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漸漸升起一抹魚肚白,洗霧院中點起了燈。
身著青衣的女婢們輕聲踱步湧入院中,為首的大丫鬟眉目清麗,卻自帶一股威勢,正不急不緩的指派著院裡的人。
室內芳香馥鬱,青花鏤空的纏枝香爐裡還帶著一絲絲未儘的清甜果香。
青霧走進來掀開層層帷幔輕聲喚著:“郡主,已經辰時了,該起了。今個兒還要去明華院向王妃請安呢。”
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雕花羅漢床上拱起微微的一塊兒,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後慢悠悠的坐了起來。
女孩揉揉惺忪的眼,眼中還帶著幾分瀲灩水色,一頭柔順烏發披散在腰間,寬鬆散亂的雪白寢衣襯出盈盈腰身。
青霧和鏡梳一起服侍著高熙起身,一邊道:“聽說寧安郡主今日就到兗州了,郡主還帶著表少爺和表小姐過來。”
高熙精神了些,有些驚喜道:“姑母他們今日就到?倒是比預計的要早些。”
寧安郡主是老太妃幼女,嫁給了青州將軍薑元,後誕下一女一子。
這幾年鎮北王囊括了北方數州,底下軍政早就隻聽他調動,薑元被鎮北王調去了前方。因府中父母早已仙去,寧安郡主索性帶著兒女回兗州居住。
青霧笑道:“算起來,郡主也有兩三年沒有見到表小姐了。”
高熙點點頭:“這次姑母應該會長留一段時間。我還真有點想念幼安表姐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高熙就已經穿戴整齊了。她今年十三了,一身雪荷色綾緞長裙襯出了少女纖細高挑的身形。
鬢發挽起後簪了支琉璃海棠花釵,少女膚若凝脂,唇色殷紅,未施粉黛已是絕色。尤其是那雙貓眼似的眸子,瞳孔烏黑透滿了天真無辜。
雖年歲較小卻已然可以從眉眼間窺出日後風姿。
翠賞正好端著托盤進來,一盤炸的金黃酥脆的小饅頭,一碟小巧精致的水晶包,一小碗溜雞絲再配上一碗碧梗粥,清淡卻充滿了香氣。
高熙迫不及待的端坐好,美食下肚後她滿足地眯了眯眼,“那碟子水晶包不錯,明早還吃這個。”
翠賞笑著點頭。
明華院裡鎮北王妃正坐著品茶,高熙進來請安時,其他院裡的側妃姨娘,少爺小姐也都到了。
鎮北王妾室不少,光是側妃就有兩位。子嗣更是昌盛,共育有五子四女。加上他逐鹿中原,已經勢不可擋。這幾年依附巴結者猶如過江之卿,鎮北王府的後宅也填進來不少。
鎮北王後院雖雜,但他愛重鎮北王妃,除了王妃所出的兒女冊了爵位外,其餘子女一視同仁。加之鎮北王常年在外征戰,除了最先那幾個有子女傍身的,府中其他姬妾隻有討好王妃過活,後院倒也清淨。
見高熙進來,鎮北王妃眼中柔和不少,她放下茶杯,溫柔地看著女兒。
高熙行禮後鎮北王妃拉過女兒的手,摸了摸女兒溫暖的小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雖已入夏,但晝夜冷熱變化無常,這幾日可不要貪涼,衣服也不能脫多了。”
高熙立馬乖巧點頭:“女兒知道的。”
“郡主這一天天長大,簡直越來越漂亮了。要妾說啊,這整個兗州城都沒有比郡主更出眾的人兒了,日後不知要從哪裡找來個神仙似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咱們郡主呢!”
說話的是新進府的張氏,這是個巧嘴,又因為能寫會算得到了鎮北王妃的青睞。
她說話時敞亮大方,雖然都聽得出這是恭維,但就是能讓人開懷。
“還是王妃言傳身教,您對我們也好,若是我早幾年進府遇到您,耳濡目染下肯定比現在大有長進!”
鎮北王妃失笑,高熙也禮貌地作羞澀狀。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後院裡的這些姨娘小妾們對她娘可比對她爹熱情多了。
張氏見氣氛好,又挑揀了幾個好笑的笑話,配上她那活靈活現的動作逗的不少人忍俊不禁。
李側妃坐在右下側借著喝茶擋住了嘴角的嘲諷,小吏之女還真是粗俗無禮,市儈的樣子令人作嘔。就知道仗著王妃的新鮮勁兒上杆子爬!
請安散去,高熙跟著鎮北王妃進了室內,賴著鎮北王妃撒嬌。
鎮北王妃看了她一眼,“你昨個兒看書又看晚了吧,聽人回報說洗霧院裡亥時都還沒熄燈。”
高熙訕訕一笑,略微坐正了身子。
這不是話本太好看了嘛。
鎮北王妃哪裡不知道女兒的性子,點了點她的額頭。“下次不許這麼晚了,傷眼睛。”
高熙點點頭,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我庫房裡新得了一件琉璃嵌夜明珠盞,晚間照明用極好,待會兒讓春梧給你送去。隻是可不能熬夜看書了,不然你房間裡那一櫃子書娘就都給沒收了。”
高熙頓時喜上心頭,靠在鎮北王妃懷裡:“我就知道娘對我最好了。”
鎮北王妃看著女兒嬌俏依賴的樣子心底也軟了下來,對於小女兒就連她也是忍不住的縱容。
自從高熙幼年五歲時被劫一個多月才回來後,整個鎮北王府對她就更是小心嗬護,無有不應。
鎮北王妃直到現在都忘不了當時找到女兒時的模樣,心疼得她心都要碎了。
小姑娘開門時的警惕小心,眼中藏著的怯意。更讓她痛心的是女兒居然還壞了嗓子。好在經過這些年的調養,高熙的口疾好轉,已與常人無異。
他們就怕高熙受此一難左了性子,不過還好女兒性子堅韌。
高熙最開始回府時,入夜經常哭泣。鎮北王妃陪了她一個多月才漸漸好轉。
隻是鎮北王妃常在女兒睡著後聽到她小聲喚著哥哥......
鎮北王妃的掌事嬤嬤祝嬤嬤走進來道:“範側妃和大姑娘求見。”
鎮北王妃笑:“讓她們進來吧,想來是為了大姐兒的婚事。”
高熙有些驚訝,“大姐姐要成婚了?”
鎮北王妃嗔道:“隻是相看,哪有那麼快。姑娘家麵皮薄,你可不許在你大姐姐麵前胡說。”
範側妃舉止大方地走進來上前行禮,“妾身拜見王妃,郡主。”
她身後穿著紅邊妝花長裙的溫婉少女也跟著行禮。
鎮北王妃笑著賜座,高熙起身也回了半禮。
鎮北王妃拉過高瑤的手,笑著對範側妃道:“阿瑤看著越來越像你了。”
範側妃溫和一笑,“她懂事乖巧,比我年輕時好多了。”說著又歎了口氣,“我倒是希望她能強勢些,日後嫁入夫家也立得住些。”
“阿瑤是鎮北王府出去的姑娘,誰敢薄待了她。”
兩人甚是熟稔,話裡話外也親切,範側妃對著鎮北王妃更是親密依賴。
範側妃是滄州刺史之女,十四五歲就懵懵懂懂地跟著鎮北王了,幾乎是鎮北王妃帶著的。這些年生兒育女都是鎮北王妃陪著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鎮北王妃對高熙道:“布坊新進了些料子,你帶著你大姐姐去隔壁看看,好選幾件喜歡的做夏衣。”
高熙撇撇嘴,就是想支開她們嘛。
兩個姑娘進了隔間,立刻就有下人奉上各色各樣的鮮妍布料。
高熙沒什麼興趣,看著認真挑選衣料的高瑤,她壓不住心底的好奇,湊上去問:“大姐,你知不知道母親和範側妃要給你相看哪家啊?”
高瑤一聽羞紅了臉,“珠珠,這......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裡知道......”
高熙烏黑的眼珠一轉,拉長調子:“是——嘛——”
高瑤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是李家大公子,他們家原在定州,近兩年才搬來的,好了你彆問了。”
這幾年北方之勢愈重,投靠鎮北王的世家大族也越來越多,有不少高門都搬到了兗州定居,各家婚嫁也頻繁了。
高熙好奇心被滿足,這才滿意。
午後,高熙正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微微蕩著,腿上還搭著本書。
鏡梳笑著過來:“郡主!寧安郡主攜表小姐,表少爺到了!”
高熙興奮起身,“那快快,換了衣服去見姑母他們!”
鏡梳忙笑著應是。
泰安堂裡老太妃坐在上座,高熙挨著鎮北王妃往外張望著。
下人稟報寧安郡主和表少爺,表小姐來了。
老太妃連忙讓人進來,一邊朝高熙笑道:“你剛才不就一直念著你幼安姐姐嗎,這人不就來了。”
寧安郡主進來了,身後還跟著一雙兒女。
十五歲的少女穿著一身紅色刺繡錦裙,鮮妍明媚。少年瞧著和高熙差不多大,也是一派少年英氣。
寧安郡主帶著兒女見過母親,嫂子。老太妃拉著女兒笑得合不攏嘴。
高熙也乖巧上前給寧安郡主請安,寧安郡主拉著高熙仔細打量著,讚道:“小姑娘真是一天一個樣,才兩年多不見,珠珠又漂亮了,性子也更活潑了。”
高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向薑幼安和薑瑾之見禮。
薑幼安笑道:“有兩年不見珠珠了,還記得我上次走時有人還偷偷抹眼淚呢。”
幾人大笑,寧安郡主嗔道:“你這丫頭就知道打趣你妹妹!”
寧安郡主朝後招了招手便有人奉上一錦盒,“我從青州那邊得了塊上好的青玉,做了兩個手鐲,你和敏敏一人一個。”
鎮北王和康平候子女眾多,寧安郡主也都準備了禮,但這兩個玉鐲卻隻有高熙和高敏敏得了。
高熙高興地接過錦盒,嘴甜道:“就知道姑母對珠珠最好了。”
寧安郡主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轉頭對鎮北王妃道:“承燁和承奕兩兄弟還沒回來呢。”
鎮北王妃道:“說是還要兩日才回得來。”
寧安郡主道:“承燁的婚事定下了吧。他前些年耽擱了,今年準了吧。”
說到這裡鎮北王妃忍不住笑,“可算是定下了,定了崔家的大姑娘。妹妹你不知我原先愁的不行,還是承燁突然跑過來說瞧上了崔家的姑娘,我才落了心事。”
“承燁是個有主見的,定下來就好。”
薑幼安把高熙拉過來咬耳朵,“這幾日走水路坐船坐的我人都暈了,兗州有沒有新鮮玩意兒,明天去瞧瞧?”
薑瑾之坐在一邊,附和地點點頭。
高熙捂著嘴笑,“知道表姐你閒不住,早就打探好了。明日我們就去西山馬場玩,聽說那邊是新開的,正是熱鬨的時候。”
薑幼安眼睛一亮,頗為興奮道:“還是珠珠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