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廟會夜(中)(1 / 1)

不思量自難忘 緣修君君 4105 字 11個月前

果然,天不遂意,隻相看燈的半個尾巴,便結束了,彼時柳柒柒耷拉個腦袋漫無目的逛著,喧鬨非凡的街市仿佛與她無關,她現在懊惱極了。

垂絲飄花,四四零零,成半圓形的鯉橋上不乏過路人相互錯過,上方海棠密密麻麻遮蓋,如春日遇陽,柳柒柒跨過鯉橋,與一少年擦肩而過,她向橋下河岸走去,戲耍遊魚。

想來這些遊魚早已習慣路人喂食,皆長著個圓嘴,等著人投喂,耳邊適宜響起:“小娘子耍魚呢!何不買下這包吃食,吊著它。”

來人是位同她一般年齡的小娘子,此刻正笑眯眯地做著生意。

“多少錢?”

“一銖錢。”

索性她這守財奴的性質,不管換衣還是休沐,錢這東西是萬萬不會離身半尺的,小娘子見生意談成,便微笑著拂袖離去——做下一單生意去了。

東西已就位,鬥魚開始,柳柒柒先是投喂兩三顆蟲乾,吊足胃口,見遊魚嘩啦啦全像這裡,來,你推我我擠你,互相用尾巴打著,見此柳柒柒煩悶的心情稍去了些,魚打架還真是有趣,比小女郎吵鬨要好玩多。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眼見靠近的遊魚愈來愈多,約莫著有百頭,柳柒柒也不想耽誤這浮華,畢竟廟會難得一見呢!正欲將手中魚食拋完,倏然身後被用力一踹,不由自主的撲入水中。

因事發突然,柳柒柒毫無防備,連連嗆了好幾口水才冷靜下來,不在撲騰了,放鬆身體,使之漂浮在河麵,好在水流不湍急,她不至於被衝到無名暗處。

鯉橋就像是架在河中的浮木,襯出對比,最左側火光嘩然,猶如麵上怪物,肆意吞噬著一切,人們驚慌失措,四處逃竄,無一不在嚷嚷著:“走水了,快救火。”

柳柒柒應聲看去,兩側人們慌著去撲火,求生機,僅一瞬鯉橋迅速被踏滿,無人能在這時,分出精力,去管橋下漂浮著的女郎,是以,隻能自救。

在快要爬上岸時,手被硬生生踩了個實心,柳柒柒忙收手,又被樹枝拍打著,退回了原地而這罪魁禍首立於石塊上,夜色遮掩,麵具下看不清神情,可柳柒柒確能感到陣陣寒意,她想至於我死地。

本以為是花瑤娥那群女郎憤憤不平開的玩笑,可現在對方分明是要讓她在這混亂之時溺斃。

而此時坐於茶樓之上的男子,靜靜地注視這一幕,小娘子衣料浸濕,透薄貼身,單薄的蝴蝶骨毫不遮掩的袒露出,被一覽無餘。

麵前跪著之人瑟瑟發抖,僅抬眸輕掃了眼,便被冷冷地打斷,刺痛襲來,忙低下頭,隻見赤小丹蛇忙不跌咬了口,對上那冰霜的褐色眸,不多時,便不寒而栗。

前方男子打斷這寂夜,“不用怕,我隻是問些陳年往事,如實答即可。”

跪著的人,有些年歲了,赤銀絲相交纏,麵色紅潤,衣容乾淨整潔,想來是過得不錯的。

“小…小人必字字如實。”到底是見過大風浪的人,知是年輕時做得孽,也就不做掙紮了,眼前郎君豐神雋上,態度安閒,應不至於要條快要入土之人的命。

“幼時母親因醜聞被趕至鄉野,彼時我與阿弟又相繼出世,日子過得甚是艱難,你是蕭家鄉裡的家令,田產鋪子皆你管,起初你也是畢恭畢敬,可日子長了,難免會有些鬆散,不用這般怕……”聞言家令努力保持鎮定,可身子還是止不住的發抖。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把事情做絕,才不至此刻被咄咄逼問。

“我且問你,林中山匪是否為叔母所派?”

聞言家令倒鬆了口氣,不是衝著他的最好,舔了舔唇,答道:“是。”

“你是叔母的人。”

“是。”家令毫不猶豫地答道。

“監視幾年?”

“自夫人被貶去鄉野,我收到命令,現如今已兩鬢斑白。”

聽到此,蕭馳譏笑道:“我這叔母還真是怕夜長夢多啊!可惜不能讓它如意了,我還活著”

“亂葬崗那段時日,簡直刻骨銘心,你可知食人肉飲人血的滋味,你又可知活著卻似幽魂鬼魅。”明明是在講述可怕過往,可麵前郎君眼都未眨,就如這遮月的雲,淡淡的。

可不知為何,家令卻打心底裡寒涼,畢竟虧心事他沒少乾,隻是掩去了些。

“咳咳咳!”眼尾泛紅,水光瀲灩,目光憐憫,似是個活不久的病秧子。

過了半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敲漆木食案,舔了舔乾澀發白的嘴唇,又道:“我一直覺得母親是不喜我的,幼時不曾給過關懷,放任不管,反觀阿弟年幼嘴甜,最能慰藉疲憊身心,而我天生賤骨,睚眥必報,常常惹禍,實話告訴你,那些欺辱我的,我都一一還報千倍。”

“可直至今日,我才知母親為我謀了多大命,你還想誆騙我。”食案上珍饈器皿皆被打落一地,家令屏住呼吸,將頭埋地更底了。

家令想到那小小孩童,弱柳扶風,生了副活不長久的麵容,被一群南村潑孩圍繞在內,肆意欺辱著,可家令記憶裡那孩童總是任人宰割,不曾反抗,難不成,家令此刻再也忍不住的顫栗,他在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背後捅刀子,總比人前落個壞名聲。

蕭馳手慢慢覆蓋地上狼藉,直至鮮血溢出,痛感讓他回神,他微笑道:“在我四歲時,迎來個好消息,父親回來了,府中派馬車來接時,阿母卻將我藏在了亂葬崗,讓我嗑上兩個響頭,留下了兩句話,其一養育之恩以還,其二長兄之責以儘。”

“母親是帶著幼弟去赴死,蕭府根本回不去。”

“你視財如命必不會放過蕭府來的馬車,途徑林間,早就劫了吧!”

這次家令在不胡答了,安生生道:“是。”

“我母親是如何死的?”

家令攥得指尖發白,惶恐道:“混亂之中,遭人砍死。”

“屍骨呢!”

“塵歸塵,土歸土。”

一陣靜默,海棠花林埋葬的空棺材此生怕是再也尋到的主人了。

家令不敢重負威壓,慌忙出口:“那名幼子應還活著,我將他賣於富貴人家了,此生定能活得不錯,興許還能…還能為官。”

“賤籍為奴,能活著都已不錯了。”

“大人,小人也是一時糊塗,豬油蒙了心,才將令郎賣去……”家令邊跪邊拖,抱在蕭馳腳邊,祈求著一絲憐憫。

蕭馳輕笑,注視著:“說到底你還做了件好事,若是跟著馬車行走,那還真是死路一條。”家令忙跟著應和:“是是是,看在這份上繞我一命吧!”

“好啊!我原諒你。”蕭馳拂袖跨步離去,才走了三步有餘,家令就七竅流血,烏黑的嘴唇,瞠目結舌,典型的中毒症狀。

可惜尚未死透,仰著勃頸道:“你…你…可否留我闔家老小?”

“你看窗外那場火是燒在哪?”家令聞言心底一涼,這茶樓位於對麵,形成兩個極端,他家就在對麵,蕭馳將他約出時,他可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和一絲的僥幸,奈何事態不由心,他掌握不了。

隔岸觀火,家令似是被耍了般,用儘最後一絲氣力,高喊道:“當初怎沒將你處之後快,留下這麼個禍根,等著吧!你那叔母定不會放你,你必不得好死……。”隨著最後一口黑血吐出,他也隨著咽氣。

蕭馳冷冷回頭,就如那丹蛇吐著芯子:“害人家破人亡,還想得善終,天底下沒這麼好的事。”

真話混著假話,可惜他騙錯了人,尤其是知到全部真相的人。

火折子輕輕往後一拋,瞬間燃燒起,蕭馳輕輕扣住麵具,飄袖離去,丹蛇眼裡應出吞噬一切的怪物,僅一瞬,又隱匿在夜色中。

這邊廂柳柒柒撲騰的快沒了力氣,不管是求救聲,還是想趴到對岸,皆被擋了下來,前者隱匿於喧鬨中,後者離河對岸就一個鯉橋的距離,是以,對方不嫌麻煩隨著她的舉動舉著竹竿過橋過橋。

好在她會水性,想要遊遠些到河岸,奈何那女子緊緊跟著,仿佛不親眼看著她死,就不罷休。

此刻閣樓上,最高層天台上,佇立著,一身絳紫雜裾垂髾服的女子,腰束紳帶,華袿飛髾,頭戴羃籬,看不清麵容,但遠遠看去雍容華貴。

隨著身後步履輕緩,那女子緩緩開口:“彆來無恙啊!賢侄。”

聞言,蕭馳作揖行禮,“叔母安好。”鴉睫緩抬,與叔母同攬樓下景色。

這是個位於最街市中心的望月閣,是個供人用膳的地方,因建的高,站在此,放眼望去,上可抬頭見月,下可攬收熱鬨喧嘩,故而命望月閣。

望月閣最上層也就是這最高層,以前鬨出過人命,所以被封鎖,一路走來,未見客人,報上名號後,掌櫃反而嬉笑開來,引領招呼,想來是有人包了場。

叔母趙氏率先打破寂靜,從衣袖中拿出那方檀木漆雕花盒子,攤在手心,“如此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蕭馳了然,緩緩啟唇,字字珠璣,“叔母還真是不忘情人啊!可不知叔父與這情人孰輕孰重?”

趙氏聞言輕聲笑起,生音又恢複了以往的嬌媚,“你不必刺我,想來你已知我將你母親害死,我也不多做辯解,大院裡的成王敗寇罷了,我從不後悔我所做之事。”

“他在哪?”

“信物在我手,命也在。”

多年保養得當的蔥指,此刻用力的發白,捏著這漆木盒,不過片刻,又倏然鬆開,“你這般威脅可是在怪我?”若不是羃籬遮住氣氛,便是這般話,都不知討了多少打了。

趙氏微掀羃籬看下方熱鬨,萬家燈火映襯著她這雙秋水眸子,有一瞬的落寞,轉而又消失不見,“你可知,我為何要留下你這個禍根。”

“叔母說笑了,怎是你能決定的,也得問過祖母才是。”

“噗”趙氏忍俊不禁,“你父親在得知你阿母病逝,瘋傻了,自是靠不住,如此,便賴上了連麵都未見過的老太太身上。”

“你又如何知,當初局勢能成,你母親之所以能留條命去莊子,皆是因你那祖母助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