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蘭柔弱無骨地撲到厝內博懷中,“夫君,那個徐懷遠,他質問我為什麼不幫他求情,說我一點也不顧及幼時的情誼,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要拉我一起下地獄給他陪葬。”
“什麼?!那個畜生忘恩負義,如今竟然還敢來打擾你!”厝內博皺眉。
“夫君,他說他被曝屍西山,是真的嗎,他會不會真的冤魂不散?”
厝內博冷哼一聲,“冤魂?!他自作孽不可活,我賞他一死,冤從何來!不趕緊投胎轉世,竟然還敢生亂,夫人莫怕,我親自前去查看,若真是他在作祟攪擾夫人,我必讓他魂飛魄散。”
目送厝內博離去,石蘭撚起手帕貼在眼角,拭去盈盈一汪眼淚。
待天色將明,厝內博去而複返,竟然愈加惱怒:“好啊,這個萬千山,我還沒去找他算賬,他竟然還敢作祟。”
石蘭心中咯噔一下,厝內博這話是什麼意思,萬千山不是已經被徐懷遠和萬錢聯手毒死了嗎,怎麼聽厝內博這意思萬千山還活著,徐懷遠難道隻招供了刺殺厝內博的計劃,其餘消息全部隱瞞了不成,自己得找個機會試探清楚才行,一無所知實在太被動了。
她送上一盞香茶,倚在厝內博身側,一手柔柔撫上厝內博的胸膛,“夫君不是前去解決徐懷遠的陰魂嗎?這話是什麼意思,萬千山又是何人?”
厝內博接過茶杯順手放在桌案上,然後拉過石蘭的手握在兩手之間,溫聲細語地解釋:“那個萬千山是個邪道,就是徐懷遠找來刺殺我之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我去看了,那徐懷遠是被人為催化成了厲鬼,八成就是這個萬千山賊心不死,這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石蘭聽見此話,饒是心理素質遠勝常人也有些花容失色,難道那萬千山真有些壓箱底的本事,被毒死之後死而複生,或是萬千山的陰魂在作祟,以及她的擔憂沒錯,徐懷遠竟然真成了厲鬼。
厝內博看石蘭的小臉煞白,一向紅潤的唇瓣也失了血色,連連安撫:“夫人放心,徐懷遠的鬼魂已經被我收進九轉乾坤壺中,再沒有機會生亂,至於那萬千山,我也已經派楮虛子帶人去搜查,一旦找到他,決不輕饒。”
石蘭這才鬆了一口氣,對待厝內博越發殷勤溫柔,先是請他為自己描眉,又請他指點自己畫一幅牡丹圖,期間崇拜讚賞之語不斷,誇得厝內博飄飄欲仙。
未料到萬千山的事情尚且沒有新的消息,楮虛子突然將幾個雲華宗弟子引來了彆苑,入內間講了事情經過,請厝內博親自去接待幾人。
石蘭躲在屏風後看著厝內博與楮虛子遠去的身影,耳邊一遍遍回蕩著“雲華宗”這幾個字,還有楮虛子剛剛說“其中有一位清寧仙子就是雲華宗掌門唯一的親傳弟子,我看其餘幾人也俱是雲華宗新一代的精銳,族長切不可怠慢”的聲音。
我一直找不到得力的人手能殺了厝內博,但是雲華宗的翹楚一定有這個能力,石蘭的思維不由自主地發散開,不能讓她們就這樣拿了徐懷遠的魂魄順利離開,如此天賜良機稍縱即逝,一定要牢牢抓住,得想辦法,想辦法留住她們......
她急忙趕去書房,用先前纏著厝內博套出來的方法解開九宮陣,拿走九轉乾坤壺藏進自己的閨房。
果然,那幾個雲華宗弟子不得不留在蒲丘繼續追查。
心腹來報,厝內博發完一通火氣,口口聲聲稱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萬千山,卻在清寧等人走後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閉門不出,石蘭知道,他一定是偷偷前往不虛山行祭祀之事了,萬千山的消息尚不明確,九轉乾坤壺失竊,又有雲華宗弟子盤旋此地,厝內博迫切地需要力量來撐起門麵。
石蘭想著,如果將祭祀的秘密傳遞給這幾個雲華宗弟子,事關攬月仙尊的名聲她們絕不可能坐視不理,待厝內博身死,自己再出來演一出戲,她從來沒有參與過此事,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一定不好意思對可憐的孤兒寡母下手,之後再求一求,未必不能將這件事遮掩過去,隻是,自己究竟怎麼做才能無聲無息地將消息送到她們麵前呢?
石蘭絞儘腦汁想著有沒有什麼萬全之法,她對這幾個雲華宗弟子一無所知,實在不敢像愚弄厝內博那樣隨意布局,沒想到辦法還沒想出來,那幾個雲華宗弟子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她站在窗邊,聽方圓溫溫柔柔地講述她們的來意,心想著還好自己尚未來得及有什麼動作,這些雲華宗弟子當真敏銳,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就已經查到查厝內博身上了。
石蘭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是天人交戰,怎麼辦,她應該怎麼說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引導她們?
也就是那一個微妙的瞬間,石蘭注意到蕭澤禹小心回避的君子品性,注意到方圓關切柔軟的目光,她鬼父神差地做出了決定——不需要彎彎繞繞,直接明示。
當她聽見自己直接說出幼女的哭聲引導方圓三人去查厝內博的書房之時,石蘭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放鬆感,十餘年籌謀,成敗應當就在此一舉了。
也許是前半生坎坷,上天終於眷顧了她一次,沒過多久她就接到了不虛山大戰的消息。
等打鬥的動靜結束,她帶著心腹出現如願見到了厝內博的屍體,看見他四肢儘斷死狀淒慘,石蘭幾乎按耐不住情緒喜極而泣,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接下來的事情也不出她所料,她一番哭訴,方圓等人果然沒有為難她,還順著她的話回到彆苑修養。
石蘭躲回城主府枯坐了一整晚,思考九轉乾坤壺究竟是“徹底失蹤”還是交還給方圓,若想保全自己,自然是繼續將九轉乾坤壺藏好。
可是想到那些慘死的童男童女,想到方圓說還有個叫紅葉的姑娘在等著救命,她終究還是編了個理由將九轉乾坤壺還了回去。
如她所料,清寧察覺到了九轉乾坤壺失竊和她有關,前來興師問罪,隻是她沒想到連她將萬錢滅口這件事都被發現了,也罷,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石蘭聽見清寧的聲聲質問,感受著清寧身上散發出的強大威勢,她覺得自己終究難逃一死,即使是多年籌謀,在這些至強者眼中自己仍舊是命如草芥、身似蜉蝣......
可是,這位清寧仙子沒有殺她,還誇她是一個勇敢反抗的人,提醒她要行事小心......
石蘭的情緒徹底崩潰了,她抑製不住自己的哭聲,仿佛自己這些年積攢的所有委屈都在這一刻不受控製地爆發出來。
清寧就這樣安靜地陪著石蘭,她一手拉著石蘭,一手放在背後輕拍,像是母親在安撫嬰兒,聽石蘭泣不成聲地說她的經曆。
不知過了多久,石蘭的哭聲終於漸漸停歇,她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嗓音已經沙啞,“我這般失態,讓仙子見笑了。”
清寧沒說什麼多餘的話,隻安撫她“都過去了,哭一場就好了。”
石蘭重重點頭,因為哭得太厲害還在止不住地抽噎。
清寧看她情緒平靜下來,知道她需要時間自己待一會兒,又在她背上輕拍幾下,就識趣地轉身離開。
·
方圓早就在屋內急得團團轉,見清寧回來,急忙迎上前去,“小師妹,你去哪兒了,丟下沒頭沒尾的話就跑了。”
清寧直勾勾看向方圓的眼睛,突然長歎一口氣,“師姐,世道不易啊——”
“這是怎麼了,突然這樣感慨?”
“等等吧,等其他人回來,我一起講給你們聽。”
等林言、蕭澤禹、沈清和忙完各自的任務歸來,清寧將石蘭的經曆和她在這次事情中發揮的作用完完整整地講給眾人聽。
事情說完,房間內久久無言......
方圓這才明白清寧回來之後的那一句感慨,“小師妹你說的對,確實是世道不易,石蘭當真是過得艱難。”
蕭澤禹眼眶紅紅,“她也太可憐了吧。”
清寧說:“誰不想一輩子都是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若有選擇,石蘭也不會願意手染鮮血機關算儘。”
林言看眾人都是神色低迷,周道地給每人倒上一杯蓮心茶。
待氣氛稍稍緩和,他才說:“石蘭既然已經和盤托出,就不會再說謊或者有所隱瞞,可是這樣一來此事就還有疑點。”
“還有什麼疑點?”蕭澤禹問。
“楮虛子的說法和石蘭夫人有出入,他說他去取九轉乾坤壺的時候看見了夫人帶著侍女,怕厝內博找他的麻煩才會那麼慌亂,可是石蘭夫人說她是自己一個人悄悄去拿走了九轉乾坤壺,楮虛子為什麼要說謊?”林言說。
方圓遲疑地說:“也許楮虛子那時候看見了石蘭拿走九轉乾坤壺,說謊幫她隱瞞?”
蕭澤禹點頭,“很有可能,畢竟石蘭自己都說了她認為楮虛子是個好人,楮虛子又很推崇石蘭的能力和品性。”
看眾人都在皺眉思索,清寧擺了擺手,“如今徐懷遠的魂魄已經被林言師兄渡化,紅葉也已經治好了,楮虛子撒個小謊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反正厝內博已經死了,蒲丘也捏在石蘭手裡,大不了明天直接問他就是了,咱們也用不著如臨大敵。”
林言附和道:“清寧師妹說得對,楮虛子人在我們眼前,不值得浪費時間,我們還需要追查的是另一件事。”
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他接著說:“我們之前發現徐懷遠的骸骨之時清寧師妹就問過,‘殺人、布陣、收魂、埋骨,這究竟是幾人所為?’如今我們已經知道殺人者和收魂者都是厝內博,布陣者是服喪人,那麼剩下這個埋骨人究竟是誰?”
“我不覺得厝內博會有這麼好心,收走徐懷遠的魂魄之後還幫他掩埋屍骨,而且算算時間,埋骨者才是最後一個出現在骸陣現場的人,掃除密林裡的所有痕跡讓我們一無所獲應該就是他的手筆,服喪人應該有這個能力,可如果是他,這麼做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