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洌五一假期的頭兩日,都沐浴在上帝爸爸聖光的照耀下,遨遊在學術討論的知識海洋裡。還喝了無數杯跟白開水不知道有什麼差彆的“極好的”碧螺春。
還不如給她一罐冰可樂呢。
不過,就當交學費吧。畢竟她現在手持能幫蕭雨淇KO研究生論文的通關攻略了,喝他一桶碧螺春都是值得的。
相比之下,蕭雨淇的假期頭兩日就過得沒出息得多了。她之前瘋狂購入的二十幾個血包終於寄到了,本來這天應該要成為她從此不再受戀之血控製的,非常重要的命運轉折點的。但沒想到的是,她心心念念盼著用來轉移注意力的血包,喝起來,卻極為普通。跟蕭雨淇預設的完全不一樣。不能說比林洌的血難喝,隻能說完全沒有可比性。
她試了不同血型的血包,隻不過是味道不同的一樣普通而已,說到底並不比仿血片味道好多少,不過是多了點真實的液體口感。她如果隻是要液體口感,何不去喝杯奶茶呢。
她忽然想起林洌舉著奶茶問她:雨淇,要不要再吸幾口?
蕭雨淇一手拍到自己臉上,捂住了眼睛。
***
蕭雨淇家裡沒有電視。看電視是一種利用聲線光色填滿時間和空間的消遣。消遣是一種無目的的,放鬆的狀態,而蕭雨淇沒有這種狀態。蕭雨淇的日子,由一個一個規劃好的框框組成,框框與框框緊密相連,其間不需要任何的喘息和留白。
她的負空間都給了林洌了,自己的生活裡隻有密密麻麻,重複塗掃上去的暗淡筆痕。
周五傍晚,蕭雨淇家裡唯一的聲音,是隔壁鄰居家傳來的電視聲和炒菜聲。乒乒乓乓,熱鬨而溫馨,吵得她看不下書。於是她倒了一點血進小玻璃杯帶回臥室,隻穿著件單薄的T恤,棉布睡褲,靠在床頭看一本悲劇心理學。從刺叢中摘取玫瑰,讓憂鬱本身成為快樂的源泉。
一個人的時候實在不該胡亂看這些,尤其是在手機沉寂了好幾天以後。
蕭雨淇以為林洌的父母是五一前回來,那麼這幾天應該走了。但林洌隻在三天前找過她,還是為了問個很正經的,關於論文題目的問題。然後,蕭雨淇如願以償,安安靜靜地自己到圖書館看了三天的書。
床頭櫃上安靜地放著一台手機,以及一小杯冰涼的血。蕭雨淇伸手去拿杯子,就會不小心碰到手機,手機屏幕亮起來,沒有新的消息。她嘴唇碰了碰那杯血,把杯子放回去。過了幾分鐘,伸手去拿杯子,不小心碰到手機,屏幕上仍然沒有新的消息。
蕭雨淇一賭氣,把杯子裡的血一口喝光了。真難喝,還不如喝水呢,她想。然後她趿著拖鞋走到廚房,又倒了一小杯血。
忽然,臥室傳來一下手機震動的聲音,蕭雨淇聽見了。她把血包慢慢地重新綁好,放回冰箱,然後拿起小杯子站在廚房品了一小口,才拖著步子往臥室走去。
等她走到時,手機屏幕已經黑下去了。
也許不是呢。應該不是。我想不會是。她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然後拿起手機掃開了。
林洌:雨淇,你在家嗎
蕭雨淇愣了愣,馬上放下手上的杯子,準備打字。
林洌的第二條信息來了:我在你家樓下
蕭雨淇轉身拉起椅背上的外套,握著手機就衝了出去,門“砰”的一聲在她身後摔上的時候,蕭雨淇都下了兩層樓了。
***
林洌手上掛著一小袋點心外賣,還在低頭打著字,就聽見慢騰騰的腳步聲,蕭雨淇手上搭著一件薄外套,腳上趿著家裡穿的拖鞋,慢慢從樓道裡走出來。臉頰卻微微有些紅,胸口起伏著,像是有點喘。
林洌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她走過去,蕭雨淇就停了步,兩個人站在昏暗的樓道口。頭頂上的小燈泡剛亮起,黃昏裡一團什麼都照不清的光球。
蕭雨淇的頭發有些亂了,斜斜地晾下來,披得一肩一背都是,那身體看著越發嬌小了。她額間的碎發紛紛揚揚地搭在頭頂上,林洌伸手給她捋了捋,說,“我給你帶了好吃的蛋撻。”她提了提手中的小點心袋子,“你們香港人不是都愛吃蛋撻嗎?”
蕭雨淇還微微喘著,抬頭看林洌。林洌很高,貼近身來就顯得更高了。兩人站得這麼近,讓蕭雨淇又想起樓上那杯沒喝的血。她捏著手機,想問一句林洌這幾天乾嘛去了。但這麼問,好像有點撒嬌怪嗔的味道,她發誓,自己沒有那個意思。於是改口淡淡地說,“怎麼突然過來了。”
“我跟爸媽在附近飲茶,吃到好吃的就打包了一份給你。你不要我就帶回家。”
“啊?你爸媽還在?”
“嗯,他們推遲一點回來。剛剛走了。”剛剛24小時之前走的。
原來如此。蕭雨淇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好了些,甚至帶上了一點釋懷的笑容。她掃了林洌一眼,林洌隻穿著薄薄的一件對扣長袖衫,領口還空了幾顆紐扣,露出兩片懸崖般陡峭的鎖骨,往下是一抹黑色的邊緣。蕭雨淇把自己帶下來的外套抖開,掂著腳給林洌披上了。
林洌垂眸看著她,任著她給自己披衣服,說,“你自己穿這麼少,給我披衣服乾什麼?”
“我等一下就上樓了,你還要回家。”蕭雨淇接過林洌手中的點心袋子,也不知是不是有那麼重,接過以後得雙手勾著,垂在身前,“謝謝你。快回去吧。”
蕭雨淇雙手都在身前專心致誌地拿著點心袋子了,林洌要是這時伸手摸摸她的臉,甚至抱一抱什麼的,蕭雨淇絕對來不及推開她。
然而林洌是個正經的,還是個十分學術的。她忽然說,“誒,雨淇,跟你說個正事。我這兩天翻資料做功課,想到一些跟審美有關的思路,我跟你說說?也許對你的論文選題有幫助?”
蕭雨淇一愣,論文選題?站在樓道口說?
不過說起論文,蕭雨淇確實沒什麼方向。於是兩人就站在樓道口,林洌大致說了她跟她爸討論出的結果。不過當然,林洌說是自己查資料的時候想到的。
上帝不需要知識版權。
蕭雨淇凝神沉思林洌說的審美的實用性,確實這樣論文的涵蓋範圍就窄了很多,而且選擇內容時也有了很大的自由度,不像之前她想的那個方向那麼死板。
“但是,”林洌又說,“論文需要一個立意,一個寫作的動機。”
蕭雨淇點點頭,“審美即使實用,人又為什麼需要它呢?”
林洌溫柔一笑,說,“我就說你真的很聰明。”
蕭雨淇側過臉去笑了笑,說,“把答案都送到我樓下了,我接著了你的思路,就算聰明了。”
林洌笑了笑,沒說話。
街道上的天光已經漸漸暗淡下來了,她們頭上昏黃的小燈泡此時倒顯得亮了些。偶爾一兩個住戶上下樓,林洌就伸手虛虛地幫蕭雨淇擋一下,兩個人側著身讓彆人過去。
“在這裡說不清,”林洌說,“你明天還趕論文嗎?”
“嗯,我去圖書館。”
林洌沒說話。蕭雨淇拒絕過一次林洌的圖書館邀約,現在林洌手上有通關攻略,傲氣一上來,不打算給蕭雨淇搭台階下了。
蕭雨淇等了幾秒,抬眼看了林洌一眼,扁了扁嘴,眼睛又垂下去了。她的睫毛厚厚的一把,在此時幽暗的燈光下,厚重的影子落在臉頰上,像兩隻小手捂住了半張臉,顯得天真又委屈。
林洌頓時沒脾氣了。她跟蕭雨淇博弈,不從來都是“正麵蕭雨淇贏,背麵林洌輸”的嗎。林洌歎了口氣,自己跟蕭雨淇賭氣,最後堵的還不是自己的後路。林洌在心裡對著自己罵了句,傻x啊你。
然後林洌拉著蕭雨淇的T恤衣角,可憐巴巴地說,“雨淇學姐,明天帶我一起念念書唄。”
蕭雨淇垂眸笑,兩隻手左手搭右手地,還忠實地勾著那小袋點心。
***
五月初,春寒還在,而陽光卻開始變得毒辣了。曬到陽光的皮膚是熱的,埋在陰處的地方是寒的。就像那兩個人,近了是解渴的,磨人的;遠了是安全的,卻也是空落落的。
圖書館裡,蕭雨淇正窩在一個角落裡翻一摞書。一本一本地翻目錄,找到和論文有關的部分,就用貼紙標記起來,等一下借回家。手機忽然亮了亮,是林洌的微信,“雨淇,喝咖啡嗎”
蕭雨淇對著手機垂下眼簾,笑著打字,“不用了,我在五樓,古希臘那個書架,你來吧”
換做旁的人,應該會說“五樓哲學區”,斷不至於還點明哪個書架的。蕭雨淇是想著林洌不是學霸嗎,聽著對哲學也挺熟的,所以才這麼給定位。
如果她還記得去年秋天那個問她美學史在哪一區的小學妹,估計也不會這麼給定位。
不是旁的人、也不是單純小學妹的林洌在圖書館裡一步都沒多繞,很快就趕到了,手上捧著兩杯咖啡。她自己的是一杯奶綿綿的拿鐵,蕭雨淇的是泡沫輕散的卡布奇諾。林洌的腳步很輕,走近看見蕭雨淇正窩在牆角看一本書,蜷成小小的一團,幾乎要被幾摞書掩埋了。
“雨淇,”林洌輕輕喚她,半是氣,半是聲。一呼吸就散了。
蕭雨淇轉頭看見林洌,嘴角扯出一個慵懶的弧度,眼睛彎著,眉梢輕輕一挑,眸子水光映人,帶笑帶怨地瞥了一眼林洌。她伸手去接林洌手上的咖啡,手指掠過林洌的指尖,“說了不用帶,你又浪費。”說完轉身,又埋頭挑起書來。
林洌不知道為什麼蕭雨淇今天這麼慷慨,毫不吝嗇自己的魅力。她不知道蕭雨淇從上周末開始就一直被困在沒有紅點點的微信這個虛空之中,漂浮好幾天了。現在難得放出來現實世界,見著一點實物了,怎麼舍得不和實物互相感應一下,確認一下自己的存在呢。
林洌被蕭雨淇一眼勾得定在原地,緩緩呼了口氣,才輕手輕腳地坐在蕭雨淇身邊的地上。
她是習慣了在圖書館裡就放輕聲音,其實五一假期還沒過,圖書館裡除了她們兩個,舉目根本看不見彆的學生。
林洌放下咖啡在身旁的地上,探頭去看蕭雨淇留下的書,小聲問,“整理得怎麼樣了?”
蕭雨淇雙手捧著一本書,手指夾在幾頁之間,“昨天我想了一下你說的論文立意,人為什麼需要審美呢?我想這麼底層的概念問題,大概得從古希臘的哲學鼻祖那邊找答案。”蕭雨淇說這話的時候,把書脊立了起來,下巴頂在上麵,眼珠子轉來轉去思考著。
林洌還是第一次見蕭雨淇這麼學生氣的一麵,頓時覺得很新鮮,又有些自覺特殊的小得意。蕭雨淇的研究生同學,不會看見她當助教的樣子,而她們素描班的同學,也看不見蕭雨淇此時認真追趕課業的樣子。何止呢,林洌想,她還看見過蕭雨淇被搶單後著急的樣子,還看見過蕭雨淇睡著了做噩夢喊“你彆走”的樣子,她還看見過蕭雨淇害羞的樣子呢。
蕭雨淇見林洌沒聲了,單手夾著書在林洌麵前揮了揮,“怎麼了?我思路不對?”
林洌回神,看見蕭雨淇手中的是柏拉圖的《文藝對話集》,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噗哧一聲笑出來。
蕭雨淇愣了,林學霸這也太mean了吧。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若是蕭雨淇真的乾了什麼蠢事,林洌應該會忍著笑循循誘導,等她自己領悟了然後再趁機大誇蕭雨淇好聰明,那才像是林洌的標準套路。於是蕭雨淇肆無忌憚地假裝嗔道,“乾嘛。嘲笑我。那你走吧,彆跟笨蛋呆在一起。”
“不是不是!”林洌立刻拉著蕭雨淇解釋道,“我是想到了一件事。我問你,你看了這本書,它裡麵說的美是什麼?”
“嗯,說是有一種理想狀態,好像說,美是一種終極的最完美狀態吧。叫……”蕭雨淇低頭翻書。
“叫理型。”林洌說。蕭雨淇抬頭看她,林洌笑著說,“大家都說你的畫,就是理型。所以上次你畫過我的手,他們就說我的手可以剁了。因為你把我的手的最終極完美狀態帶到這世間來了。”林洌說著,眼神裡隱隱流露出一種自豪來。畫又不是她畫的,林洌這股莫名其妙的自豪就很值得深究了。於是身經百誇的蕭雨淇居然被誇得有點坐不住了。
果然,這才是林洌的標準套路。
林洌的目光玩味了一下蕭雨淇的不好意思,才開口說,“回到正題啊。我覺得你選這本書方向挺對的。”
“真的?”蕭雨淇抬眸想了想,“理型,算是指引了審美的方向吧。但是跟我要寫的審美實用性,怎麼才能扯上關係呢?”
林洌說,“嗯,你這麼想,一個有夢想有理想的人,和一個沒有方向沒有目標的人,同樣地活在世上,他們之間有什麼差彆?”
“哦!”蕭雨淇點點頭,“對啊,了解了審美,就是了解了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就直接定義了人的精神追求了。”
林洌點點頭,把答案雙手遞給蕭雨淇,“人不是額外地需要審美,人生來就會受美感力的影響。可以說,美,就是感官上的善。”她點了點蕭雨淇,說,“所以美人,是好東西。”
蕭雨淇甩開她的手,“你才好東西。”
林洌笑,“謝謝。”
蕭雨淇瞪了她一眼,低頭繼續看那本古希臘的文藝對話集,低著頭也忍不住笑了。
書裡的對話還沒看完一個來回,蕭雨淇又抬起頭,盯了林洌一眼。見林洌剛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她也捧起了自己的咖啡。捧著咖啡,就好像是一個閒聊的時間,無論說什麼,都顯得不那麼認真。
蕭雨淇對著咖啡杯開口,“林洌,你怎麼最近…”那麼殷勤,又那麼冷淡。她說著說著又不敢說下去了。說了就好像抱怨似的,說了可能以後就沒有了。
林洌看了她一眼,知道蕭雨淇這時不要太凝重的感覺,也就不敢看她了。林洌也看著自己的咖啡杯,考慮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不然你怎麼能知道呢。你要是覺得…”
“我什麼都沒有覺得。”蕭雨淇急忙撇清,又低聲說,“你怎麼樣都好。”遠離也很好,靠近也很好,不同方向的好。這也是她的一點私心,隻要是林洌踏出的第一步,蕭雨淇就能跟自己說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橫豎她都不擔愧疚。
林洌仰頭喝了口咖啡。
後來林洌又說,不同時代對美的定義差異很大。比如人受生理本能的影響,會覺得二十幾歲的少女最美,因為這個年齡是女性的繁殖高峰期。她說到“少女”的時候,掃了蕭雨淇一眼。蕭雨淇並不知道自己是“女媧創世留下的最後一個少女”,聽著點了點頭,很認真地等林洌繼續說。
林洌享受著蕭雨淇不知覺的小樂趣,繼續說,“這就牽涉到基因了,可以看看《自私的基因》,很通俗好懂的一本小讀物。不能引用,因為不是正式的學術書,但是可以幫助理解一下。”蕭雨淇記下了,後來她恨恨地發現那本“小讀物”超級厚,比紅樓夢還厚。
林洌又說,“還有一種說法是關於上帝的,說美是神按照自身的完美性創造出來的,現世所有的醜都是美的一種缺失形式。”蕭雨淇低頭認真記下,林洌湊近了蕭雨淇的耳邊,說,“類似於,你缺失的,就是我了,這個意思。”
蕭雨淇停了筆,一時沒捋清林洌的意思。跟著林洌的話重複了一遍,“我缺失的,就是你了,這個意思?”
“看來你是這個意思。”林洌笑。
蕭雨淇氣笑了,“我不是,我沒有,是你說的。”
林洌笑道,“我的意思明明是,美的缺失的版本是不美,你的缺失的版本就是我,我是這個意思…”林洌還沒說完,蕭雨淇一皺眉,“才不是。你才不是誰的缺失版本。”
林洌笑著看她。蕭雨淇忽然又不想繼續說了。
其實她本來想說的是,林洌那麼好,她才應該是那個理型,才應該是那個無法複製的,唯一的善。
林洌笑了笑,不糾結缺失的問題,非常慷慨地繼續喂答案,“還有社會影響,教育之類的,那就是現代心理學應用的範疇了。你前段時間吃午飯經常看的那本,可能很有用。”
蕭雨淇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撇開了眼睛。一會兒,又轉回來看她。
林洌微微笑著,沒說話。
蕭雨淇輕輕歎了口氣,說,“你這麼上心做什麼。”幫她想論文,給她帶點心,記著她隨手翻過的書。
林洌也學著她歎了口氣,說,“那學姐你教教我怎麼能像你一樣不上心?”
蕭雨淇咬了咬唇,沒說話。
***
臨近傍晚,蕭雨淇最終選好十來本書,摞在身邊的地上。除了林洌說的,還有很多輔助的資料要看。而且今天聽了林洌的一席話,蕭雨淇瞬間領悟到自己比人家少讀了十年書。她得借更多的基礎資料回家惡補才行。
蕭雨淇說要請林洌吃飯,林洌讓蕭雨淇選地方。然後林洌低頭擺弄著咖啡,沒事找事地掀開了杯蓋,用舌尖去舔上麵的奶油。跟小孩一樣,那麼喜歡甜的奶的東西。蕭雨淇笑了一下,翻開手機搜附近的餐館。
身旁突然傳來“嘶”的一下抽氣聲,蕭雨淇猛地扭過頭來,隻見林洌吐出一點舌尖,被外賣杯蓋薄薄的邊緣割傷了。林洌的牙咬著舌頭,一陣湧出的血色就那樣流散在那截怯生生的舌尖上。
蕭雨淇隻覺身邊的氧氣都被抽走了,取而代之是絲絲縷縷的,屬於林洌的血香氣,織成一張細密的網,鋪天蓋地困住了她。她的牙齒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不知不覺用了力,結果她的舌也破了。尖牙已經出來,血眼也肯定出來了。她看著林洌,林洌也看著她。
蕭雨淇腦袋裡隻剩下兩個聲音。
一個說:她已經看到了,你必須讓她忘記。吸一點點,讓她忘記吧。
另一個說:蕭雨淇,你答應過自己不再傷害她的。
第一個說:最後一次。吸吧,她喜歡你不是嗎?吸一點點,彆傷著她就好。
林洌的舌尖早已縮了回去,雙唇看著乾乾淨淨,和勾人墮落的罪孽毫無關係。
蕭雨淇以為自己還沒做出決定,但其實人已不自覺地往林洌身前靠近了一點。她半眯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撲扇著,眼珠暗紅,幾近透明。玉一般涼涼的指尖貼上林洌的下唇,慢慢地滑落到下巴,往自己勾了勾。林洌順著她指間的力,順從地湊到了她麵前。空氣中的血氣仿佛更濃了,蕭雨淇對著林洌的唇輕輕吹了一口氣,“疼嗎?”
林洌閉上眼睛,伸手把蕭雨淇往自己懷裡按緊了。一側頭,吻了上去。
是林洌主動的,不是蕭雨淇故意的。閉上雙眼前的一秒,蕭雨淇輕輕揚起唇角。
“蕭雨淇,你真卑鄙。”她對自己說。
林洌才剛碰到了蕭雨淇的唇,蕭雨淇的舌尖已貼了上來,輕輕舔過林洌的唇。那唇毫不抵抗,蕭雨淇很快就纏上了受傷的舌尖,猛地一吸,林洌的舌頭吃痛地縮了縮,圈禁著蕭雨淇後腰的手卻抱得更緊了。蕭雨淇整個人幾乎貼到她身上,雙手捧著她的臉,林洌感覺舌上的傷口被安撫似地輕輕□□而過。疼痛之中帶著無法緩解的癢。
糾纏之中,蕭雨淇壓到了林洌口袋裡一個硌人的東西。她探手進去掏了出來,林洌一把壓緊了她的手,輕輕喘著,低聲喝到,“乾什麼。”
蕭雨淇低眸一看,笑了,“過敏針。”她鬆了手,林洌也鬆了手,蕭雨淇笑著又覆了上去。
不知是誰蹭到了身旁的書,高高疊起的一摞書瞬間倒塌,散落一地。蕭雨淇嚇得退了一下,林洌的唇反而追了過去,輕輕咬了咬蕭雨淇的舌尖,嘗到一絲蕭雨淇的鮮血味道。帶著那絲血的氣息,她舔了舔蕭雨淇的尖牙。
“林洌……”蕭雨淇壓低的聲線破碎散亂。她離開了林洌的唇,用手指細細描繪著,沿著林洌微微腫起的唇邊,一路往下。輕柔的吻如同櫻花漫天,落在了下巴、喉間、頸側。蕭雨淇埋在林洌的頸間,喃喃地喚她,“林洌……”
“……我在。”林洌抱著她,一低頭吻在蕭雨淇額邊,沉重的呼吸噴在蕭雨淇的耳邊。
“我不想傷你的。”蕭雨淇的聲音悶悶的。
林洌的手一頓,在蕭雨淇腦後輕輕撫著,“你沒有傷我。”
“我本來不是這樣的……”蕭雨淇的聲音仿佛帶了一絲哭腔,“最後一次。林洌,你信我……”
“雨淇……”林洌想說什麼,但幾根微涼的手指撫上了她的唇,按住了。
“乖,彆叫。”蕭雨淇的唇貼在林洌的側頸上,輕輕緩緩地碾過,來來回回的煎熬,“對不起。”蕭雨淇說。
然後林洌感覺脖子傳來一陣刺痛,她痛得閉了閉眼,卻下意識把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
薄薄的皮膚在尖牙下破裂,血液泊泊流出,帶著讓人無可抵抗的罪與欲,深不見底的沉淪,永無天日的絕望。
***
林洌送蕭雨淇回家的時候,蕭雨淇剛醒沒多久。她們誰都沒有餘力去吃晚飯了。林洌打了車,背著兩袋書上車,扶著蕭雨淇。司機人好,下車以後幫她們把書拿到蕭雨淇家門口才走的。
蕭雨淇倚在門口,林洌托著她不讓她滑到地上。蕭雨淇手伸進包包裡翻了半天沒找到鑰匙,林洌幫她找了,開了門,半抱半扶著蕭雨淇進臥室,扶她上床,蓋好被子。又折回廚房倒了杯水放在床頭。
林洌彎腰,摸了摸床上蕭雨淇的頭,“我走了。”
蕭雨淇的眼睛半睜著,撐起精神看林洌,“你臉色,很不好。”
“沒事,我回去睡個覺。”
“你為什麼,臉色,這麼差?”
林洌不知道蕭雨淇是在說夢話了,還是在試探自己。她小聲喚道,“雨淇?”
蕭雨淇的眼簾嘗試著微微睜開,但馬上又合上。她明顯撐不了了。
林洌舒了一口氣。她不應該舒這一口氣的,她應該搖醒蕭雨淇,把自己該說的話都說清楚。其實她更應該,讓這一切從來都不發生。
但是林洌也有偷生的一麵。她存著一點點的僥幸心理,對自己,對將近睡著的蕭雨淇說,“明天。明天等你醒了,我有話對你說。”
黃昏將儘,窗外的橘黃已經走到暗沉了,天空水彩畫似的暈上了半邊天的紫羅蘭。林洌直起身,忽然感覺此時此刻的光色有些熟悉,才發現她和蕭雨淇很多時候的接觸,都是在黃昏時段。她第一次送蕭雨淇回家的時候,她送小點心來給蕭雨淇的時候,還有現在。
這段光線明滅如晦的時光,最是適合滋養一段看不清又辨不明的情愫。
可惜黃昏也最是短暫。沉重的夕陽一下跌落,黑夜就不可挽回地鋪天蓋地而來。
蕭雨淇睡著了,林洌走之前吻了吻她的額頭,“雨淇,晚安。”
***
蕭雨淇晚上八點多醒來,打了通電話聯係她在香港的家庭醫生兼好友。蕭雨淇在香港出生,後來跟著父母移居國內,父母移居加拿大那年她考入了B大。除了蕭家的直係親屬,唯一知道她家有吸血鬼血統的隻有世交的周家。周家世代都是醫生,到了蕭雨淇這一代,周家接手的是和她從小玩到大的周映桐。
周映桐接起蕭雨淇的電話,聲音中帶著一種知性的矜持,卻也流露出一絲少女般的活潑笑意,喊的是蕭雨淇在香港讀書時的昵稱,“Ki?你竟然主動找我?發生什麼大事了?”
電話那頭的蕭雨淇訕訕一笑,有個知根知底的多年好友,真是一件窩心又煩心的事,“唔,就是看看你最近怎麼樣。”
“嗬嗬,寒暄就免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嗎,”周映桐冷笑兩聲,問出口的話卻裹了些溫度,“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
“唔…”蕭雨淇斟酌了一下,還是不好意思說得太清晰,“我覺得自己…好像上了癮。”
“什麼癮?不是毒癮吧?”
“不是啦…”蕭雨淇解釋道,“我是說,我好像,對一個人的血,特彆上癮。”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蕭雨淇等了幾秒,有點慌,一出口喊的也是周映桐的小名,“桐桐?怎麼了?”
“你,直接吸人血嗎?”
蕭雨淇張了張口又閉起來,她本能地想要否認。隔了一小會兒,才在心裡承認自己的無可狡辯,終於點點頭,想起這是電話,又加了個“嗯”。
“那他…”
“沒事沒事!她沒事,可能需要補一補。我會留意著她的!而且我沒有吸很多,第一次真的隻吸了一點點。”
“所以你不止吸了一次。”周映桐的聲音嚴肅起來,聽著很低沉。
蕭雨淇沉默了一下,很輕地“嗯”了一聲。
“而且是同一個人。”
“是。”
電話那頭,周映桐用了點時間捋清了思路,才開口道,“Ki,要不你回來一趟吧,或者我過去。不過可能要做些檢查,你回來會方便一些。”
“回香港?可我後天就要上課了。”
“你是想你自己死呢?還是想他死。”周映桐揉了揉眉心,說,“請假吧。”
“對了,”周映桐又問,“那個人,知道你是什麼嗎?”
“不知道。她不記得。”蕭雨淇說,語氣很淡定,“我會跟她說的。”
“阿Ki!”
蕭雨淇垂眸,想起林洌蒼白的臉,“桐桐,我不能再瞞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