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叛逆,罪大惡極,實乃自取滅亡。繼禮為朝廷命官,維護朝綱,特立此書,自即日起,與謝如歸解絕婚姻之締,嗣後沈謝兩家,水火不相容,各守本分,互不往來。”
沈繼禮冷酷的聲音在屋內響起,房間內又冷又暗,謝如歸渾身顫抖,內心恐懼。門外隱約閃爍的一絲的燈火如同希望,謝如歸上前打開門想要看清自己的所在,卻發現自己正身處火海之中。
熊熊烈火如同餓狼,貪婪地吞噬著每一寸木材和瓦片,昔日寧靜的府邸,現已化為火海之中的孤島。房梁在火焰的舔舐下咆哮著,終於在一聲巨響中,伴隨著火星四濺,轟然倒塌。人們痛苦的尖叫聲,求救聲不絕於耳。
謝如歸慌張地看向四周,火海幻化成各種扭曲的臉,有母親上吊時扭曲的臉孔,有月梅自戕時的恨,他們追逐謝如歸,質問聲如影隨形。
“為什麼不救救我!為什麼不救救我!”
啊!!
謝如歸想要尖叫,待她睜開眼睛的瞬間,麵前是一道劍影寒光,正準備向她襲來。她下意識滾動身體避開,另一邊用腳偷襲襲擊的人。
持劍男子遊刃有餘地轉身,避開了她的襲擊。
“喲,這不是醒了嘛,還會點功夫。”男子收起劍,向她伸出手,“起不來嗎?”
雖然麵前有篝火,但男子背著光,輪廓和黑夜融為一體,看不真切。但聽他的聲音,卻是一股少年氣。
謝如歸一臉警惕,並不敢伸出手。
“你是誰?我現在在哪?”
男子見她不領情,收回了手,雙手抱胸,聲音帶了些惱意,“你不先自報家門,這就是對救命恩人的態度?白眼狼。”
不知為何,謝如歸竟然覺得這個語氣和聲音有些熟悉,總覺得之前有人對她這麼說過。
看起來對方確實沒有敵意,謝如歸收起了防禦姿勢,對著來人抱拳道,“多謝大俠出手相救!”
男子聞言聲音帶了點笑意,“大俠……”他一邊反複嚼著“大俠”的名號,一會有些開心地撫摸自己的下巴,“不錯,我喜歡,多叫點。”
……
謝如歸汗顏,她這個救命恩人好像腦子有點不大好,怎麼就自戀上了。
“啊秋!”
謝如歸感覺到一陣惡寒,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男子被她這一舉動嚇了一跳,轉身讓開了篝火,“你過來一點。你的衣服濕透了。”
謝如歸謝過,慢慢將身子挪了過去,靠近火光,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活了過來。
她正轉頭欲謝這位救命恩人,然而,四目相接之間,謝如歸愣在當場。
篝火旁,二十餘歲的初雲驍立於夜色之中,火光映照著他英俊的輪廓。他身著一襲黑色的簡易戰袍,領口繡著麒麟,顯得既矜貴又不失狂放。雖長發束冠,幾縷不羈的碎發隨風輕舞,更添了幾分痞氣和風流。
他的臉龐線條分明,皮膚雖經風霜但依舊細膩。高挺的鼻梁下,是一雙薄而均勻的唇,唇角的一抹自信笑容,既顯年輕氣盛,又不失穩重之態。
“初……”她下意識捂住自己想要脫口而出叫出名字的嘴。這個時候的他們還從未見過。
初雲驍向她這裡投來一個探尋的眼光。
謝如歸急中生智,立刻改口道,“褚元寶,我叫褚元寶,還未請教恩公大名?”
“不要叫我恩公,你之前不是叫我大俠嘛。”
“嗬嗬……恩公大俠……”謝如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天呐,真沒想到七年前的初雲驍竟是這種個性?她不禁想起前世在軍營裡被初雲驍變著法子操練時候的記憶。
雲騎軍一向是大盛最精銳的隊伍,所以即使是他們這些下等兵,每日的操練也比其他軍營多上一倍。初雲驍作為軍中主帥,本來應該不過問日常操練事務,但他經常和他們一起參加晨練,還總是提前完成。他經常在終點的地方,一雙鷹眼審視著所有人——喜提冷麵鷹帥這一彆號。
原來他七年前這麼活潑、孩子氣的嗎?謝如歸內心腹誹,若是她還能再見到七年後的冷麵鷹帥,她一定要虧他這麼執著於大俠這一稱呼,一定是個大大的把柄。
初雲驍一臉“這樣才對”的滿意表情,仰著頭,像極了一隻驕傲的貓。
“我叫初雲驍。”
“咳咳咳!!”
謝如歸下意識地猛咳嗽起來。
天,這家夥完全不隱藏身份,就這麼自報家門的嗎?完全不怕遇上彆有用心的人?
初雲驍卻不覺什麼,幫忙拍了拍她的後背,還叮囑到她小心點,畢竟剛從激流裡被救起。
“說起來,你是為什麼掉進河裡?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可能現在已經準備投胎了。”
謝如歸轉轉眼珠,心裡快速捏了一個謊,“我是京城謝府家的家仆,這幾日是陪我家大小姐來這淨幽山上的了賢寺清修祈福。小姐畢竟離開京城許久,加上這寺廟的飯菜並沒什麼滋味。就讓我下山尋覓些彆的吃食。我這不是趕夜路,沒看清就摔了下來。”
初雲驍聞言並無什麼回應,隻是點點頭表示記下了。謝如歸看著他毫無波瀾的臉,心下不禁擔心,自己的謊是不是沒圓好,萬一被初雲驍猜忌就不好了。
兩人之間就這麼陷入了沉默,隻留下篝火偶爾崩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點綴。
謝如歸覺得現在的氣氛有些尷尬。她雖然在上一世軍營裡早已習慣和大多男子相處,但麵對初雲驍,總覺得和他之間的單獨相處的時光,她忍受不了沉默,格外的難熬。
這時,她突然注意到初雲驍的右手上似乎有些血跡,下意識地就將他的手一把拉了過來。
“你怎麼受傷了?”
初雲驍的右手上有幾道深深的劃痕,不知是不是由於剛才執劍的緣故,傷口崩開了。
初雲驍也有些懵,他沒想到這個叫元寶的小孩會突然拉住他的手。元寶的手又小又軟,他的指尖輕觸他的手掌上的傷痕,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疼嗎?”謝如歸以為是弄疼了他。
初雲驍搖搖頭,隨即將手握成拳,從謝如歸的手中抽回,“不過小傷。剛才在淺灘的時候被幾塊石頭劃破罷了。”
“不行,得做處理,不然以後就留疤了。”
初雲驍心想,留疤就留疤吧,反正自己在戰場裡摸爬滾打這麼久,身上的傷還少嗎?不過他看著謝如歸一臉嚴肅的模樣,將內心的話咽了下去。
“這附近沒看到什麼療傷用的草藥,我等一會我的家……唉,你……”
初雲驍還未說完,就隻見謝如歸將他受傷的手從背後拉了過去。不知她從那個兜裡掏出了一小瓶藥膏和繃帶,開始幫他進行傷口清理。
初雲驍覺得這小家夥怎麼東西這麼多,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低頭忙活,“你怎麼隨身還帶著傷藥和繃帶?”
“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經常需要做些粗活,時不時就受傷了。”自從重生後,謝如歸就保持著以前當兵時候的習慣,總是帶著傷藥和繃帶,因為保不準今天會不會又因為訓練或者是被其他兵痞欺負而受傷,所以她也算是在說半個心裡話。
初雲驍看著謝如歸一臉認真細致地處理他的傷口,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哦。那你可真辛苦……”也是個可憐人。
“好了,大功告成!”隨著打上一個完美的蝴蝶結,她不自覺開心地向初雲驍展示自己的成果,還邀功道,“看,我包紮的多好!”
初雲驍看著自己右手上這個帶著蝴蝶結的傷口處理,忍俊不禁。這未免也太可愛了吧,看起來像個小姑娘。不過礙於謝如歸那自信開心的樣子,他並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朝她附和般地笑了笑,“是啊,你真厲害。”
謝如歸也不自覺回應他一個大大的微笑,看在眼裡,初雲驍覺得她真像一隻撒嬌的貓,若是現在摸摸他的頭,是不是也會蹭蹭自己呢。
身體卻比大腦更先行一步,初雲驍回過神來時,他的手已經放在謝如歸的頭上揉了揉,用自己都不熟悉的溫柔聲線說道:“謝謝你。”
謝如歸被他這一出乎意料的舉動給驚到,如同被電流擊中,心跳也驟然加速。初雲驍的手掌溫暖有力,讓她的臉頰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這曖昧的氛圍,他們兩人回頭望向聲音的源頭,都有些警惕。然而,當初雲驍看清來人後,明顯鬆了口氣。
“主……主子!”人未到,而聲先行。謝如歸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朝著初雲驍筆直地奔來,但因為看見了初雲驍身邊站著的她,聲音在中途轉了調。
初雲驍張開雙臂,來人直接撞進他的懷裡,兩人抱了個滿懷。
“主子,你嚇死我了!哇啊啊,我還怕你出了什麼事!”與其說他是個年輕男子,倒不如說他更像個長得比較成熟的孩子。
“初影,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初影?!謝如歸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那個在他們丙等兵眼裡不苟言笑、成熟乾練的初影副帥,竟然是這個嚶嚶嚶的小鬼?!
謝如歸覺得今天晚上就像是個上一世的同學會,又見著了很多故人,以及很多他們的,黑曆史?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好好的?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突然就跳了河,還不見了蹤影!”
說話的是一個大概三十出頭的男子,長相成熟,眉頭皺成川字。他牽著馬,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一點的男子,朝他們走來。
“初四,抱歉,當時腦子一熱……”初雲驍賠笑道。
“你沒話和我說嗎?”身後的年輕男子也出了聲,他的聲音溫柔,有謙謙君子之感。然而下一秒,他就拉過初雲驍的左手,遊龍之姿將他經脈一拉,初雲驍的骨頭發出了“哢嚓”一聲——竟是接骨,手法相當老練。
“哇,初六,你可真下得了狠手。”
“哼!”年輕男子並沒有好臉色對他,不過他的視線被初雲驍右手上的傷口所吸引,一把將手拉到麵前,審視他的傷口。
“這是誰包紮的?這麼不專業?”初六俊眉一挑,毫不留情地評價道。
謝如歸聞言臉一紅,覺得自己剛才還自信邀功的樣子可真可笑,原來在外人眼裡自己的這套操作如此外行。
初雲驍也看出了謝如歸的尷尬,即使初六還在反複查看他的傷口情況,他還是將手迅速收回,“瞎說什麼,在這種條件下,這種快速處理能力很好了,而且還包紮得這麼可愛。”
初六沒想到他會收回手,當軍醫久了,總是會不自覺地被傷處所吸引。不過他也附和道,“你說的也是,應急處理來說,這手法還算說的過去。”
謝如歸聞言立刻抬起頭,正好對上初雲驍的眼睛,他立刻對她回了一個鬼臉,口型示意著“我說的沒錯吧”。
謝如歸忍不住,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時他們三人才注意到一直藏在初雲驍身後的謝如歸,三人頓時收回玩笑臉,認真審視她。眼神飄向初雲驍,仿佛是在質詢“這是何人”。
“哦,忘了介紹,這是褚元寶,我就是救的他。”初雲驍將她推上前,拍了拍謝如歸的後背,將她拍得直咳嗽。
“嗯,小的今天多謝恩公出手相救,才留得一條小命。”謝如歸朝麵前三位鞠了一躬,“既然恩公已和夥伴團聚,那小的也不打擾了,我還得回主人那複命。”說完她便想離開,誰曾想她還沒走幾步,腿就發出劇烈疼痛,若不是初雲驍眼疾手快將她扶著,她就要摔倒了。
“就你這樣,還急著走。”初雲驍忍不住責備道,但還是刀子嘴豆腐心地朝初六努努嘴,“你來看看他的傷勢。”
初六領命,跪到謝如歸身邊,他先是輕輕觸摸並揉捏她的腿部,指腹細膩地感受著每一寸肌肉和骨骼的狀態。突然之間手臂快速使力,謝如歸隻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痛感,她聽見自己骨頭發出了“哢嚓”一聲輕響,錯位的骨頭被妥帖地複位。
“扭傷的位置應該已經複位,好好休息幾天就好。”
“竟然還需要幾天嗎?我家主人明天一早便要返京,我必須得在天明前抵達,不然我這沒法交代啊……”謝如歸心下忍不住著急,她知道自己如果沒有及時返回了賢寺,明早月梅一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間肯定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更何況沈繼禮還說要送自己,若是看不到她,再結合上昨晚的事件,他不難將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
“但你現在這模樣,彆說是一裡地了,你連這篝火區都走不出去。”初六點破目前的現狀,“更何況我們現在的位置,應該離淨幽山有十裡之遠,你這腳程也來不及。”
初雲驍看著謝如歸心如亂麻的樣子,突然開口說道:“那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