王桂去做什麼了,一聲不吭的幫著把桌椅板凳從車上卸下來。乾完之後,說了聲“媽,你去屋裡歇著吧,飯快好了”說著轉身又進了灶房。
王桂囁嚅的回了聲“哎”,拖著勞累了一整天的沉重的腳步進了堂屋。
看到堂屋的場景之後,王桂心情複雜。
隻見原本有些雜亂的地麵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牆邊有一小堆堆積的線頭,往旁邊一看,原本需要處理的幾捆鞋子上的線頭已經被修剪的乾乾淨淨,一捆一捆整整齊齊的疊放在一起。
而堂屋中央的的一塊四方木板上鋪滿了一個一個的海綿墊,有幾百個,上麵有明顯的膠跡,看著已經快乾了。
王桂怔了怔,隨後捂著臉,眼淚不住的沿著指縫流。她大喘著氣,低聲哽咽,心想:“王桂啊王桂,你上輩子乾的是什麼糟心事啊。好好的閨女都被你毀了”
——
“媽,過幾天快高考了,我要上大學,我成績不錯,一定能考上”
“上學,上什麼學,我供你到高中已經快累掉我半條命了。”
“媽,我……”
“你彆再說了,我是你媽,今天我就跪下來求求你,求你為了這個家考慮考慮,你姥姥身體不好,你大舅小姨的情況你也知道,我供你到高中畢業也算對得起你了吧,你都十八了,還要趴在我身上吸我的血是嗎……”
秋水一高的老師來到劉家也勸王桂:“妹子啊,你家妮子的學習好,以後肯定能考上好大學,有出息,你現在讓她輟學,是耽誤她的前途,孩子以後會恨你一輩子”
王桂把老師趕了出去,當時她是怎麼想的,哦,這個妮子把學校老師都請來給她求情了,讓村裡人看自家的笑話嗎?說了不讓上就是不讓上,誰來都沒用。
——
母女二人吃過晚飯,王桂囑咐閨女留一些給姥姥在灶台旁。
劉欣欣拿了一個碗盛了不少米飯,米飯上麵的肉菜堆的冒尖。把碗放在灶台旁的桌子上,又拿了一個大一點的碗仔細的蓋上去,確保王老太回來的時候有口熱飯吃。
這一段時間王老太整天的不著家,王桂知道王老太是找村裡彆的老太太嘮嗑去了。
灶房裡,劉欣欣在燒火,王桂手腳麻利的製作涼皮:水燒開之後,把準備好的麵糊導入一個大的薄盤中,確保受熱均勻,大概兩分鐘後,王桂把它放在冷水裡過一下,然後輕輕的揭下,這一張涼皮就算製作完成了。
劉欣欣看著昏暗燈光下王桂忙碌的身影,張了幾次嘴,才說出聲“媽,我們學校老師說我可以保送,但是我想憑她的本事考大學,想去華陽市。”說完之後,她低著頭,手指用力摳向掌心,像等待審判的囚犯。
王桂聽見閨女的話,手裡的動作停了一瞬,說道:“這些媽不懂,但是你感覺哪個好就上哪個。”她看向鍋裡沸騰的不斷向上的水,又說道:“妮兒,學費的事你彆擔心!”
此時,小小的灶房裡除了火柴劈裡啪啦的燃燒聲,還有王桂忙碌的聲音,一時沒了聲音。
過了一會兒,劉欣欣的聲音才響起來“媽,我知道你要做生意,我在學校勤工儉學這快3年了,攢了一點錢,還有你上次來學校看我給我塞的錢,我沒動,你都拿去用吧。”
王桂聽到這裡,回了頭,看向劉欣欣,堅定的高聲說了句:“媽不用!你拿著花”,說罷兩人便不再言語了。
這次有劉欣欣的幫忙,節省了不少時間,王桂不到八點就忙活完了。
夏天的天黑的晚,但是等王老太回家的時候也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她拿著手電筒,慢吞吞摸向灶房。
王桂想的沒錯,王老太今天大半天都是在鄰居程老太太那裡嘮嗑,誓要把王桂的行為添油加醋的給彆人說道說道。但殊不知,她們一家的事 彆人心裡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隻是礙於王老太年紀這麼大了,鄰裡鄰居的知道她好麵子便不好多說。
鄰裡之間串門子沒有說往外趕的道理,於是,程老太太也是被迫聽了大半天的閒話。
說話間,有時王老太激動時罵王桂的話不堪入耳,程老太太麵上滿是不讚同,眉頭皺的很高。有心想勸幾句,但聽到王老太自顧自的一直說,彆人是一點也插不上嘴,程老太太也無力。
她心想“彆人家是兒女是父母的債,劉家這是反過來。”
這王惠說了這麼久,就不累嗎,程老太太在內心哀嚎。
最後還是程老太太兒媳婦看不下去了,掀開門簾說“天都黑了,劉姨,這都聊了一下午了,也該餓了,知道你和我娘親近,有啥話以後接著說,不耽誤。”這才好出門送客。
手電筒的光繞著灶房轉了一圈,停在桌子上的碗上不動了。
王老太在灶房看到給她留的飯菜,因為挨著爐火,還有些溫熱,便拿著吃起來了。她吃的時候聲音不小,吧唧吧唧。在寂靜的黑夜裡,小小的灶房隻餘這點聲音。王桂和劉欣欣已經睡下了,不過給王老太留了一盞燈。
吃完之後王老太抹了抹嘴,把碗筷往水盆裡一撂,也沒收拾,就回了她的屋子。
王老太的每日作息是:早上八九點起床,吃完給她留的飯,就拿著一把芭蕉扇出去找彆人閒聊,有時候彆人留她吃飯,她就不回家,到晚上摸黑回來。她一半的時間都耗在了外麵,回家也就睡個覺,也就沒注意到劉欣欣的回來。
第二天看到劉欣欣回來,王老太是漠視的態度,一句話沒說,心想:“心情不好,這會兒懶得罵你”隨後,她又是吃完早飯,搖著芭蕉扇,帶著手電筒,步伐不慢的走了出去。
程老太太為此承受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