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是分段式地感知時間的。吃貨們每天的時間,以三餐為劃分;父母的時間,以孩子上學和回家為劃分;林洌的時間,以和雨淇的每次接觸為劃分;蕭雨淇最近的時間,以“天又黑了”和“天終於亮了”劃分。而香港,是一個時間能被無限拉扯放大的地方。周映桐的上班時間,以秒劃分;至於下班時間…沒有這種東西。
但恰恰是在香港市中心的高級私密診所,這個最講求效率的地方,存在一個叫做“蕭雨淇”的特例。一片時間貼到蕭雨淇身上,周映桐能一手把它甩到宇宙邊緣去。
剛接完一上午的病人,臨近午餐時間,周映桐拿起手機走出辦公室。打算從診所冰箱裡拿每天送來的三明治,回辦公室邊寫病曆邊吃。她想起三天前蕭雨淇走的時候,神色很不對。那個沒良心的人回去B城後就再沒給她發過任何信息,還好定位確實是到家了。周映桐歎了口氣,低頭給蕭雨淇發了條短信。
她按滅了手機,站著在心裡捋了捋蕭雨淇的事。手機屏幕忽然亮了,是蕭雨淇的電話。周映桐笑了笑,接起電話,“Ki,醒了?”
“桐桐,你找我?”
“你先說,什麼事?”
蕭雨淇疑惑,“不是你找我的嗎?”
“嗬嗬,你居然不發短息,直接打電話,那肯定不是因為你良心發現要跟我報平安,肯定是你有事要我幫忙呀。”
蕭雨淇笑,“你怎麼這麼討厭。你在忙嗎?”
“不忙,說吧。”
“你不忙啊,那我大概有30秒的時間可以把事情說完。”
周映桐也笑了,靠在休息室的洗手台前,輕聲罵道,“雖然不忙,但生命寶貴,有什麼快說。”蕭雨淇都沒來得及開口,她又問,“你這兩天怎麼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蕭雨淇歎了口氣,“桐桐,我有戒斷反應。我需要你幫我戒癮。”
前台的女孩子剛好走進休息室,沒看見周映桐在打電話,逮著她就一頓說,“啊周醫生你在這裡,中環麗莎醫院的蔡護士長找你十分鐘後開會…”
周映桐皺著眉,淩厲地看了前台的女孩子一眼,對著電話說,“等我一下,彆掛。”她一鍵鎖了電話的麥克風,邊轉身去冰箱隨手抽出來個三明治,邊對那女孩子說,“跟蔡護士長說晚餐吧,8點半,地點她定。”
女孩子趕緊記下,又說,“還有,明天的午餐會他們說能不能提到今天,我本來以為你要跟蔡護士長開會就推了,現在可以提前嗎?”
周映桐經過她,手上拿著三明治,貼過去調皮地冰了冰那女孩子的臉,腳下已經踩著高跟鞋快步走出了休息室,“不提,就明天。現在幫我block 30分鐘。”說完她轉頭朝那女孩子一笑,還眨了眨眼,轉身又飛快地走回辦公室,關上了門。
那女孩子愣了一下,捂著臉跑回前台花癡去了。頂著花癡的紅臉,她還是記得,首要任務是幫周醫生把未來半小時block了。周醫生的block,是連蔡護士長都塞不進去的block,絕對的block。彆說她關著辦公室的門,就算她開著,也沒人敢進去。
***
蕭雨淇坐在浴室的地磚上,蓮蓬頭被握在手裡,儘忠儘責地噴灑著熱水。水調得太熱了些,她一身的皮膚都燙紅了,但仍是很冷。應該是發燒了,她想。呼出的氣是滾燙的,但吸進去的空氣卻很冰涼。太陽穴一下一下突突地捶著,胃裡不住地扭,像在努力消化一隻怪獸似的。蕭雨淇忽然一陣反胃,跪在地磚上乾嘔了兩下,喘著氣等了一會兒,那陣嘔吐感好像退下去了。她呼出一口氣,舉起手艱難地把放得高高的洗發水一手拍到地上,洗發水砰地掉落,她嚇得躲開了些。瓶子居然沒破,蕭雨淇拉過來洗發水,動作遲鈍地擠了一大灘抹到頭發上,懶怠再去拿沐浴乳了,就把洗發水也抹到了身體上搓搓。反正都差不多。
衝走了泡泡,水龍頭一關,她立刻打了個抽心剝肺的寒顫,趕緊扯來大毛巾擦身體。發個燒,居然肌肉連著骨頭,全身的神經都扯著疼。蕭雨淇裹著自己,一路抖著走回房間,趴在地上從床底下拉出藥箱,邊夾了探熱針,邊倒出一把消炎藥,又倒出一把退燒藥。握了滿滿一掌的藥丸,慢騰騰地撐著床站起來,慢騰騰地蹭出去走到廚房,拉開冰箱,手探進去拍著摸了兩下,拉出一袋血包。拿來送藥。
蕭雨淇很會照顧自己,既然病了,就不好再喝涼的。於是她整袋血包,連著塑料袋一起丟進微波爐裡。30秒後,她暈乎乎地快睡著了,微波爐裡的血包拿出來時好歹不冰了。她沒力氣咬開膠管,拿剪刀戳氣球似的在血包上捅了個洞,倒進大杯子裡,倒得天一半地一半。
蕭雨淇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準備吃藥,卻沒想到常溫的血居然這麼難喝。難喝得她五官都緊緊地皺了起來,她含著那一口充滿鐵鏽味的漿糊,撲到洗碗盆哇地全吐了出來,又撕心裂肺地乾嘔了好一陣子。那一掌的藥丸糖衣在她滾燙的手心握了這麼些時候,都快要化掉了。
蕭雨淇緩了緩,把剩下的大半杯血放回冰箱,拿出一包新的血包,剪開了。長呼了幾口氣,撐著自己倚在櫥櫃台麵用力吸了一口,仰起頭接住掌心撒下的幾粒藥,吞了,然後再喝,再吞。冰涼的血順著喉管而下,胃裡升起一種強烈的灼燒感,但總算能把一掌的藥慢慢吞完了。吸血鬼就是這點不好,費藥。
房間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她深呼吸幾下,慢慢走回去,現在感覺倒是好一些了。她邊走邊掏出夾著的探熱針,38度不到,其實還好啊。
手機上是周映桐的短息,四個字:醒了找我
蕭雨淇身體不舒服,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這人真是天生的老板。她正好有事要找周映桐,也懶得回信息了,直接撥了電話過去。剛說到戒癮,周映桐那邊忙,靜音了,不到兩分鐘又回來了。周映桐無縫切換,說,“你剛剛說戒斷反應?詳細說說。”她那邊傳來幾下啪啪的鍵盤聲,應該是坐到電腦前了。
蕭雨淇問,“你等一下是不是要跟哪個醫院的護士長開會?”
“彆理她,改到今晚了。”
“啊?那都不是工作時間了。”
周映桐笑,“我現在就是工作時間,蕭病人,說說你的戒斷反應please。”
蕭雨淇笑了笑,現在身體已經好多了,也許周映桐這個人,比藥還有效些。她整理了一下這兩天的狀況,說,“就是,睡不著,難得睡著了,就做噩夢,我都不敢睡了。”
“吃東西呢?有吃什麼和平常不同的嗎?”
蕭雨淇沉默了一下,“呃,有喝血包。”
“還有呢?”
蕭雨淇很有技巧地答道,“沒什麼特彆的。”
周映桐在電話那頭啪啪地打著字,又問,“你說戒斷反應…為什麼你覺得睡不著跟上癮有關?”
“我…”蕭雨淇有點遲疑,“我總是想著林洌,就…沒辦法,喝血的時候能好一點。”
“那個學妹?”
“嗯。”
“對了,你跟她聊過了嗎?她這兩天沒在你麵前晃了吧?”
“呃,聊過了,我們有見麵。但是我沒有吸她血。”
周映桐皺了皺眉,“怎麼還見麵?她不是還有傷嗎?你在她旁邊,頂得住獵人的血味?”
“呃,我們,有課在一起,沒有辦法完全不見的。”這話,客觀上倒不算是說謊。蕭雨淇努力拉回正題,“桐桐,我隻是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有點可怕。一閉上眼睛就想到她的脖子她的手。我有時迷迷糊糊,還以為自己聞到她的味道,她就在身邊。隻有喝血的時候好一些,但我快沒存貨了。我真的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失控了,根本不管在哪裡按著她就咬下去了。”
周映桐聽著聽著皺起了眉,“你喝了多少血包?”
“…也沒那麼多。”
“就算是你,不會出現溶血反應,也不能猛灌血包的。而且你能保證那些血包都是正規途徑來的嗎?你到底喝了多少。”
“我沒數。但真的不多。”也就二十來包吧。蕭雨淇本來想告訴周映桐自己今天有點低燒,早上一直反胃乾嘔,但忽然有點不敢說了。
電話那頭的周映桐歎了口氣,“我隻能告訴你,以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說,吸血鬼沒有隻對某一個人的血上癮的先例。而且也沒有資料顯示獵人的血會造成吸血鬼的生理性上癮。不過數據太少了,我找一下你們聯盟會長。她可能信息比較全。”
蕭雨淇一時有些為難。她沒跟這個會長打過交道。能夠一手成立全球吸血鬼聯盟,堅持不懈地把散落在各個角落裡的吸血鬼一個一個找出來,給他們安排資源,給他們保護的人,絕對是一個正義感爆棚的人。蕭雨淇不確定這樣充滿了道德感的人會怎麼看待她和林洌之間的事。
她倒不是介意那個從未謀麵的會長的目光,但如果對方貿然插手她和林洌的事呢?如果這個對吸血鬼極度友好的會長,對傷害了吸血鬼的獵人恨之入骨呢?
蕭雨淇想了想,說,“桐桐,要不你幫我搭個線吧。我自己來跟她說。”
“好,我得先找她,跟她簡單交代一下情況。對了,她是華人哦,姓寧,這姓不常見。等我確認了,我把她聯係方式發你。”
“桐桐,你彆跟她提林洌。”
“不提獵人,這事怎麼說得清楚?”
“就說獵人,但彆提林洌的名字。”
周映桐那頭沉默了一下,“阿Ki,你睡不著的時候,想的都是那個林洌的血嗎?”
“是啊,我好幾天沒睡過了,真的快瘋了。”
“你想的,是她?還是她的血?”
蕭雨淇那頭沉默了下來。
她會想起林洌的血,也會想起林洌的手和脖子,還有吸血時林洌的體溫和味道,她甚至會想起林洌各種不同的笑,她甚至會想起林洌跟小朋友一樣,總愛喝那些奶的甜的。蕭雨淇不清楚自己到底離不開的是什麼,但她很清楚的是,如果自己上癮的,是血,那麼這件事情會單純很多,好處理很多。不過就是藥物控製,或心理乾預。
她最怕自己放不下的,既是血又是人…那麼要不蕭雨淇瘋掉,要不林洌死掉。
蕭雨淇說,“我不知道,希望是血吧。”
周映桐還在啪啪打著字,說,“這幾天少見她。我有消息了立刻跟你說。”她馬上又說,“還有,血包得停一下,不要再喝了。你不是純吸血鬼,一下子進去太多異體血會有反抗反應的。”
“比如發燒之類的嗎?”
周映桐笑,“看來你還做了點功課。發燒、嘔吐、頭痛,都算小事了。”
蕭雨淇訕笑一下,是啊,身體力行地做了功課。
周映桐打完了記錄,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分鐘。她往後靠在辦公椅背上,抬頭閉起了眼睛算是休息。邊休息邊說,“阿Ki,我以朋友的身份,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
“我不是心理治療專科的,你的情況,我不能給專業建議。但是,你自己承不承認,無論有沒有生理性的上癮,你現在,是一定存在心癮的。”
蕭雨淇沒說話。周映桐又說,“無論你的心癮,是針對那個學妹,還是她的血。如果要戒,都隻能從你自己入手。”
“那我要怎麼做呢?”
周映桐說,“我們的心理治療師,曾經跟我說過,所有的成癮,都是用來填補缺失,用來回避傷痛的。Ki,你認真想想,她滿足了你的什麼需求,是你一直想要,但得不到的。”
“如果你能想到,那麼這心癮,就有希望能戒了。”
***
掛上電話,蕭雨淇癱倒在床上,才看到手機裡有兩條半小時前的未讀微信:
雨淇,中午想吃什麼
你起床了嗎?
她回複,“剛起床,準備出門去學校了。”她拋下手機,從衣櫃裡拿出一件挺厚的毛衣套上了。然後到廚房把那杯喝剩的血和一袋新的血包一起倒進星巴克鐵杯子裡,加上幾塊冰,插上吸管,蓋上蓋子。倒空的血包隨手扔在廚房的洗碗盆裡。她走到大門,想了想又轉身去浴室認認真真地照鏡子,確認渾身上下沒有不明汙漬了,這才啜著手裡的冰血,背著包包出了門。
轉出樓道口的一瞬間,蕭雨淇一眼就看見林洌正在馬路的另一邊朝她走過來。林洌那麼高,又那麼瘦。林洌那麼林洌,即使隔得再遠,蕭雨淇都能一眼把她認出來。
蕭雨淇呼了一口氣,她感覺自己好像,一瞬間回到了人間。
林洌看見蕭雨淇出來了,小跑兩步過來,微微喘著,說,“沒時間了,我們去打包點東西,帶到畫室吃吧。”
蕭雨淇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帶上了一絲笑意,說,“你怎麼過來了。”
林洌說,“跟你一起去學校。”
“你畫板呢?”
“放畫室了。”
蕭雨淇愣了,“你都去學校了,又專門跑過來做什麼?”
林洌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看你定位一直沒出門,又不敢找你。早了怕吵醒你,晚了怕你沒時間吃飯。結果還是晚了。”
蕭雨淇望著她,笑了笑,“快走吧,給你買個方便帶著吃的。我飽了。”
林洌疑惑,“你吃過了?不是剛才起床嗎?”
蕭雨淇低頭,不想騙林洌,坦白說,“我是真的吃不下,胃不舒服。”林洌一皺眉,蕭雨淇又說,“我吃藥了。”她拉了拉林洌的衣袖,“走吧,給你買點吃的,然後我們打車去好不好?我不想走路了。”
蕭雨淇走在前麵,身上的大毛衣空空蕩蕩的,幾乎掛不住。不過幾日,林洌感覺蕭雨淇比自己記憶中的又更瘦了。蕭雨淇從來都很瘦,但之前不過是少女的那種纖細,現在瘦得幾乎見骨了。
林洌看了眼蕭雨淇手中的鐵杯子,說,“胃不舒服還喝冰的。”
蕭雨淇被林洌管著,也隻是溫順地笑了笑,隨口說,“太熱了。”
林洌看了眼蕭雨淇身上厚厚的毛衣。感覺今天蕭雨淇的一切都像散了架的拚圖碎片,兩兩相悖,哪一片跟哪一片都搭不起來。
***
兩個人站在路旁的騎樓底等車,林洌咬著個剛買的飯團,手裡勾著的小袋子裡還有一個飯團。也許等一下雨淇舒服些了,就餓了呢。
蕭雨淇一隻腳在地上磨磨蹭蹭,前前後後地踢著一粒不存在的小石子。磨了一會兒,才說,“林洌,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但一直得不到的?”
“你啊。”林洌咬著飯團笑。
蕭雨淇瞪她一眼,“不是在說這個。”
林洌認真想了想,說,“還真沒有,想要什麼我會去追。不是說你呀,哎也包括你。反正能追到會很開心,不能追到也儘力了。”
“嗯,確實像你。”蕭雨淇說,“我還蠻羨慕你的。”
林洌扭頭看蕭雨淇,問,“你呢,你有什麼是一直想要,卻得不到的?”
蕭雨淇說,“不知道。我也在想。”
林洌笑了笑,望著蕭雨淇,心想,你不知道,但我可能知道。
蕭雨淇抬頭看見林洌望著自己,那眼神說不清是溺寵還是慈愛,反正一腔滿溢的什麼東西,看得蕭雨淇都不好意思起來。她伸手輕輕推了林洌一下,“你怎麼像在看小朋友似的。”
林洌說,“你怎麼忽然問這個。”
蕭雨淇在腦袋裡繞了個彎,反著說,“你說喜歡我,我想看看到底我是滿足了你的什麼需求。”如果林洌能說出來,那她說不定也能借著林洌的思路去想想。
林洌笑了,“哦?你要滿足我的需求?”
蕭雨淇一下站直了,追著林洌“啪”地打了一下,氣道,“我在認真跟你說事!”
林洌笑著搓了搓自己被打的地方,蕭雨淇氣鼓鼓地,也跟著伸手重重地,不情不願地搓了搓林洌身上,自己打過的地方。
車來了,兩人上了車,仍是坐在後座。蕭雨淇先進去,坐在司機後麵。林洌坐在了後座中間的位置。
蕭雨淇明知故問,“那邊那麼大的位置你不坐。”
林洌義正言辭,“我坐中間方便看路。”
司機的GPS很不識相地接了口,“前方300米轉右。”
蕭雨淇噗哧一聲笑出來。
林洌拉了拉她大大的毛衣,說,“哎雨淇,繼續剛剛的話題。”
蕭雨淇猛地扭頭瞪她,“你閉嘴。”
林洌笑,“不逗你了,認真的。你剛剛是不是說,你帶給了我什麼,是我從彆處無法得到的。”
這麼聽起來就比“滿足需求”正常多了。蕭雨淇點點頭。
林洌笑了笑,認真說道,“你帶來的,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應該有很多。但對我來說最明顯的,應該是很能激起我的保護欲吧。”
蕭雨淇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洌,“你,保護我?”
蕭雨淇一直覺得自己是前輩,是學姐,在她眼裡,林洌是年下小奶狗式的溫柔體貼,是聰明小學妹頭頂學霸光環,是惹人疼的小朋友的撒嬌玩鬨。連林洌的專注,都是小孩放不下心愛玩具的那種專注。她從來隻知道愧疚,自己作為前輩,她傷了林洌,沒有護好林洌。她從未把“保護者”的身份往林洌身上套過。
林洌一愣,都給氣笑了。
林學霸真生起氣來,下手就難免重一些。她瞄了眼司機,湊到蕭雨淇耳邊小聲說,“我怎麼就沒保護你了?你受不了的時候,隨時隨地說要就要,也不管是在哪裡。是不是我每次給你的時候都幫你擋著,等你要夠了,走不動了,我還幫你清理。是不是?”
她真的說得挺小聲的了,雖然車裡空間那麼小,司機也應該大概估計可能是聽不見的。司機也就是湊巧輕輕地咳了一聲。春季梅雨天,喉嚨乾燥,司機先生難免偶爾要咳一聲。
蕭雨淇臉都漲紅了,用力推了兩下林洌,又不敢太大動作。想罵,也罵不出什麼來,氣得又捶了林洌一下,“你,你亂說什麼!”
林洌無奈地拍拍她的背,繼續小聲說,“沒事,我知道你在我旁邊,受不住。你要,我還能不給嗎?不給你又難受,給了你又哭。”林洌歎了口氣,“都被你抽乾了,還要聽著你哭。心都碎了。”這句倒是真心的。
車子停在學校的東南門路旁。蕭雨淇一開車門就要衝下去,也不管自己坐在靠馬路的那一頭。林洌一把拉住她,探頭左右看了一眼沒車才放了手,說,“小心車。”蕭雨淇甩開她,氣鼓鼓地走了。
林洌笑了笑,也準備跟著下車。司機先生忽然開口,“女朋友啊?”
林洌一笑,舔了舔唇,很客觀地說,“你要問她,她肯定說不是。”
司機先生不知渡了這城市多少癡男怨女,什麼沒見過,安慰道,“挺漂亮的。你守好就成了。反正也離不開你嘛。”
林洌噗哧一笑,說,“哎,您說得對。”
“雨淇,”到了美術教學樓下,林洌才追上了蕭雨淇。在學校裡,林洌不好直接拉她,隻是拍了拍她的背,走在她旁邊。
蕭雨淇用力地甩開林洌已經離開的手,“你不要再說話!”
“彆生氣嘛。”林洌扁了扁嘴,“而且,我說的實話呀。”
“你!”蕭雨淇站定了,想打她,在學校裡不好動手,想罵她,確實也撚不出林洌什麼錯處,氣得扁著嘴,那一大把蒲扇似的睫毛一眨,眼裡居然有點濕了。
林洌的表情立刻變了,馬上俯身看她,又急忙從自己包裡掏出紙巾,輕輕幫她按在眼睛上。蕭雨淇就扁著嘴讓她弄,也不搶紙巾,也不動。不知道是不是氣的,蕭雨淇的臉滾燙滾燙的。
“哎對不起,我錯了。”林洌誠心道歉,“我過分了。你彆哭,在學校,我也不能抱你。你哭了我要怎麼辦。”
林洌抬頭看了看,幸而是午餐時間,教學樓人不多。
蕭雨淇抽泣了一小會兒,小聲說,“我想了想,你確實一直在保護我。我以前都不覺得。”軟綿綿的聲音,委委屈屈、毛茸茸的。
聽得林洌心裡又癢又疼,說,“彆說了,還保護呢。最常惹你哭的恐怕就是我了。”
蕭雨淇抬頭,嘴還扁著。也沒跟著控訴林洌,也沒撇清說林洌沒惹自己哭。
林洌又輕輕按了按蕭雨淇的眼角。好像沒有淚水了。她對蕭雨淇說,“我真的錯了。”
蕭雨淇低頭,“不是,是我太理所當然了。”蕭雨淇拉了拉林洌的衣服,“走吧,還要準備上課的東西呢。”
她走在前麵,走了幾步。林洌還在原地沒有動,低著頭看著紙巾,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雨淇轉頭叫她,“林洌。”
林洌抬頭,說,“雨淇,對不起。”
蕭雨淇說,“我情緒太大了,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你就貧嘴玩玩。”
林洌忽然問,“你今天問我,我的需求。是因為你也想知道自己的需求是什麼嗎?”
蕭雨淇默然,然後說,“算了,這是我自己要想明白的事情。我就是習慣了依賴你,什麼都想問你拿答案。”
林洌又說,“對不起。”
蕭雨淇都被她一連串的對不起搞迷糊了,笑著說,“彆對不起了,快上來給我當個苦力,趁上課前趕緊搬東西吧。”
林洌大大地跨了兩步,跟著蕭雨淇上了樓。
其實蕭雨淇最明顯的需求,一點都不難懂。林洌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蕭雨淇自我催眠了好多年,她一個人很好,她一個人自在,她一個人最安全。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她不想要彆人靠近,她不想要生活有任何的變化。然後一個林洌出現,這些仿佛全都站不住腳,整個世界奠基的邏輯全然崩塌。
蕭雨淇無法理清自己對林洌依賴的由來,林洌也不想她理清。如果蕭雨淇永遠理不清,林洌就是一個不知為何但就是無法取代的存在。而如果蕭雨淇理清了,林洌也許就要被分解成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句關心的問候,一個關注的眼神,一個會幫她、會等她的人,一個會陪著她的人。
這些東西,如果蕭雨淇要,會很難得到嗎?
所以最好,蕭雨淇永遠都說自己不想要,
那林洌就可以成為那個唯一的,永遠都會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