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已是冬天。

爺爺在屋子裡育香蕉苗。

沒開花的香蕉樹根挖出來，找有芽點的地方砍塊處理，很快就能長大。

香蕉園裡罕見的有一棵晚熟的香蕉樹，開過花剛剛開始冒出小指頭似的小果子。

爺爺很驚訝，更仔細的照顧它。算算日子，過年的時候能成熟，到時候兒子兒媳婦能吃上。

想到兒子，爺爺心裡又悶著一口氣。

人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奈何兒子是頭倔驢，過年不定能回來。也不想想家裡兩個娃多久沒見過爹，去年還會問爸媽什麼時候回來，今年隻問媽了。

還好兒媳婦心裡還記得兩個孩子，最主要老太婆頂用，自己敲敲邊鼓，日子也能過起來。

隻是種香蕉不是無本的買賣，除了花時間，哪哪都要錢。

去年倆人賣香蕉餅攢了一筆，今年爺爺咬咬牙說什麼都要種多一批。

香蕉餅的生意好做，今年也要做起來。

爺爺思慮著，我坐在爺爺旁邊畫畫。

小院裡，香蕉樹像籬笆一樣圍了一圈，綠油油的香蕉一串串；大香蕉樹下爺爺在種小香蕉，奶奶做香蕉餅，媽媽在桌前看我和弟弟畫的畫，我給媽媽拿奶奶剛做出來香香脆脆的餅，爸爸……忘記爸爸長什麼樣了，好像黑黑的。

期末考試結束，開始放寒假了。

我每天數著日子等過年，爺爺奶奶去鎮上置辦了年貨對聯，買了好多花生瓜子。

我和弟弟嗑得口舌生瘡，被罵了一頓。

晚上奶奶給我們炒了香蕉花。

“最後兩顆花了，小崽子們多吃點，下下火氣。”

最後兩顆花，意味著家裡最晚結果的香蕉樹也要采收完畢。

意味著媽媽要回家了。

我和弟弟比往日裡更殷勤，吭哧吭哧地幫爺奶把香蕉搬到房裡——房裡暖，熟得快。

堆砌在一起的香蕉像塔一樣層層疊疊，逐漸散發出蕉的甜香，越來越濃鬱。

樹上還有一掛，爺爺特意留了長得最低的一掛蕉不采，讓它自然成熟。

“樹上熟風味更足更香甜。”

我和弟弟日夜盼著能吃上樹上熟的蕉，看最上麵向陽的一根從碧綠變得微黃，直到黃澄澄的那天，我們的期待到了巔峰。

爺爺用小刀割下蕉，遞給了我們。

甜、糯，再沒有這麼好吃的蕉。

“妹啊，弟誒——”

“媽！”

“媽！媽！媽——”

“誒唷，媽媽的寶寶！”

爺爺的三輪車剛進了院子停下，媽媽就從車鬥裡跳下朝我們奔來。

我大聲尖叫，連蹦帶跳掉進媽媽懷裡，被媽媽緊緊抱住。弟弟鑽進媽媽的臂彎，卻嚎啕哭了起來。眼淚像會傳染一樣，我們高興極了，卻又紛紛落下眼淚。

“媽媽！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好想你們！”

“哎喲，有媽媽回來就不要爺爺奶奶了，阿爺也難過了！”

爺爺高興狠了，寡言的他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奶奶誇張地抖了抖雞皮疙瘩。

弟弟嗚嗚的聲音小了下來，我悄悄把淚水蹭在媽媽衣擺上，抬眼一看，卻見媽媽看著我笑。

“媽！我幫你搬東西！”

我不好意思極了，又故意大聲說話。

“等下我請你吃超好吃的香蕉！”

“我也請！我也有份！”弟弟爭執道。

“對，我們都有份，等下爺爺摘！”

爺爺笑得牙呲出來，和奶奶一起把行李搬下車鬥，給我和弟弟一人一邊提進屋子。

“爸、媽，我回來了，辛苦你們帶兩個小娃了。”

“他們好帶的很，”爺爺虎下臉，“你們倆我才操心。”

“尤其是阿浩，忘記家裡還有爹娘孩子了吧！”

“爸……”媽媽苦笑。

“他過年真的不回來？”爺爺問。

“嗯，說過年打零工掙多點。”

爺爺氣得差點厥過去。

“啊對，我這裡也攢了點。”媽媽在貼身的包裡取出4000塊錢，給奶奶：“媽你拿著用，我自己留了500，夠花銷。”

奶奶接過數出一半，不由分說的塞回媽媽包裡，“你拿著吧，在外麵不容易。”

“小孫兒學費交過了，去年我和你爸賺了點，現在沒什麼大支出，你自己好好的就行，彆像那個討債的，指望不得。”

媽媽也不推辭了，打算年三十了再給爸和媽包兩個紅包。

“說到這，今年香蕉賣的怎麼樣？”媽媽拉著爺爺奶奶坐下，問問家裡的大事。

“彆提了，今年香蕉家家豐收，來收的人報價低得離譜，鎮上賣也賣不出去，一條街全是香蕉。”

媽媽臉上的凝重剛露出一半，又聽爺爺說：“還好你媽給力，研究了個香蕉餅。我們兩個在鎮上支攤兒賣熟食，比單賣香蕉賺多了。”

“這叫什麼？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不止兩個孫兒缺的學費賺到了，家裡還攢了一筆。今年盤算著把香蕉擴產，香蕉餅的生意繼續做下去！”爺爺笑嗬嗬。

媽媽鬆了口氣，心裡五味雜陳。又有開心的喜悅，又有供不起孩子讀書的愧疚。

“我之前聽阿妹跟我說過，奶奶做的香蕉餅特彆好吃，但是沒嘗過還真想象不出來有多好。”

“但是咱們賣的好了，彆人不是會學著做了，生意還那麼好嗎？”媽媽疑惑。

“好！好得不得了！”爺爺激動得直拍腿。

“聽來吃的客人說是比彆家的都好，吃的出裡麵果子不一樣。價格差不多，我們賣的也不貴，他們都來我們家買。”自家都能做，爺爺舍不得花錢買彆人家的餅，因此沒嘗過，隻有聽人說。

“說得我想試試。”媽媽笑了。

“媽！”

“爺！快帶我們去割香蕉！”

“媽，家裡最後結果的香蕉樹結的香蕉超級好吃！”

“有熟的我和姐不舍得吃專門留給你嘗嘗！”

我和弟弟吱吱哇哇地從屋子裡跑出來，催著爺爺帶我們去割香蕉。那香蕉昨天就好幾根黃了，我倆舍不得摘，專門要留給媽媽。

“走！”

爺爺站起身，去廚房拿了小刀。

走出小院，身後遛著兩姐弟向香蕉園走去。

果然已經熟了好幾些。爺爺伸手攀下蕉穗，把成熟的香蕉統統割下帶回去。

我和弟弟兩隻手都抓著胖嘟嘟黃澄澄的蕉，走著跑著往家裡趕。

“爺，等下讓奶奶做香蕉餅給媽媽嘗嘗好嗎？”

“好嗎爺爺，媽媽還沒有吃過哩！”

“爺爺當然是好，不過得問你們奶奶才行哩！”

爺爺故意學弟弟說話。

弟弟聽得咯咯笑，“爺，你今天好開心，要天天這麼開心才好，我喜歡聽你說話！”

爺爺臉上又臊又想笑。

“快走快走，這麼多話！”

小院不遠，很快就到了。

我舉著香蕉，氣喘籲籲地跑向奶奶，“奶，今天做香蕉餅嗎？爺和媽和我和弟都想吃。”

“哦，你們都想吃，那做好了給不給奶吃？”奶奶故意說。

“奶第一個吃！”弟弟也撲過來，大臉湊到奶奶跟前，笑嘻嘻地。

“好，那奶做！”

奶奶係上圍裙洗好手，舀了麵粉和麵，一雙手在麵團上揉搓甩弄。

弟弟拉著媽媽走到灶台旁圍觀，一看奶奶就是做餅的個中好手。

醒過的麵甩薄攤在鍋上，冷鍋熱油煎的滋滋響。剝開香蕉，幾下切成片碼放整齊，蓋上麵餅翻麵再煎。

香蕉的香甜在鍋裡炸開，又被餅皮包裹。

甜香已經很濃鬱了。

“這就是樹上熟的魅力嗎。”弟弟吞著口水說。

香氣比以前做的都要濃鬱，甚至讓甜糯的香蕉都有了攻擊性。

“出鍋！”

奶奶鏟下餅裝盤，放在桌上讓我們拈。

回頭招呼爺爺：“老頭，你再嘗嘗。”

爺爺拈了放進嘴裡，一嚼，脆脆的餅皮碎開，滾燙的果肉爭先恐後的溢出來，味蕾被攻陷、被香甜淹沒。

“嗚嗚！”

媽媽被燙得掉眼淚也不舍得吐出來，瞪大眼睛被小小一塊香蕉餅震驚。

“嘶——燙死了，但真的太好吃了！”

“好吃吧，我再做點炸香蕉。”

奶奶在鍋裡倒了多多的油，抓了兩個雞蛋磕開拌勻。香蕉切塊沾上蛋液，再裹上一層麵粉，重複一邊步驟。待油鍋熱了丟進去炸，顏色金黃後撈了出來。

“來嘗嘗。”

弟弟看得眼睛都快掉下去，聽到這話馬上抓了一塊慢慢咬。

“嘶哈——燙！好甜！”

我和弟弟往嘴裡塞了一塊又一塊停不下來，奶奶的餅攤了一張又一張。

小院裡彌漫著香蕉味，飄香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