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陰暗的牢房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朽氣息。謝如歸靠坐在牆角,雙目緊閉,眉頭微蹙,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她的衣裳已經被汙水浸濕,淩亂的發絲隨意地披散在肩頭。
大理寺臨時收歸的犯人一般囚於京城刑部大牢內,可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空間,牢房無窗,連個時辰都估摸不清。
按照他們被押送的時間來說,必不可能抵達京城,那究竟現在身處何處?
初雲驍倚靠在另一側的牆壁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四周。即便身處牢獄之中,他也依然保持著玩世不恭的態度,閒庭信步一般在他的格子間裡繞著圈。
“小神醫,你看這裡的老鼠可真肥啊?他們平時都吃些什麼?”初雲驍竟然還能開著玩笑。
謝如歸睜開一隻眼,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將軍真有閒情逸致,還有空觀察老鼠。”
“那是自然,這裡又看不到小神醫你,我隻能看看老鼠了。”
謝如歸勉強扯出一抹笑,乾巴巴地回應:“謝謝將軍把我和老鼠歸於一類。”
這時謝如歸聽到了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掃了一眼,和初雲驍說的一樣,正是一些肥大的老鼠,皺著鼻子搜尋著食物。
咦,這個牢房看起來夥食並不多,老鼠如此肥碩,它們是吃些什麼?
細思極恐,答案呼之欲出。
“看來這裡應該都是死囚,都成了這些老鼠的肚中餐。”初雲驍不合時宜地點破,讓謝如歸的胃一陣翻湧。
初雲驍繼續:“這裡死囚多,未到京城,這麼快將我們押送於此。看來這裡是私獄。”
被他點醒,謝如歸終於反應過來違和之處究竟在哪。死刑犯的囚室一般也是男女有彆,而她如今卻和初雲驍關在一處。明明雀東湖離京城不過十裡地,而他們卻沒有被送往刑部大牢,而是秘密送往了私獄。那便隻有兩種可能。
一,來的人並不是大理寺。二,維普的死決不能讓朝廷知曉。
終於想通,謝如歸還未來得及分享,隻聽初雲驍在另一邊的牢裡幽幽開口:“說起來,船上的死者,小神醫可熟識?”
無法向他說明自己第一次見到維普是在沈繼禮的房梁上,那不僅聽起來讓她的背景更加神秘,還會添加一絲變態的味道——夜晚扒兵部官員房梁的女子,怎麼聽都不對。
謝如歸腦子裡大概編了一個故事,回答道:“那人乃是西戎使臣——維普,我曾在四馬路的秦家莊麵館見過他幾次。”
初雲驍卻笑得一臉玩味:“小神醫,我可沒問你們怎麼認識的呢?”
這家夥竟然處處設檻。
謝如歸打起十二分心思,但幸好初雲驍也未深究。
“俘虜沒死,和談的人卻死了。看來幕後的是希望能打起戰的大盛人。”
謝如歸道:“以大盛現在的國力,打起戰來未必有自信能贏。”她想起在畫舫上那神秘人的話,斟酌了下言辭,開口道:“你也想打嗎?”
初雲驍似是沒想到她會出此一問,但他很快也聯想到那神秘人的話,回答道:“小神醫,雖然我是個打戰的,但如果彆人不侵犯我國領土,我不會上趕著帶兵襲擊的。”
今日謝如歸穿的是西域樓蘭的服飾,他大抵是以為自己是擔心大盛襲擊樓蘭,誤會了。
她正欲解釋,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牢房的門被打開,兩個衙役將初雲驍帶了出去。他走前還回頭看了謝如歸一眼,用口型說著“不用擔心”。
也沒多擔心你。
謝如歸當下心裡雖這麼回應,可當整個牢獄又回歸一片寂靜後,她內心還是忍不住擔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寂靜的氣氛更加讓人心神不寧。就在謝如歸快要被這份煎熬折磨得快要發瘋時,牢門再次被打開。
隻見初雲驍被兩個衙役架著,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顯然是受了些苦頭。
她還未來得及替他操心,隻見那衙役徑直朝自己走來。
“崔大人要求提審這那個女刺客!帶人上去!”
話音未落,身著深藍色官服的幾個守衛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用了粗糙的麻袋蒙住了謝如歸的臉,雙手被反箭到身後用冰冷的手銬禁錮。
“走!”身後的獄卒粗魯地推搡了一把,謝如歸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
“官爺,對小姑娘溫柔一點,她從‘辰時’開始就未進食了。”她聽見初雲驍在一旁開腔。
那獄卒卻不客氣,狠狠啐了一口:“少廢話,馬上就輪到你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失去視覺後,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她能清晰地聽見周圍獄卒粗重的喘氣聲,潮濕陰冷的氣流消失的觸覺。
腳下的路時而平坦時而崎嶇,能感覺到似乎正在攀爬一座無止儘的階梯。大概已經走了一刻多鐘了吧?謝如歸暗暗心想。這地牢修得著實深邃,
終於階梯攀爬到了儘頭,有人粗暴地扯掉她頭上的麻袋,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她睜不開眼。
待適應了光亮,謝如歸發現自己正跪在一間不算寬敞的大堂之上。堂前聳立的案幾後,端坐著一個身著蒼藍色官服的男子。
那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張娃娃臉透著一股稚氣,還帶著些許青澀,讓人有些懷疑他是否能鎮得住比他大上幾旬的衙役們。
“在下大理寺卿崔書錦。”那年輕人開了口,嗓音清亮而富有穿透力,“堂下何人,報上明來。”
謝如歸愣了一下,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她仔細端詳著崔書錦的麵容,記憶深處,似乎有一個稚嫩的身影,與眼前這個氣勢正盛的年輕官員漸漸重合。然而,那段回憶太過久遠,就像是籠罩在迷霧之中,怎麼也看不真切。
那獄卒見她許久未有反應,抬腳就踢在了她的腰間。謝如歸毫無防備,整個人摔倒在地。
“住手!”
隻見崔書錦已經從案幾後走了下來,大步流星地來到謝如歸身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斥責那獄卒道:“不得無禮!”
他靠近時,身上帶著的淡淡麝香味,彰顯著主人殷實的家底。
“我大盛乃禮儀之邦,雖說姑娘是嫌犯,在定罪前該有的待遇還是要的。也希望姑娘能夠配合,坦白從寬。”崔書錦扶著她坐下時,緊接著小聲說道:“可若姑娘執意不配合,那我也會讓姑娘嘗一嘗,大盛的手段。”
剛剛還懷疑這娃娃臉少卿是否能鎮得住衙役,這臉如同四月的天,說變就變,謝如歸竟感覺到一陣汗毛倒豎。不過幸虧她早有準備,從容答道:“小女乃樓蘭舞女阿離,早年便來京城以舞謀生,今日畫舫老板阿潘派了單子,說有貴客包船遊湖,因此我來了這雀東湖。”
故事說起來倒是有條有理,崔書錦微微頷首,給了身旁的侍衛一個眼色。侍衛心領神會,退下前往求證。
謝如歸暗暗鬆了口氣,幸虧已經給了那老板幾兩銀子,對了口供。
之後,她事無巨細地向崔書錦訴說了換船後的種種遭遇。隻見崔書錦的表情越來越沉重,眉頭緊鎖。
“天狗食日發生之時不過一刻鐘,待我們趕到時,周遭並無任何船隻。”崔書錦冷冷地開口質問,“難不成你口中的神秘人還會飛不成?”
此時,窗外突然揚起一陣風,將謝如歸的青絲吹得淩亂,迷了雙眼。衙役見狀,連忙上前將窗戶關上。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謝如歸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是風!”
崔書錦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謝如歸娓娓道來:“大人,我記得天狗食日前,雀東湖上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如果那些神秘人提前在畫舫上下了沉錨固定船隻,再趁著狂風,乘小筏快速潛逃,一刻鐘的時間足夠他們逃到其他船隻上悄悄撤離。”
崔書錦聽罷,和身旁的侍衛耳語了幾句。那侍衛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顯然是在確認謝如歸所描述的情況屬實。
從目前與崔書錦的接觸來看,他雖然年輕,卻是一個秉公執法、明察秋毫的敏銳之人。隻要自己說的是實話,定然能得到他的信任。
崔書錦沉吟片刻,開口道:“姑娘所言,本官會參考。之後,我會派人沿湖排查,看是否有其他船隻載過可疑人員。”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地盯著謝如歸:“但在查明真相之前,恕本官還是要將姑娘軍繼續收監。”
並無意外,也沒想過隻靠三言兩語便能脫離囹圄。
衙役再次將麻袋往謝如歸頭上一罩,轉眼間她又回到了牢裡,鼻尖都是陰冷潮濕的氣味。
“阿離。”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謝如歸回過頭去,卻發現初雲驍的大臉近在咫尺,她下意識地抬手就是一掌,卻被初雲驍穩穩接下。
“不過就是叫你的名字,反應這麼大?”
“這是問題所在嗎?你為什麼在這裡?”這明明是女牢!
初雲驍晃了晃手中叮當作響的鑰匙,得意地笑了。
謝如歸瞪大了眼睛:“你什麼時候順到這個的?難道剛剛我被審問的時候,你一直在偷聽?”所以聽到了信口胡謅的假名?
“相處了這麼多天,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初雲驍並未回答謝如歸的任何問題,反而咧開嘴角,“不過小阿離真聰明,如實地交代了經過。”
謝如歸白了他一眼:“你的暗示我還是聽得出來。‘辰時’就是誠實嘛……”
“有默契。”初雲驍讚許地笑了,緊接著就打開了牢房,“走吧。”
謝如歸一頭霧水:“走?去哪?”
“當然是和我私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