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映桐的診所在一座摩天寫字樓裡。蕭雨淇走出來以後直對繁華的馬路,車流喧囂不息。她不讓周映桐送她去機場,實際上周映桐也再難抽時間出來。最後周映桐逼著她共享了手機定位,才放她走了。
大都市裡匆匆的行人猶如無法停頓的流水。他們流過一動不動站著的蕭雨淇身邊,都不禁投來一絲好奇的詫異目光,然後不到一秒,他們會把目光移走,繼續忠實地流向他們既定的方向。蕭雨淇是他們人生中某一秒的過客,他們是蕭雨淇生命中某一秒的背景。一切就這樣流淌著,喧鬨衝天,又無聲無息。各人有各人不得不造的孽,各人有各人不得不犯的賤。猶如河入大海,沒有誰願意回頭。
手機響起,屏幕閃動著一個沒見過的號碼。蕭雨淇低頭望了那號碼一會兒,手指滑開,接通了。
“林洌。”沒有喂,沒有問對方是誰。一聲“林洌”,恍如隔世。這個名字在一天之內,已經變成了泛黃的回憶,在蕭雨淇的舌上塗上了一層膽汁般的苦味。
林洌愣了一下,她沒想到真的能打通。蕭雨淇的背景很嘈雜,林洌問,“雨淇,你在哪裡?”
蕭雨淇沒回答,卻問她,“你身體怎麼樣?”
林洌沉默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說,“我很好啊。”
“你好好休息。對不起,我走得急,沒來得及給你買補鐵的藥…”
“你走了?你去哪裡?你不是請了一天假而已嗎?”
“我回香港一趟,看醫生。”
“你病了?”林洌在腦中急速過了一遍這麼多年來她所知道的所有關於吸血鬼的信息,幾乎肯定自己的血是不會對蕭雨淇造成傷害的。但蕭雨淇說去看醫生,她又有點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漏了什麼重要的信息,“雨淇,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車輛喇叭聲,吵得不可開交,林洌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蕭雨淇輕輕的一聲笑,“林洌,被吸血的人是你,你怎麼還擔心我不舒服。”
林洌腦袋裡瞬間空白一片。完了,雨淇肯定知道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蕭雨淇平靜的聲音傳來。
“雨淇,我們能不能見一麵?我當麵跟你說清楚。”
“明天吧。時間你定。”
“你今天什麼時候回來?哪個機場?”
“林洌…”蕭雨淇輕聲叫她。
林洌屏息,但是蕭雨淇沒有再說話。電話裡填滿了香港街頭繁華熱鬨的車水馬龍之聲,好像她們都還在昨日人間。過了一會,蕭雨淇把電話掛上了,什麼都沒說。
林洌的手機還貼在耳邊,喧鬨的嘈雜戛然而止,斷得那樣突兀,她周圍的空氣也仿佛一秒被抽走,變成了一個真空的大罩子。
林洌默默看著已經黑屏的手機,想說一句,雨淇,彆哭。
可是已經傳不過去了。
***
蕭雨淇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的飛機延誤,到家的時候已是半夜。她關上家門,順著漆黑的走廊往裡走,徑直走到浴室。這才“啪”一聲把浴室的燈打開了。
浴室的頂燈發出嗡嗡的響聲,連著抽風,連著暖燈的鎢絲,各種細細的雜鬨聲音齊鳴。蕭雨淇從頭到腳,把身上所有的外物都脫了下來,丟進汙衣籃裡。然後走過去衝浴。
衝倒是衝了好久,就那麼站著任由熱水淋下來。浴卻沒浴到,連沐浴乳的罐子都沒碰一下,她關了水龍頭,算是洗完了。
她洗了一個澡,要洗刷林洌黏在她身上的所有真和假。但這個澡洗完了,她還是一樣的臟。
她早知道林洌對自己有意思,在她還以為林洌是無辜的時候,在她還不知道真相的時候,她也利用過林洌的喜歡來得到自己的滿足。她承諾過不會再傷害林洌,但她還是對著林洌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她說“一點點就好”,周映桐卻告訴她,“那量可不輕啊”。她自私地吸啊吸啊,吸到自己被林洌的血麻痹了為止。
是林洌自己的血護住了她,蕭雨淇從未從自己手上護過林洌。
真是活該。
蕭雨淇躺到床上,頭發還帶著濕氣,一縷一縷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好像她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裂地而出的可怖妖藻纏住了。她久久地看著天花板,盯得後來天花板也像活了過來,晃晃悠悠之中,她好像聽見腳步聲慢慢接近。林洌走近了,低下頭看著蕭雨淇。蕭雨淇雙手雙腳都麻痹了,頭發還是濕濕的,身上什麼遮蓋都沒有。林洌把蕭雨淇撈起來,握著蕭雨淇的脖子,把她一條軟布似的身體按在牆上。
蕭雨淇呼吸很困難,她想伸手去碰林洌,但手動不了。最終她放棄了,乖乖地貼著牆壁,由著林洌鉗著自己的脖子。“林洌…”她艱難地叫她,“你真的,喜歡我嗎?”
林洌點點頭,“喜歡。”
蕭雨淇問,“那,為什麼?”
林洌笑了,“你漂亮,不玩玩可惜。”
她忽然壓近身來,緊緊貼著蕭雨淇,手指隨意地撥了撥,一下子全沒了進去,隨即就動了起來。蕭雨淇疼得喘了幾口大氣,叫都叫不出來,林洌動得更厲害了。
“林洌,林洌…”蕭雨淇不斷地喊她,但始終沒能喊出聲音,不過是她心裡無限循環的回音,“林洌,林洌…”
林洌一手在外麵狠狠地掐著她,一手在裡麵狂亂地玩她。蕭雨淇幾乎被攪碎,她的頭無力地垂下,落在林洌的肩膀上。眼前不斷晃動的是林洌陡峭的兩片鎖骨,覆蓋的皮膚薄薄一層。她輕輕地在鎖骨上咬了咬,像一個吻一樣輕,帶著點撒嬌的小脾氣。
“還是這麼喜歡咬人。”林洌笑了,她抽身出去,隨意地在蕭雨淇身上擦了擦手。轉身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刀,蕭雨淇還沒看清,林洌一刀直直捅進了蕭雨淇的胸口,一刀到底,把蕭雨淇整個人釘在了牆上。蕭雨淇瞬間被抽空了,從頭到腳,沒有內臟,沒有骨和肉,沒有靈魂。鮮血一下子噴湧出來,噴灑到林洌的臉上身上。
林洌鬆開掐著蕭雨淇的手,看著麵前被死死釘在牆上的人。她笑著舔了舔嘴角,舌頭卷入一點蕭雨淇的血。
“爽嗎?”她問。
蕭雨淇全身都濕透了,是被玩弄的水濕,被殘殺的血濕,疼得渾身發顫的汗濕。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她垂著頭,四肢垂吊著。
“爽…”她說。
林洌轉身走了。蕭雨淇在牆上猶如一隻斷了翅的昆蟲,被釘住了,放了血,掏空了身心。她昏昏沉沉,疼得一陣一陣地想要乾嘔。她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冰冷的房間裡,等著時間的腳步,在她的心臟上一秒一秒地踐踏過去。過了很久,她微微抬起頭,望見還在搖搖晃晃的天花板。
她帶著一身冰冷的濕爬下床,拖拉著腳步摸黑穿過走廊,穿過客廳,走進廚房。
她打開冰箱,世界重新亮了起來。她低頭看見□□狼狽的一具身體。胸口的刀沒有了,但心口那個血肉模糊的空洞,永遠都會那麼大開著,無止境地往外湧出暗紅的血淚。
冰箱裡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排血包。蕭雨淇拿出一袋,轉身坐在地上咬開了膠管。屋裡太黑了,但是她不能開燈。開了燈,看清楚這屋子裡熟悉的一桌一物,她就要回來現實世界了。
於是冰箱的門就那麼開著,蕭雨淇借著冰箱裡的那一點亮,蜷起身體,一邊打著顫一邊吸著冰凍的血包,背後的涼氣一陣一陣的撲過來,俘虜了她。
***
五一假期後的第一天,林洌約蕭雨淇見麵,約在離學校有點遠的一個咖啡店。今天蕭雨淇向素描班請了假,出現在學校確實不太好。獵人的溫柔,她很感激。
蕭雨淇到的時候,林洌安靜地坐在角落裡。蕭雨淇走過去,林洌麵前的黑咖啡看起來沒怎麼喝過,卻已經涼透了。咖啡裝在小小的馬克杯裡,厚實的杯身,誰的舌頭都割不破了。蕭雨淇沒看林洌,隻瞥了一眼那咖啡杯,冷冷地笑了一下。
林洌看著她坐在自己對麵。蕭雨淇沒接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點了一杯卡布奇諾。服務生走了,蕭雨淇抬眼看對麵的林洌,揚起一個輕笑,忽然想到什麼,眼簾撲扇了幾下,笑容更深了。她懶懶地往後靠在椅背上,重新抬眼看著林洌。
林洌怕錯過任何解釋的機會,急忙開口,“雨淇…我不是故意…我隻是……”她懊惱地“嘖”了一聲,咬了咬唇,重新開口道,“我是說……”
“你輕點。”蕭雨淇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又指了指林洌,笑著道,“等一下咬破了,我可受不了。”
林洌一下子閉了嘴。
蕭雨淇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伸手到脖子後慢慢地順出頭發,長長的發絲順著她的動作被繞起來,又緩緩落下,慵懶妖嬈地披在肩膀上。蕭雨淇邊撩開頭發,眼神邊繞著林洌的臉頰撫過。林洌的臉隨即紅了起來。
服務生送來了卡布奇諾,蕭雨淇抬眸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了聲謝謝,聲音奶奶酥酥的。那服務生一下子從臉一直燒紅到脖子,口齒不清地大約說了句“慢用…”就走開了。
蕭雨淇抿了一口咖啡,唇上沾了鬆軟的奶泡,她垂著眸,伸出舌頭在紅潤的唇上慢慢地卷了一圈,然後低頭用餐巾紙按了按嘴唇。
她們坐的角落安靜,林洌吞口水的聲音很明顯,蕭雨淇低聲笑了一下。林洌的臉更紅了,但還是沉默著。
“約我出來,怎麼不說話了?”蕭雨淇的語氣很軟,像在撒嬌,“不打算告訴我,你要怎麼處置我?”
“我沒…”林洌抬頭,確認四周沒人,才壓低聲音說,“雨淇,我不是因為你是吸血鬼才接近你的。”
“你是獵人,對吧?”
“…對。”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會對你的血有反應,是嗎?”
“是。”
“在我麵前散發血氣,讓我嗜血,是故意的,對嗎?”
林洌沉默了一下,“是。”
“我每次吸你的血,你都記得,是嗎?”
“是。”
“你是想我吸你的血嗎?”蕭雨淇的表情有點疑惑。
林洌想了想,說,“算是吧。”
蕭雨淇沉默了幾秒,輕聲問,“為什麼?”
“我隻是希望自己能有點什麼,能夠用來接近你。什麼都好。”林洌低下頭,沒看蕭雨淇,“我喜歡你,所以很想…”
“嗬,你把這叫喜歡?”蕭雨淇笑了下,馬上又沉聲道,“你跟我說實話,你用血來控製我。到底是為什麼?”
“我沒想控製你。”林洌的臉色很蒼白。她兩日前才被蕭雨淇吸過血,身體還沒緩過來。剛才被蕭雨淇勾起的臉紅現在都已退得乾乾淨淨,一絲不剩。就像彆的什麼東西,從她指尖急速地流走,什麼都抓不住。“雨淇,我從來沒有想要控製你。我隻是想靠近你,而我用錯了方法,我很對不起你。我想跟你坦白的,但是沒來得及…”
“你想要坦白什麼?現在都說了吧。”蕭雨淇的聲音有點顫,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地看著她。
林洌沉默了一下,緩緩地說,“我知道你是…”林洌抬頭掃了四周一眼,“吸血鬼。是年初的時候,我們在湖邊寫生,我割傷了手,你幫我包紮。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血你會喜歡。”
蕭雨淇忽然恨道,“你不要再說‘喜歡’這兩個字!”
林洌愣了一下,垂下眼眸溫聲道:“對不起。我是說,我知道自己的血能影響你,所以利用了這一點來靠近你。”
“怎麼利用?說清楚一點。”
林洌有點為難,沉默了一下才遲疑地開口道,“我有時候會抹一點血進畫室的除濕機裡,有時候會割一點小傷口再去上課。”蕭雨淇抬起頭,瞥了一眼林洌的手。林洌的袖子蓋住了手臂,但還是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她停了一下,繼續說,“但前天在圖書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隻是我後來順勢而為,還是騙了你。”
“還有呢?”
林洌想了想,“其實我素描沒那麼差。當然!沒有你畫得好……但是也沒那麼差。”
蕭雨淇沒說話。林洌再想了想,“應該沒有了。”
林洌穿了一件半高領的衣服,但側頸處還是露出了一點淤青和紅腫的邊緣。蕭雨淇看著那點遮不住的傷痕,林洌為什麼要拿自己做誘餌呢?不疼嗎?
林洌向來是聰明的,但她的聰明用在蕭雨淇身上時,卻總是很溫柔。蕭雨淇開不了口的話,林洌先開口說了。蕭雨淇不敢踏出一步,林洌就一步跨到了蕭雨淇麵前。蕭雨淇想不明白的事情,林洌替她想了,做了,然後摸著她的臉說:雨淇,彆想太多,我隻是想陪著你。
林洌吻過她,舌尖笨拙地撫過她的唇。
她吸著林洌的血,咬傷了林洌,林洌還是緊緊地抱著她,懷裡很溫暖。
也許林洌,是真的喜歡她。孩子氣的喜歡,把自己唯一的籌碼都壓上,隻為了要一個蕭雨淇。
蕭雨淇自嘲地笑了笑,她發現自己在找借口幫林洌把這件事合理化。林洌把她推落到暗無天日的深淵裡,她在深淵裡求救,嘴裡依然習慣性喊的是“林洌,林洌…”即使林洌手裡拿著刀。
我好賤啊,她想。
都是假的吧。
是學霸揮霍聰明的消遣,是獵人高超的狩獵手段。
蕭雨淇對自己說,全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蕭雨淇,你不要這麼賤。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林洌重新組織好腦中的語言,正想開口,蕭雨淇恰好也抬頭看她。林洌心裡猛地疼了一下。
蕭雨淇的血眼顯出來了,她微微皺著眉,低著臉,閃著火光的豔紅眼睛迷茫又不解,直白的傷痛之餘,還有一絲害怕。尖牙也出來了,蕭雨淇沒有藏,嘴巴微張,於是尖牙就那麼露了一小截在唇外。吸血鬼最原始的本能,在麵對敵人,感覺危險的時候,以血眼為守,尖牙為攻擊的利器。
蕭雨淇周身冰冷的堅硬偽裝都儘數破碎了,隻餘下一個很軟很弱的,微微抖著的內核。那個內核,防著林洌。
林洌馬上站起來繞到蕭雨淇那邊。蕭雨淇一抖,整個人往後猛地一退,居然撞得卡座上又軟又厚的沙發椅背發出了沉悶的“咚”的一聲。她迅速退到卡座的最裡麵,靠著窗,“你乾什麼。”她沉聲說。
遠處的服務生聽到動靜,正想過來看看,林洌一扭頭冷冷地射過去一眼,服務生嚇得定住了,然後假裝沒聽見聲響,躲回吧台後去了。
林洌回頭看了一眼蕭雨淇,感覺喉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著,眼睛裡迅速升起一陣水霧,讓眼前蕭雨淇淩厲防備的影子都變得柔和了一些。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慢慢伸手拉過蕭雨淇的包包,儘量不嚇到她,然後從裡麵抽出太陽眼鏡,遞給蕭雨淇。“戴上。”她輕聲說。
蕭雨淇仍戒備地看著她,一秒的注意力都不願分給彆的事物。
林洌緊閉著唇,把太陽眼鏡輕輕放在桌子上,一點一點地推過去。林洌的手靠近了一些,蕭雨淇又往窗邊縮了縮。林洌收回手,下巴往桌上的太陽眼鏡抬了抬,“雨淇,戴上。”
蕭雨淇盯著她,沒有動太陽眼鏡,臉朝桌子對麵偏了偏,“你回去。”
林洌歎了口氣,她挪了一步,聲音還是很輕很輕,“彆怕,我不碰你。但我得守在這裡,我怕你等一下就這麼衝出去,被人看見就糟了。”她一手按著卡座沙發的椅背,一手壓著桌麵,把沙發和桌子之間蕭雨淇的出路完全堵死了。
蕭雨淇血紅的眼珠來回盯著林洌的雙手,好像以防林洌會忽然有什麼動作。她微微顫著。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在害怕,又或是生理上的預備作戰狀態帶出的亢奮顫抖。
林洌無奈,想把手收進口袋裡。
“拿出來!”蕭雨淇忽然低聲叫到。
“什麼?”
“口袋裡是什麼?拿出來!”
林洌皺了皺眉,把那支總是帶在身邊的過敏針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蕭雨淇的呼吸有點急促,她瞄了一眼過敏針,說,“這是,要用來對付我的嗎?”
“不是。”林洌說。
蕭雨淇遲疑地點點頭,然後又馬上堅定地搖搖頭。她看著林洌,好像在確認林洌說的是不是真話。
林洌低聲說,“你要就給你,你彆亂用就行。”她把桌上的針筒往蕭雨淇的方向推了推。蕭雨淇卻像被那針筒隔空燙著了一樣,又往裡縮了縮。
蕭雨淇開口,想問林洌什麼。她想叫“林洌”,卻發現自己一下子竟念不出這兩個字。“林洌”,簡簡單單的音節,卻裹了很多很多的回憶,很多很多的色彩,那裡麵有黃昏的橘色,日暮的紫藍,臉上飛起的紅暈,午後畫室裡頸間皮膚的一片青白,夜半夢裡的沉淪漆黑,還有,帶著極致快感的血液的暗紅。從前蕭雨淇叫過無數次“林洌”,那樣隨意,那樣順口。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兩個字要從自己的嘴裡喊出來,會這麼艱難。會這麼痛。
現在眼前的人,和“林洌”,沒有任何關聯了。不能夠有任何關聯。
林洌用身體擋在沙發的一端,蕭雨淇縮在沙發的另一端。
林洌一向是高的,現在她站著,而蕭雨淇縮著,林洌更高了。高得如同一張天羅地網,高得像是一手就能遮天蔽日。
蕭雨淇開口,語氣裡竟有點乞求的味道,“你是,在玩嗎?還是認真的?”
林洌歎氣,“你指的是什麼?”
蕭雨淇沒回答,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抓到我了,是要做什麼?”
林洌的心一陣抽痛,問,“雨淇,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蕭雨淇低吼道,“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她又很快地補充,“彆騙我。”
林洌閉上嘴,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雨淇,我今天所說的,沒有一句假話。”
蕭雨淇習慣性地對林洌的話點點頭,然後又忽然快快地搖了搖頭。林洌說的,她信了,但她又飛快地要甩掉,變成不信了。
“獵人,”蕭雨淇頓了頓,好像不敢繼續往下說,然後她一抬頭,臉上帶了點無所謂的傲氣,“你們獵人,都怎麼處置吸血鬼?”
林洌忽然失笑了幾聲,苦澀的笑聲夾著流不出的眼淚。林洌的樣子有點可怕,又,有點可憐。她笑了幾聲,嘴唇緊緊地抿著,甚至扁了扁,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蕭雨淇。
蕭雨淇有一種錯覺,林洌想哭。她的心裡無由來地翻起一陣酸疼,喉嚨又像被林洌掐住時那樣,堵得她幾乎呼吸不了。
“林洌,”她求救似的終於叫出了這個名字,然後她伸手緊緊按在了自己的心臟上。好一會兒,她才抬臉朝向林洌。
血眼已經淡下去了,蕭雨淇看向林洌的眼睛濕漉漉的,裡麵的敵對與防備都融進了一陣哽咽裡,和著心底的難堪和不甘,和著酸疼和不舍,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蕭雨淇慢慢撐起自己,在沙發上坐直了,把手伸向林洌。林洌低頭看著她的手,不敢握住。蕭雨淇的指尖堪堪碰著了林洌那件棉布T恤。
林洌身上的衣服,都仿佛沾染了她的體溫,暖暖的,很溫柔。蕭雨淇兩指輕輕地捏住了一角。
“林洌,你如果對我,真的有過…有過一點不忍心,我隻問你一句話,就這一句話,你彆騙我,行嗎?”
林洌仍是說,“雨淇,我今天沒有一句假話。”
“林洌,你會殺了我嗎?”
林洌望著蕭雨淇,蕭雨淇的眼裡沒有絲毫嘲諷的意思。她確實是在認真地發問。
林洌閉了閉眼,感覺周遭的空氣一寸一寸的,全都凍結成了冰。
她又笑了,笑得如同痛哭一般。她低頭輕聲反問道,“雨淇,你是要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