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繼禮最近經常會夢見謝如歸。

夢裡是一樹梨花落雨，少女如鈴般的笑聲傳入耳中。他回頭，看見的是一個有著小鹿般清澈眼眸的少女，懵懵懂懂地撞進他的懷裡，她的粉色衣裳紛飛，像是落入凡間的仙子，一切都如夢似幻。

這一幕深深落進他的心裡，揮之不去。

後來，他打聽到了她的身份——兵部尚書謝竹的唯一千金，京城貴女。他知道自己的出身配不上她，他當然也想過憑借著她的愛慕，平步青雲。因此，他小心籌謀，保持著和她若即若離的關係，即使聽聞她因此和家裡鬨了矛盾，他也依舊置她於不孝之地。

沒關係的，隻要她的眼裡依舊隻有他一個人。

他會讓自己慢慢強大起來，成為可以和謝府貴女比肩的一人，現在受些苦，不過是暫時的。

然而他卻沒想到的事，那一日餘慶前來稟報，說謝如歸提前兩日就去了了賢寺，隻是為了替他求得新年的頭一柱香。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連綿不絕，前往淨幽山的車道也因此封閉。寺裡也閉門謝客，山門前一片銀白，仿若一個冰雕玉琢的世界。

他沿著被雪覆蓋的山道，花了半天時間才爬到山頂。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個穿著紅色小襖，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嬌小身影。她看見他的到來，原本蒼白的臉龐突然湧上了血色，如同一株盛開的紅梅，在雪中綻放。

“沈公子，你怎麼在這裡？”謝如歸看到他，眼中滿是驚喜。

“新年想來求個彩頭，沒想到偶遇謝小姐。”他快步走上前，將自己的黑色鬥篷取下來想給她披上。但她卻抬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你快穿著吧。我聽爹爹說，你馬上要前往秦地監督兵器冶煉，那裡可冷了，你現在凍壞可不行。”她的聲音很輕，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接著，她拉過他的手，將她緊緊攥在手裡的東西放在他的掌心。

“這是我求的平安符。雖然因為今天大雪，寺裡的僧人不開放敬香，但在我軟磨硬泡下，他們給了我一個平安符。”她一臉獻寶似的自豪，拍了拍胸脯，“這至少也算是新年的第一個平安符，稀罕的緊呢！”

“謝小姐費心了。我……我會好好保管的。”

“嗯嗯，你這一路上一定要小心，我聽說秦地氣候惡劣，可不好待。”她臉上微微泛紅，“所以，這個平安符是我的心意，願你一路順順利利……”

雪越下越大，他仿佛都要看不清她的身影。因為難以下山返京，他提議乾脆就在山門前燃火借宿一晚。

他畢竟也在鄉下長大，野外生火之事難不倒他，倒是這項他們賴以生存的基本技能卻引得謝如歸驚歎連連，直拍手說“好厲害”，一臉崇拜。

沈繼禮忍不住破功，扶著額頭淡淡地笑了。

謝如歸看著他的笑臉，心裡像是被小貓撓了一下，癢癢的，卻想要更多。

火很快生了起來，帶了一陣溫暖，謝如歸感覺自己好像也慢慢活了過來。沈繼禮忍不住看向她，火光勾勒下她的睫毛很長，像是一隻蝴蝶將要破繭而出。

謝如歸突然想起了什麼，在鬥篷裡掏了許久，最後竟然掏出了兩根紅薯，和她平時的生活十分不搭，令人忍俊不禁。

但她卻不覺得有什麼磕磣，還會用土包了包紅薯，將它們丟進火裡進行烘烤。

“以前我和哥哥在莊子裡的時候，見過下人冬天圍在火爐前這麼做過。當時我和哥哥都饞的流水水，不過他們以‘不適合少爺和小姐這樣金貴的人’來當借口，拒絕了我們。”謝如歸分享起童年的趣事，忍不住笑開了，說得繪聲繪色，到了情緒點她還會有點憤憤不平，“我當時就覺得他們隻是不想給我們分食！”

沈繼禮看著這個張牙舞爪的小姑娘，活的那麼自由瀟灑，他感覺自己心底有一塊堅冰正在慢慢地融化。

最後紅薯烤好了，她伸手去取，卻被燙得直叫喚。沈繼禮急忙拿著雪降溫，給她的手降溫，竟然不知不覺之間，握緊了她的手。

他看見這個小姑娘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慢慢開口道：

“你這次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嗯。”

“我在京城等著你。”

“嗯。”

“我會給你好好寫信的，你要看喲。”

“嗯。”

“嗯……以後彆叫我謝小姐了，叫我菀婉，這是我的小字。”

“嗯，菀婉……”

他能感覺到謝如歸的體溫正在升高，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爽快地喚她的名字，羞得低下了頭。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但他卻十分享受這段寧靜的時光。他緊握著謝如歸的手，舍不得放開。反倒是謝如歸先鬆開了手。

“紅薯應該不燙手了。”她岔開話題，將紅薯剝開來，香氣四溢。

她把紅薯掰成兩半，遞給了他。

“我們一半一半，分著吃。”

她的笑容，在篝火的映照下格外明豔動人，伴著紅薯的香甜，在沈繼禮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那一夜，在這銀裝素裹的世界裡，在這簡陋的篝火旁，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動的滋味。

那份悸動，如同冬日裡的一簇火苗，溫暖了他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