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搞什麼?”謝如歸被初雲驍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震得發懵,私奔?他們倆?從這牢裡?
然而初雲驍一把拉過她的手,飛奔出牢門,沿著蜿蜒的走道一路向上。走道兩旁的守衛不知何時已被撂倒,倒伏一地。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出手的,竟能一人悄無聲息地解決這麼多守衛。
謝如歸低頭看著被初雲驍握在掌心的手,又抬頭望向他的背影。少年笑容恣意,神采飛揚,背對著光奔跑的樣子,莫名讓她覺得鼻頭一酸。
若是能永遠保持他這赤子之心,是否就能相報當年在她低穀時,那份不畏流言的賞識之情?
大門推開的刹那,謝如歸第一次看清了這處囚牢的真麵目。外表看起來隻像是一個普通的莊園,四麵隻有簡單的土牆環繞。但那牆卻有將近三丈之高,透露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莊園並不大,可見的建築隻有他們所在的,偽裝成糧倉的地下囚室,一座六室左右的主廳,和一旁的六角塔樓。
謝如歸眯起眼,打量著那高塔,應該就是今日她被帶去審問的地方。每層的每個角落都有持刀守衛,嚴陣以待。在如此森嚴的戒備下,初雲驍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並偷聽到她的審訊過程的?
難不成這家夥會飛嗎?
謝如歸狐疑地瞥了初雲驍一眼,腦海中閃過這個荒誕的念頭。而初雲驍偏偏在此時回頭,正好撞上她探究的目光。
初雲驍拍了拍心口:“小阿離,你這麼盯著,不會喜歡上我吧?”
謝如歸白了他一眼,將之前的旖旎心思都收了起來,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在塔樓的動向上。他們此刻正藏身在糧倉的陰影下,暫時還算安全。但那些被放倒的守衛隨時可能醒來,到時候他們不僅逃脫無望,恐怕還會因為越獄而加重嫌疑。
“你到底為什麼著急跑?”謝如歸扯了扯初雲驍的衣袖,“剛才審訊時你也聽到了,崔書錦並沒有完全認定我們是凶手。我有把握幫他找出真凶,洗清嫌疑。”
初雲驍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開始盯梢,“因為沒時間了。”
“什麼沒時間了?”
“我剛剛放了信號,暴露了這個地方。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殺過來。至於來者是敵是友,我也沒有把握。”
這你不早說!謝如歸氣急,初雲驍卻在她暴怒的前一秒用手捂住她的嘴,避免她脾氣上來時控製不住音量。
“我知道你在罵我,但人生嘛,有點意外才有趣。”
短命還差不多。謝如歸腹誹道。
就在這時,初雲驍忽然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姿勢,並拉著她蹲下。隻聽見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數支利箭從天而降,竟將塔樓一層三個角落的守衛儘數射落!
頃刻間,剩餘的守衛抽出佩劍,嚴陣以待。一個守衛吹響了號角,隨即有更多的衙役從主廳內魚貫而出。
“有敵襲!”
夜色朦朧,視野模糊,更是令人心驚膽戰。眾人屏息凝神,提防著下一波襲擊。
突然,銀光一閃,數十個黑衣人宛若鬼魅般從暗處殺出。他們手中的翻牆鉤鎖化作暗器,直取守衛麵門。所幸守衛們有所準備,僥幸避過了這致命一擊。
見偷襲未果,黑衣人們紛紛拔出彎刀。那刀刃呈圓月狀,反射著冷冽的寒光,頓時吸引了謝如歸和初雲驍的注意。
“看來先來的是西戎人,跑!”他推了謝如歸的後背一掌,指向後方糧倉一側,“那裡有梯子,你可以用這個翻牆逃走!跑得遠遠的,彆再回來!”
謝如歸不解,“我們不是一起走嗎?那你呢?”
隻見那少年咧嘴一笑,不知何時他手上多了一把劍,或許是之前潛逃時從哪個守衛的身邊順手牽羊拿的。
“我可是大盛的將軍,既然人是我引來的,自然得先解決了他們,再逃!”
話音未落,他雙腳一蹬,借力躍入亂軍之中,一劍揮落,擊飛了襲來的流矢。
初雲驍的突然加入讓兩方人馬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知他是敵是友。然而他完全沒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幾個起落間,幾名黑衣人已經倒地不起。周圍的守衛瞬間清醒過來,意識到眼前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囚犯,竟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雖然不清楚他為何能從牢中逃脫,就衝他幫忙一起抵禦刺客,就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另一邊,謝如歸已經扛著糧倉旁的階梯到了圍牆旁。正如初雲驍所說,這個方位並無敵人的蹤跡,她隻需要爬上去,翻過牆,一走了之便可。
自己重生歸來,拯救謝家是第一要務,絕不能在這裡丟了性命。
明明是這樣才對。
理應是這樣……
但為什麼自己的腳卻如同千斤重,無法邁出半步?
謝如歸站在階梯上回望後方,突然她瞥見塔樓頂端有一條幾不可見的細線,在月色下若隱若現。定睛細看,竟是一根繩索,正適合敵人用來偷襲。而塔樓中的守衛不是下樓參與廝殺,就是守在塔門口,竟將塔頂這個突破口完全忽略了。
對了,崔書錦呢!謝如歸心中一緊。白日裡見他一副書生樣,定是不會武功。
若他現在獨自在塔裡,豈不是待宰羔羊?!
心念電轉間,謝如歸提起梯子,朝塔樓奔去。她所在的位置恰好處於莊園後方,眾人皆在前方迎敵,無人注意到一個女子竟鬼魅般潛行至塔後。
她將梯子搭在二樓廊簷下,輕巧地翻身而上,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塔樓。
她飛速地向上攀爬,剛一到達頂樓,她便看見幾個人影正沿著繩索,如驚雷般向塔頂襲來。她當機立斷,抽出匕首,斬斷了繩索。那幾個人影瞬間失去平衡,發出一聲驚呼,從半空中跌落。
這聲驚呼也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初雲驍抬起頭,隻見月光下,紅紗飛舞,長發飄揚,雖看不真切女子的麵容,但那雙明眸卻熠熠生輝,迸發出令人心折的英氣。
一瞬間,這個人影和記憶裡的某個月夜重疊。初雲驍竟有些恍惚。
謝如歸切斷了繩索後,立刻趕進室內尋找崔書錦。未曾想,她剛進大門便瞧見一個黑衣人正騎在崔書錦身上,高舉著刀,想要借助體重砍下。
崔書錦拚儘全力,雙手死死抵住刀刃。他的指節泛白,嘴唇更是被咬得青紫,十指已被割得鮮血淋漓,順著刀身流下,情狀可怖。
謝如歸瞬間擲出匕首,隻聽“嗖”的一聲,利刃旋轉著沒入那人頸側。他還未及出聲,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帶倒在地,很快氣絕身亡。
崔書錦終於得以喘息,刀“哐”地一聲掉落在地,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像條脫水的魚。
“你沒事吧?”謝如歸趕忙跑至崔書錦身邊。目光所及,狼藉一片,眾多家具上皆有刀劍的劃痕,看來他們倆在這書房裡周旋了許久,身為一個不會武的人,他真是儘力了。
謝如歸將他從地上扶起,關切地問:“還能站得住嗎?”
崔書錦虛弱地搖了搖頭。此時,他也顧不得男女之防和男子漢臉麵的問題了,將大半個身子掛在謝如歸身上才得勉強站穩。
兩人相互攙扶著向外走,剛至門口,崔書錦卻低呼一聲,下意識摸向頸間:“我的平安符不見了!”
見謝如歸投來不解的眼神,崔書錦急忙解釋道:“這是我貼身佩戴多年的寶貝,是重要之人所贈,這麼多年它也庇佑我萬事呈祥,逢凶化吉。望姑娘能幫我找一找。應該就在這屋內裡。”
見他言辭懇切又焦急,想來是珍視之物。塔外打鬥的聲音也漸息,想來對方也是感覺到這次偷襲不成,打算及時止損了。
考慮再三,謝如歸讓崔書錦先靠在門框上,自己轉身進屋尋找。
崔書錦細細地描述道:“那平安符是青綠色的,上麵繡著一顆長著毛的土豆。”
謝如歸朝他投來一個無奈的眼神。土豆?繡在平安符上?這是哪裡的怪異風俗?。
幸虧這書房不大,很快謝如歸的視線便鎖定到在屏風旁有一個塊狀物品,她從地上拾起,拍了拍灰塵,借著月色,她看清了那平安符的樣式。
這平安符是由上好的翠綠色綢緞所做,可上麵的繡花卻拉低了這頂級綢緞的檔次。針腳不算細致,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差的技術,就像是幼兒第一次學習繡花時的廢作。
謝如歸一眼便認出來,這是她兒時第一次學繡花,繡到一半便放棄的廢作。
而且上麵的哪是土豆,明明繡的是一條威武霸氣的龍!!
“姑娘可是找到了?”
崔書錦的話將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謝如歸走回崔書錦的身邊,交還這兒時繡著玩的東西給了他
“我看這針腳水平,應該是彆人練習時的廢作,大人竟如此珍藏?”謝如歸強裝淡定,狀似隨意地問。
崔書錦小心翼翼地接過平安符,重新係在頸間,妥帖地藏進衣襟裡。
“那也是她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崔書錦的眼神裡滿是幸福的回憶。
他這模樣不禁讓謝如歸滿麵潮紅。
她認出來了,崔書錦是江東崔氏的小公子,她兒時青梅竹馬的玩伴。
彼時謝如歸和謝殊還小,謝殊的身子還不如現在一般孱弱。當時他們兄妹倆住在母親王氏的娘家——江東王家。外公曾是大盛有名的大儒,即便歸隱後也有無數書生弟子慕名而來,想要得其指點一二。崔家是江東的名門望族之一,兩家的府邸又相鄰,於是崔書錦便時常待在王家學習。他的年齡和謝殊相仿,很快就和他們兄妹倆交好,三人的友誼持續了許多年。
直到後來的一場意外,謝殊重傷,謝氏兄妹匆忙離開了江東,從此三人從未再見。
原來那時候的哭包小哥哥竟在京城這麼久了,還當上了大理寺卿。謝如歸不禁感歎人生命運的無常,時而悲傷,時而又柳暗花明,讓她再遇故人。
“來,靠著我。我帶你下去。”謝如歸主動握起崔書錦的手,讓他斜靠在自己身上,攙扶著他向塔樓下方走。
她的手溫暖而熟悉,連掌心的痣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若不是她生得一張胡人麵孔,崔書錦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兒時牽起了那個小姑娘的手。
“阿離!”初雲驍的聲音驟然響起。
謝如歸抬起頭,竟見到初雲驍不知何時已爬上樓頂,氣喘籲籲,神情裡滿是擔心。
而在初雲驍眼裡,孤男寡女,那小白臉竟然緊緊摟著(雖然隻是靠著)阿離,他們的距離那麼近,這小白臉之前的讀的那些聖人之言,禮儀規矩都吃到肚子了嗎?!
他笑眯眯地走過去,很自然地將謝如歸拉到自己身側,同時不著痕跡地將崔書錦推到一旁,讓他靠牆站好。
“既然阿離救了崔大人的命,想必您也不會再追究我倆逃獄之罪了吧?”初雲驍雖然是笑著,但謝如歸聽起來總覺得他的語氣冰冷得像二月的寒冬。
“證明我們無罪的證據已在檔案閣裡存好,以崔大人的智慧,定能查明真相,還我們清白。”
說完,初雲驍一手環過謝如歸的腰肢,竟帶著她一躍而下,直接從六樓跳了下去!
“啊!”謝如歸嚇得閉上眼,忍不住驚呼。初雲驍側過臉看她,一臉得逞的笑。
預想中直墜而下的失重感並沒有出現。謝如歸疑惑地睜開眼,發現兩人竟在空中飛速滑行。
這男人真的會飛?!
定睛細看,原來初雲驍手中拉著吊索,正飛速滑行,遠處有幾個人影,應是初影他們。
謝如歸這才鬆了口氣。
她遠遠看著崔書錦的身影越來越小,就像是兒時他們坐在馬車裡,崔書錦在後麵追著,喊著她的名字。
如歸,如歸。
馬車走的很快,崔書錦跑了沒多久便跌倒在路旁。她看著崔書錦的身影慢慢變成小點,最後消失不見。
就像現在一樣。
如歸,不歸。
她闔上雙眼:“再見,崔哥哥。”
初雲驍聞言不禁側目,怎麼才多久就叫得這麼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