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的氣氛一下子顛倒過來。
蓬萊弟子們歇了歡呼雀躍的心思,各個緘默不言,一臉牙疼的表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對麵雲華宗眾人。
萎靡不振的雲華宗弟子則是瞬間喧鬨起來,口中直嚷著:
“剛剛司業沒和你計較,你竟然還敢口出狂言!”
“贏了我們又怎樣,攬月仙尊的為人豈容你置喙!”
“蓬萊讓你這樣的人來我們雲華,究竟存了什麼心思!”
七師姐站在台上,臉色越來越陰沉,“餘道友,你究竟意欲何為?”
餘知樂仍舊是那副單純又認真的神色,仿佛周圍人的激憤她都感覺不到,“我隻是想讓你們認清現實,承認這些大英雄並不是完美的人,對你們來說就這麼難嗎?”
說她們是大英雄,又要彆人都承認他們也曾做過錯事,清寧感覺好像是昨日神女像前的那一幕在重演。
餘知樂的話其實也沒錯,她和餘師弟都曾有不少過錯,隻是後世之人已經習慣了崇拜他們一手打造的“神明”。
清寧一時之間有些唏噓,攬月仙尊和星耀仙君這兩個人物形象已經被塑造成了正義、偉大的代名詞,追捧她們代表著追捧者自己的思想同樣崇高,誇獎她們代表誇獎者自己的人品同樣貴重,讚美她們代表著讚美者自己的胸懷同樣博大。
餘知樂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少見的清醒人,她唯一不清醒的地方在於直白強硬地要求旁人認同她的觀點,妄圖喚醒一群裝睡的人。
清寧動了動手指,舒緩剛剛緊繃的關節,心中思索著這個餘姑娘是不是和她前世有什麼牽扯,否則怎麼解釋她如此關注旁人對攬月仙尊的看法。
她姓餘,難道是餘非晚的後代,她死之後餘師弟成家了?
不對不對,從來沒聽說過蓬萊餘氏和星耀仙君有什麼關係,否則兩派早就建立起更緊密的聯係,應該隻是湊巧同姓。
引鳳台上,七師姐眼都不眨地盯著餘知樂,試圖從她臉上看出諸如“不懷好意”“邀名買利”的表情,然而餘知樂神色平常,好像隻是在真誠詢問“為什麼你們都不願意承認天上隻有一個太陽?”
七師姐用儘全力壓製住今天第一百二十八次歎氣的傾向,說:“敢問餘道友能否列舉出具體的事例,兩位前輩究竟做過什麼錯事讓你揪住不放。”
“星耀仙君的錯處我昨日就已經說了,他身處高位,卻絲毫不考慮自己的一言一行對下位者的影響,行事隻顧一己私欲卻不考慮後果。至於攬月仙尊......”
餘知樂罕見的停頓了一下,再說話時語氣有些飄忽:“雖然有一些傳聞,但是我目前還沒發現有確鑿證據的錯處,就不妄言。”
七師姐正要說話,餘知樂又斬釘截鐵道:“不過!人無完人!攬月仙尊雖然有仙尊的名號,但那隻是個敬稱,她終究還是人,是人,就一定會有錯漏,隻是旁人尚且沒有發現罷了,她肯定是有錯處的。”
七師姐的話噎在了嘴裡,用目光問著“你是不是有病”。
清寧按捺不住笑意,真是個實誠的姑娘,最後這一段話放在心裡就好,說出來旁人隻會覺得她強詞奪理。
清寧看圍觀的雲華弟子們叫罵著恨不得一擁而上,擔心局麵不可收拾,就想叫上方圓一起出麵製止,沒想到一轉頭卻看見方圓眉頭緊皺,麵沉如水。
清寧心下一個咯噔。
壞了,忘了執劍長老是攬月仙尊頭號擁躉,方圓這個執劍長老首徒就是二號。
“大師姐,餘知樂她......”清寧抬手去拉方圓的胳膊,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她話還沒說完,方圓已經飛身而起,她隻觸到一絲裙角,無奈起身跟上。
方圓站在餘知樂對麵三步之外,一向溫柔的眉目間此刻儘是嚴肅。
清寧飄然落在兩人之間,防止有誰突然言行過激。
看方圓和清寧出現,雲華弟子不再吵嚷,隻推出前排一名弟子稟報:“大師伯,小師叔,這些蓬萊弟子好不懂規矩,今日課上,司業給我們講攬月仙尊獨創的和光咒,大家學得正起勁,這個餘知樂突然跳出來指責司業不應該一味描畫攬月仙尊的功德成就,還說司業眼界狹隘有失偏頗,不足以為人師,真是荒謬。”
清寧目光轉向七師姐,七師姐點點頭。
清寧心道怪不得此處聲勢如此浩大卻不見司業的身影,八成是被氣跑了,“然後呢,你們接著就打起來了?司業如今在何處?”
七師姐說:“司業已經去找掌門了,說他修行之日尚淺,沒本事教導蓬萊的少年英才,去請掌門另尋高明。”
她瞥一眼理直氣壯站在原地的餘知樂:“比試是這位餘道友自己提出來的。我想著她們遠來是客,一直約束著我們的弟子,結果這位餘道友自己說她不和我們廢話,要直接比過,弟子們本來就被她撩起了火氣,自然無有不應......”
清寧聽她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微弱,笑問:“你們本來還想教訓人家,沒想到一個接一個全輸了?”
“嗯......第一個應戰的是白師弟,第二個是譚師妹,我是第三個。”說著,七師姐向方圓施禮:“是我們學藝不精,請大師姐責罰。”
方圓示意七師姐不必在意,輸贏乃是常事,接著對餘知樂說:“餘道友,你說司業隻講述攬月仙尊的功德是有失偏頗,可你就因為一句‘人無完人’,在沒有確鑿的證據的情況下就堅稱攬月仙尊言行有失,這難道不是有失偏頗?”
“我可沒有,我說了,攬月仙尊既是一個有大功德的英雄,也肯定做過不為人知的錯事。”餘知樂掃一眼台下的人群,“我已經三戰三勝,你們竟然反悔不忍,還在這兒和我糾纏。”
七師姐簡直一顆頭快有兩顆大,“餘道友,咱們切磋之前可沒說輸的一方要順從勝利一方的觀點。”
餘知樂柳眉倒豎,“勝者為王,弱者沒有說不的權力,這明明是修士的共識,怎麼還要提前約定,分明是你們耍賴,輸了不想認。”
清寧覺得自己對餘知樂的興趣上升到了巔峰,剛剛車軲轆話來回說、堅持要給大家講大道理,還以為她是個追求聖賢遺風的理想者,沒想到下一句話就直接切換成野蠻的比拳頭大,什麼規則道理,儘挑著對她有利的用,到底是怎樣的生長環境養成了這麼一朵奇葩。
“好一個弱者沒有說不的權力,既然如此,還請餘道友與我一戰。”方圓斷喝。
清寧拉著七師姐便要退出引鳳台,給兩人留足空間,沒想到餘知樂竟然拒絕了。
“我不和你比試。”
聲音落下,方圓表情錯愕,其他弟子們哄鬨不休:
“你要是想直接認輸也行。”
“你也就敢欺負欺負我們,大師伯一來你都不敢應戰。”
“隻打有把握的局,會輸的比試就避戰,掌門千金從無敗績的名聲原來是這麼來的。”
弟子們口無遮攔,越說越過分,方圓急忙製止:“就事論事,不可胡言。”
從始至終,無論弟子們怎麼鬨騰,餘知樂都充耳不聞,拒絕完方圓就看向了清寧。
清寧與她目光相接,心下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果然接著就聽見餘知樂說:“我要和你比。”
“我父親和我說過很多次,說我隻是在蓬萊勉強上的了台麵,雲華掌門的親傳弟子清寧才是真正的天才,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就是清寧,也是雲華宗這一輩修為最高之人,我隻和你比。”
“好。”方圓說。
清寧無辜地看向方圓,傳音道:“怎麼回事,說好我陪著你來,你動手,怎麼還替我答應了。”
方圓答應完,將還在狀況外的七師姐一起拉走,在台下站定後才回望清寧:“這可不怪我,我都準備動手了,是人家看不上我,交給你了,挫挫她的銳氣。”
清寧轉向餘知樂。
餘知樂已經嚴陣以待,單手前伸作邀請狀,“請”。
清寧趕鴨子上架,正打算回個禮,餘知樂已經橫笛在唇間,第一道淩厲尖銳的笛聲攜著磅礴的靈力襲來。
清寧擰身便退,躲閃間分神思索著,贏,她肯定是能贏的,隻是怎麼贏就得把握好分寸了。
短短兩次接觸,清寧覺得餘知樂雖然執拗了些,但也不失赤誠之心,不想讓她輸得太難看。
餘知樂不知道清寧的考慮,見她一味躲閃,還以為她是在看不起自己,“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還手,未免也太瞧不起人。”
說罷,她攻勢越發強橫。
清寧心中有了主意,指尖運起靈力淩空畫咒,最後一筆落成,周圍所有草木花卉突然砰一聲炸起,花葉席卷著朝餘知樂呼嘯而去。
“和光咒,小師叔用的是和光咒。”
“不是吧,和光咒的作用是將自身氣息用植物同化,用來隱藏身形蹤跡,沒有攻擊性。”
“哎呀,剛剛小師叔畫咒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和光咒,難道還有兩個咒用一個畫法不成,開什麼玩笑。”
“也許......是咱們修為不精,小師叔這個才是和光咒原本的威力。”
“管它了,這不重要,這個餘知樂看不起攬月仙尊,小師叔就用攬月仙尊自創的和光咒對付她,不愧是小師叔。”
聽著周圍弟子的議論 ,方圓與七師姐對視一眼,她們感覺清寧可能不是這個心思,她不是這種人。
餘知樂被迫連連後退,每一步都在腳下踏出一個皸裂的凹痕,紫玉蕭曲聲不斷,勉力抵擋刺來的花葉。
清寧咒印落成,隻靜立在原地輸出靈力維持咒術運轉,花葉連綿不絕,飛舞著形成幾條龍卷,逐漸收縮將餘知樂包圍在內。
眼見著餘知樂的防守範圍已經收縮到周身一步之內,鬢邊急出的汗珠滾滾滑落,清寧適時化去和光咒。
剛剛還聲勢浩大的花刃葉刀化為星星點點的光暈消散在空氣中,眾人才發現它們並沒有實體,全部都由靈力凝聚而成。
靠近花壇的弟子伸手摸了摸這些植株,“天哪,這些花葉都沒有受損,小師叔借助這些植物的生命力,用靈力拓印它們的形態而不傷到本體,這......這得是多深厚的修為才能做到,太可怕了。”
餘知樂單膝跪倒在地,粗重的喘息著,沒有人比她更能感受到清寧的靈力之強盛,剛剛那鋪天蓋地的攻勢,她隻覺得自己在與天地為敵,被自然中的每一個生靈排斥,根本喘不過氣來。
就像是海浪洶湧奔騰,而她就是那一葉飄搖的扁舟,下一秒就會傾覆,根本沒有抗衡之力。
這就是真正的天才嗎,她竟然連一招都接不住......
“我輸了。”
“你說的對。”
清寧和餘知樂同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