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
清寧正在房內打坐靜修,察覺到方圓的氣息逼近,控製著靈識從神遊太虛的狀態下脫離出來,趕在方圓之前拉開了房門。
方圓正保持著一個抬手敲門的姿勢,“小師妹,你今日竟然起得這麼早?”
清寧示意她看看半空的太陽,“大師姐,這都已經臨近正午了。”
“我知道快正午了,可你平日裡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下午才抽點時間看書練劍,這次外出勞累,難道這會兒不是應該還在床上賴著放鬆嗎?”方圓調侃道。
清寧回想起自己前些年的作風,有些心虛,“大師姐你也說了之前是平日裡無事,如今出門一趟,發現世道並不太平,這不得緊迫一些。”
前世作為攬月仙尊,她迫切需要更為強大的力量來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腳步沒有一刻停歇。
到了這一世,記憶恢複之後的清寧啃著上一世的老本重走修行之路,一路順風順水從未遇見過瓶頸,自認同輩之間再無敵手,即使是麵對玄清真人和幾位長老,她估量著自己用上幾個鮮為人知的禁術咒法也能有一戰之力,修行鬆懈了許多,更多地將時間消耗在賞花弄草、品味生活上。
可是服喪人的出現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危機感。
一個不知來曆、叫不上名號的修士竟然擁有超過玄清真人、比肩她前世的實力,而且這個人還在暗處窺伺神器。
昨晚回來想了想,清寧覺得自己不能這樣憊懶下去,沒有足夠的實力,她就隻能被動接受即將到來的洶湧暗流。
人心易改、詭計難測,但強大的力量絕不會背叛她。
清寧對修行的態度重新變得積極主動,甚至從昨晚開始她就直接用打坐代替了睡眠。對於她這種層次的修士而言,睡覺其實並不是必需品,打坐在放鬆肢體的同時還能修煉靈識。
不過這些想法清寧並沒有告訴方圓,她的這幾位師兄師姐還沒有意識到危機逼近,清寧也不希望她們現在就知道,她會像上一世一樣,撐起一片天地,護住她想保護的人。
清寧隻說自己是輸給了服喪人心中不服氣,下定決心勤學苦練,下次見麵一定要把場子找回來。
方圓聽見清寧說她為此特地早起打坐修煉,眉開眼笑,“我師父要是知道讓你輸一場就能有這種變化,一定早就親自和你動手了。”
清寧隨口附和,又問她來意。
方圓示意清寧直接跟她走,邊走邊說:“是為了蓬萊那些道友。十一師弟上午告訴我,餘知樂不願意和弟子們一起聽學,她說司業講的書上那些內容她早就知道,沒必要特意跑到咱們雲華宗來學,她來是為了了解咱們雲華宗獨有的東西。”
“她都知道是我雲華宗獨有,怎麼還主動提出來要學,這姑娘說話怎麼總是自相矛盾。”清寧哭笑不得。
“不僅如此,她連目標都選好了,說是讓咱們先帶她去藏書閣秘庫看看。”
“秘庫?!”清寧笑不出來了,“她是真敢開口啊。”
說是秘庫,其實就是雲華宗藏書閣最頂上兩層,裡麵存放的全是不外泄的秘典,有從立派之始流傳下來的陣法,有千年來一代代天驕自創的劍訣,還有曾經開啟過的上古秘境的試煉記錄......
這些都是雲華宗作為修仙界第一大門派最深厚的底蘊、最寶貴的財富,這個餘知樂才來第三天,就敢提出這樣的要求,清寧都想當麵問問她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是啊,人家就是敢開這個口,單刀直入,不帶一絲委婉。”方圓作為大師姐,接觸過的各門各派的弟子也是不計其數,大家都恪守禮儀規範,從來沒有這個類型的。
“這種要求,師父和長老們不可能同意的,直接回絕就是,她好歹也是掌門千金,總不至於死纏爛打。”
“我知道,司業當時就直接拒絕了,但是那個餘知樂說她來這一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她父親也知道,並且同意了,司業擔心真的是蓬萊掌門和咱們掌門商議過,才報來我這裡。我又巴巴去問掌門,你猜掌門怎麼說。”方圓朝清寧挑了挑眉毛,表情一言難儘。
“看你的表情,師父給出的答複一定很出人意料......不會是同意,如果師父同意她去秘庫,雖然讓人驚訝,但也不會是你這個反應。”
“是很出人意料,掌門讓咱倆去把餘知樂打一頓。”
清寧:“......”
“彆誤會,”方圓接著解釋,“這其實也不是掌門的意思,這是餘知樂她親爹的意思,。”
清寧瞪大眼睛:“蓬萊掌門餘疆?”她實在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一派掌門嘴裡說出來的,懷疑自己記錯了餘知樂的爹。
“對,你沒聽錯,就是餘掌門親口說的,他原話是這樣的,”方圓咳嗽兩聲,壓低嗓音,開始模仿:
“那丫頭在修行一道上頗具天賦,唯獨這腦子是一根筋,她從小就覺得各門各派不應該藏私,要無私分享各自的獨門絕技,還認為她直接跑到彆人家去掏人家家底的行為都是為了求學,是值得人敬佩的君子之風。”
方圓說著,還配上了伸出雙臂示意胸懷博大的動作,接著又廣袖一揮,大義凜然道:“你們不必搭理她,安排幾個雲華宗的青年才俊把她打一頓,讓她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的注意力就會轉移了。”
“這......這樣真的可以嗎?我怎麼感覺這位餘姑娘性情如此古怪,和餘掌門的教導方式也脫不開關係。”清寧也掛上了和方圓一樣的一言難儘表情。
“不知道,餘掌門自己這麼說的,他還說在蓬萊他就想這麼乾,隻是蓬萊年輕一輩已經沒人是餘知樂的對手了,老一輩出手打贏了也沒有效果,所以他這次讓餘知樂帶隊來雲華宗一開始就存的是這個心思,說是讓餘知樂見識一下真正的天才,免得她總是目中無人、不服管教。餘掌門用這個理由說服了咱們掌門,掌門就把這件事交給我了。”
“那......大師姐你去打她一頓就好了,為什麼要拉上我?”清寧發現方圓話裡的漏洞,轉身就想往回跑。
方圓一把抓住清寧的胳膊,“不行不行,小師妹你得和我一起去,這......主人找來訪的客人下戰書......我實在是......你要陪著我,你不動手都行!我動手,但是你得陪著我一起去,站在背後支持我。”
清寧反手扣上方圓的手腕,“要不......你去找蕭師兄,他肯定願意乾。”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蕭師弟昨晚就被李長老帶去百尺崖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我隻能找你,難不成,還能推給清和師妹。”
清寧想了想沈清和的樣子,她要是冷冰冰直接去把餘知樂打一頓,打完一言不發,也不說什麼懷柔的話,估計兩派年輕一輩真會結下梁子。
好像確實也沒有彆的人選了,她無奈鬆了僵持的力氣,任由方圓拉著她前進,“大師姐,你想好用什麼理由了嗎,就直接去下戰書說想和她切磋切磋?”
“也隻能這樣,啊——為什麼我要去做這樣的事情啊,能不能讓她主動來找我切磋啊,來者是客,咱們去下戰書真的不會敗壞雲華聲譽嗎?”
方圓正說著,清寧腳步突然一頓,將她往後扯得一個踉蹌,“怎麼了?”
清寧凝神去聽前方傳來的喧鬨聲,“大師姐,你的機會來了,那邊好像已經打起來了。”
“啊?!”
兩人不再拖遝,一路飛簷走壁,趕往吟風閣。
算算時間,上午的聽學安排已經結束了,此時的弟子們要麼應當在吟風閣的書室內自己看書,要麼去浮玉峰用膳休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眼前的景象:
所有的弟子都圍堵在院子裡,隻空出中間的引鳳台,外圍人群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乍一看雲華弟子服與蓬萊弟子服涇渭分明,雙方各自為己方選手歡呼呐喊。
引鳳台上餘知樂正和負責接引來客的七師姐打得火熱。
七師姐右手一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左手掐金刀訣相配合。
餘知樂左閃右避,身形看上去有些狼狽,橫笛在唇間,曲聲嗚咽不停,如泣如訴,偶爾有音波與劍氣碰撞,在引鳳台地表鑿出深深的裂痕。
清寧落在屋簷脊獸上看著,“怪不得師父讓你親自走這一趟,餘知樂確實有桀驁的資本,七師姐要輸了。”
方圓不解,“怎麼會?小七明明占了上風,餘知樂隻有防守的份兒。”
“這個餘知樂走的不是大開大合的路子,她的曲調一直在擾亂七師姐的內息,七師姐根本沒有察覺,還在全力調動靈力,一旦餘知樂變調催動,七師姐便會勁氣全泄,隻能任她宰割。”
清寧話音剛落,七師姐抓住時機輕身而上,長劍直刺餘知樂麵門,餘知樂這一次不閃不避,樂聲鬥轉,從林猿哀嘯變為萬馬奔騰,七師姐聽在耳中隻覺得好像金戈之聲爭鳴,一刀刀剮進她臟腑,去勢一頓,當下唇邊就溢出血跡。
餘知樂順勢轉守為攻,停下吹奏將紫玉蕭作為武器,在七師姐手腕上輕飄飄一點。
七師姐隻覺得自己像是從手腕處被斧頭砍斷了,手指不自覺撒開,長劍落地。待她再回神,發現餘知樂的紫玉蕭已經直指她喉頭,勁氣一送就能要她的命。
七師姐:“......”
餘知樂施施然將紫玉蕭收回,道一句:“承讓。”
七師姐雖然被這變故打得措手不及,不敢相信自己最後關頭竟然輸了,但她並不是輸不起的人,也大方拱手回禮,“餘道友修為精深,我輸了。”
“啊!贏了!大師姐又贏了一場,你們雲華宗還有沒有彆人了。”圍著的蓬萊弟子大聲歡呼,明明是人數少的一方,卻在氣勢上占了上風。
雲華宗弟子們像是成了一片風化的雕塑,周身都彌漫著蕭瑟之氣,最外圍有人弱弱說了一句,“贏了七師姐算什麼本事,你是蓬萊的大師姐,要是贏了我們大師姐才算數。”
說這話的人也許自己也覺得車輪戰還搬救兵的行為不太光彩,幾乎隻是氣聲,餘知樂被蓬萊弟子的呼聲圍繞著沒聽見,但是占據位置便利的方圓和清寧聽見了。
屋頂上的方圓:“......”
清寧用胳膊肘撞了撞方圓,“快去啊大師姐,多好的機會。”
方圓看清寧一臉看熱鬨的表情,不想放她在一邊瀟灑,“你剛剛也說了,這個餘知樂是有本事的,萬一我去也輸了怎麼辦,還是你去吧。”
清寧不應,“大師姐,這個理由可不成立,彆告訴我你現在還沒看出來這個餘知樂是個什麼水準。”
方圓沒了借口,又怕一會兒散場了再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建設便要上台。
正當此時,那邊台上的餘知樂說話了:“如今我贏了,你們得認同我的觀點,攬月仙尊和星耀仙君就是有很多缺點,很多事做得不對。”
方圓飛身而起的動作頓在了原地。
清寧握緊了拳頭,這姑娘怎麼回事兒啊,沒完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