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我支持你。”(1 / 1)

如果深淵有回應 隨忭 4764 字 2024-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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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月9日

我把證據交給他們,並向他們申請了保護,李聞遠和張觀送我回家,很感謝他們幫我清理了家中的狀況,隻是那紅油漆已經乾了,不容易去掉,頗費了一番事。

張觀坐在沙發上休息的時候打量我家,感歎說:“你家還蠻有錢的,這個位置的獨棟小樓可不便宜,裝修也比我鄧叔家的好。”

後來我才知道,他說的鄧叔就是他的局長乾爹,觀子父親是因公殉職的,他母親受不了刺激犯了精神問題,時好時壞,鄧局就把他接到家裡照顧了。

“新渠這個地方幾十年前還是郊外,地價便宜,我爺爺退休後就在這兒買了塊地建了這個小樓養老,然後我們一家都住在這兒,後來這塊兒發展起來,這地也就跟著水漲船高,新區建設的時候翻修過。”

張觀說:“爺爺蠻有有先見之明的,那你家就你一個人住?”

“我爸媽在我大學的時候就去世了。”

他倆都是地質學教授,外出考察的時候遇到山體滑坡,我爸當場去世,我媽也沒搶救過來,現在就我一個人住。

“不好意思。”張觀為他的話感到抱歉。

“沒關係。”

“噯,遠,我記得你家也是在這個區吧。”

李聞遠此時正靠在窗邊擰窗戶螺絲,聽到安欣的話回頭應了一聲。

“李警官家也在這邊嗎?”

“不是。”李聞遠回複,“我家在河村。”

我想了想,“那我們應當還是一個中學的。”

我讀書那會兒還沒有現在這麼多學校,那會兒周邊村鎮的孩子都到區上來讀書。

“我是在區一中上學,93年畢業讀的警校。”

“93年,我有個93屆的師兄,記得也是河村的,連續三年站在國旗下領獎,難道就是李警官?”

李聞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有這麼巧的事。”

觀子在一旁笑得很高興,“這真是無巧不成書,誰能想到你們竟然還是校友,不過我們響確實非常優秀,從新渠派出所調到市局,在市局表現也非常積極,你這個案子就是他主動接的。”

張觀這話說得很中肯,李聞遠確實很優秀,也很積極,他的積極都寫在臉上,聽到張觀誇他,他反倒靦腆。

我承認我有在套近乎的意思,且對李聞遠很有好感。

張觀接到一個電話,忸怩了半天,跟李聞遠說:“遠,我能不能先撤一步,小月從香港回來了。”

張觀走後,李聞遠留下來對我進行保護,家裡已經沒有食物了,他陪我到附近的菜市場買菜,很難描述那種心情,我一個人過慣了,忽然有個人在我身邊,幫我拎袋子,有點彆扭。

我從小在新渠長大,這片菜場有很多熟人,遇到熟悉的叔伯嬸子,他們打量著李聞遠和我,笑嘻嘻問:“泉泉,這是你男朋友不?”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扯謊說是家裡來的親戚。

或許是出於李聞遠帶給我的安全感,我在心裡已經把他當成了親戚。

這種安全感,在當天晚上急劇加深。

當天晚上李聞遠讓我安心去睡,他在外麵守著,我去睡了,可又睡不著,熄燈之後精神緊繃,總覺得會在某個時刻,忽然聽到電話鈴響,忽然聽到玻璃砸碎的聲音,忽然聽到敲門聲。

果不其然,那人又來了。

電話鈴聲響起,我緊緊的縮在被子裡,像之前一樣不敢去接,由它一直響。

但是這次鈴聲隻響了一聲,李聞遠在外麵接通了電話。

他“喂”的一聲讓我覺得,熄燈後的房間像點了一盞燈。

接著窗戶的玻璃再次被砸碎,我更加緊張的抱頭躲在被子裡,接著我聽到開槍的聲音,然後是警車的警報聲。

作為一個記者,我應該去到現場,可作為一個受害人,這段時間以來的折磨,我早已是驚弓之鳥,隻敢縮在被子裡,其實那些人要是破門而入,躲在被子裡與束手就擒無異。

可人大抵就是這樣,麵對與自己無關的災難時,有種置身事外的勇氣,一旦恐怖加臨己身,卻又隻會逃避。

直到李聞遠來敲我的房門,“程記者……”他叫了兩聲,我才從被子裡伸出頭來。

我給他開了門,他身上還冒著剛才打鬥的熱氣,喘息著說:“人都抓著了,你安心睡。”

“抓著了?”

“抓著了,警車剛帶走。”

“他們還會再回來嗎?”

“不會了,你放心。”

我下樓看了一眼情況,一片狼藉,然而我已無心去收拾,驚魂未定的回到房間,李聞遠關上門,讓我安心睡。

我叫住他:“李警官,你會唱歌嗎?我的意思是說,可不可以不關門,弄出點動靜讓我聽到。”

他為難道:“呦,唱歌這有點為難我,那不關門,你睡,我就在外麵。”

我很感謝他體諒我的怯懦膽小,我在房間裡,房門留了一絲縫隙,他在外麵窸窸窣窣弄出一些聲響,那一覺,我睡得不算安穩,但踏實了很多。

天亮後起床,房門一直留著縫隙,外麵的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連砸碎的窗戶都重新換好了,桌子上放著豆漿油條,沒有看到李聞遠,但聽到廚房有動靜。

我走過去看,他被滋了一身水,正艱難地一邊堵著水管,一邊朝旁邊摸水管三通,我趕緊從屋外把水閥關了。

李聞遠抱歉的跟我解釋:“昨天晚上用水,發現這水管一直滴水,我一看是三通壞了,今天早上在市場上買了個新的,想給你換一下,結果反而辦了壞事。”他掃視廚房慘狀,麵露愧色。

我笑了笑,“沒事,就當你給我洗廚房了。你先出來換身衣服吧,這裡留著一會兒再收拾。”

他說:“不要緊,這都是小事,一會兒我讓觀子給我送來再換就行。”

“這還是正月裡,回頭你弄感冒了我得內疚。”

我家並沒有男人的衣服,我從儲物室翻出我爸以前穿的舊衣服給他,“這是我爸以前的衣服,李警官不嫌棄的話,暫時將就著。”

李聞遠最後還是換上了我爸的衣服,衣服其實不太合適,我爸比較清瘦,李聞遠比較壯實,好在他們身高差不多,大小也能穿得下。

他抱著濕透的衣服出來,堆在角落,咧嘴笑著:“我說將就我那身穿就行,你看你還非得管我。”

“你現在是我的保護人,我不管你誰管你。”

李聞遠撓著頭笑。

八九十年代的廚房沒那麼高檔,我家的也是,不然也不會把三通都接到廚房來,廚房並沒有什麼損失,我和李聞遠將殘局收拾好它反倒煥然一新了。

他買了早餐,吃過後,我整理我的稿子,他處理他的案件,就在客廳裡,相互不打擾,但我就是覺得,很安心。

對我恐嚇威脅的人被抓了,但案情還沒結束,對我的保護也還沒結束,他的同事給他送來衣服,接替他對我進行保護,而他則回到隊裡處理事情。

李聞遠日記:

2001年2月9日

我們對程記者實施了保護行動,並計劃對威脅恐嚇她的人進行抓捕。

想不到我竟然和她是同一個學校的,我讀的五年製村小,還跳了一級,如果不跳那一級,就和她同屆了。

那些人真的是膽大包天,直接來砸人窗戶電話威脅,她一小姑娘,受到那麼血淋淋的恐嚇,那心裡該有多害怕啊。

2001年2月18日

距離上次見到李聞遠,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他這次來我家,是來看看我。

我說:“有警察輪流值班守著我,哪還有什麼害怕的,倒是浪費你們警力,案件有進展嗎?”

其實還是害怕的,心有餘悸的那種害怕。

他說:“你這個案子已經在走流程了,根據你提供的材料和證據,聖康集團正在麵臨調查。”

我有些失落,這種正大光明的流程,會讓他們騰出手來洗清罪名,綁著一隻手,是鬥不過壞人的。

李聞遠看出了我的失落,他對我說:“程記者,律法的腳步,隻能走到這裡了。”

我很遺憾沒能抓到那些“手套人”的蹤跡,也在想,有什麼辦法,能先律法一步?

我問他:“報社那邊有調查嗎?”

撤掉我的稿子,聖康的手伸這麼長的嗎?

“調查了,威脅恐嚇你的人不是聖康集□□來的,而是你報社的直屬領導,他收受了聖康集團的賄賂,以稿子失實為由撤了你的稿子,並想拿到你手裡的證據繼續向聖康集團索賄,所以通過這種方式。”

難怪,難怪他會突然打電話給我,難怪那些人明明知道我的住址,卻並沒有動手,按照聖康集團後麵的“手套人”的手段,要殺我也是輕而易舉。

但我隻覺得惡寒,並覺得灰心喪氣。

直屬領導是我十分信任的人,從我畢業入職起,他就一直帶我了,可以說我們出任務的調查記者,生死都交托在領導手上,隻有領導知道我們的身份,一旦領導和黑惡勢力勾結起來,我們不定會死在哪次的臥底當中。

每一次我臥底中驚心動魄又折磨的時候,看不見太陽,身處一片黑暗,隻有打電話給領導,聽到他的聲音和話語才仿佛窺見一瞬亮光。

當我結束臥底,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就仿佛宣告勝利,告訴我,天亮了。

我預料過可能是他,他遭受了恐嚇威脅所以撤了我的稿子,但我沒想過他是主動受賄,並企圖用我的證據勒索盛康集團。

是不是錢能買到一切,包括一個人的理想信念?

是不是沒有賣不出去的靈魂,隻有不夠高的價錢呢?

他是我精神領域絕對信任的人,被一個絕對信仰且信任的人背叛,我怔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大腦陷入一片黑暗森林。

李聞遠看出我的失神,叫了叫我:“程記者?程記者?”

我回過神來說:“李警官,我想休息一下,你自便可以嗎?”

他點點頭。

我回到我的房間,陷入思想的絕境,陷入黑暗的深淵。

長久的自我絕望和掙紮中,李聞遠給我打了電話。

“喂,你好。”

“程記者,我是李聞遠。”

“我知道。”

電話那頭李聞遠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我說:“程記者,你不要怕,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烈日永遠高懸。”

“我支持你。”

電話這頭我當即就忍不住了,快速的掛斷電話,鼻頭一酸喉嚨哽咽,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我自暴露以來,收到的,第一個正麵的並且付諸行動的支持。

他的話,如同兩道強烈的閃電,劃破烏雲密布的天空,讓遁沒於黑暗的我看到短暫的光亮。

我整理好情緒,然後打開電腦開始整理我的稿件,其實這段時間已經寫得差不多了。

我聯係我報社的其他領導,希望能通過報社的平台加急發出去,當然,如果發不出去,我將用我的個人賬號發布,隻是個人賬號的影響力,不如報社的那麼強。

報社新任領導收到我的稿件後,拍板定奪說可以。於是稿件臨時加急,全文刊載在次日發行的報紙上。

我靜靜的等待著,等著第二天的報紙。

2001年2月19日

這篇報道引發了軒然大波,不僅在川江及關林市範圍內,而是在全國範圍內發行,公眾呼籲嚴查聖康集團,打擊黑惡犯罪勢力,這令我高興且痛快。李聞遠告訴我,案件移交省公安廳,省裡麵責令嚴查聖康集團及與其有勾連的公職人員,嚴厲打擊這夥器官買賣的犯罪分子。

我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捷報頻傳。

聖康集團這回真的栽了!

而我請了一個很長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