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山是個富貴險中求的亡命之徒,在他看來,贏了從此翻身做主,輸了有徐懷遠這個內應安排逃脫,著實是個無本萬利、沒有風險的買賣,他絕不同意就此收手。
“你個沒用的軟蛋,當初是你來求老子幫忙,現在才這麼點兒動靜,你就嚇得尿褲子想撒手不乾,爺爺我告訴你,沒門兒,乖乖把消息送出來配合爺爺,否則,哼哼,我就去找厝內博,告訴他你想要他的腦袋,大家一塊兒玩完。”
徐懷遠一時間後退無門,隻好借著給厝內濯講課的名義去城主府找石蘭商議。
石蘭本就因為他們三次失敗感到萬分頭大,她的情報顯示那個萬千山殺人越貨從不失手,沒想到隻是個半瓶子水晃蕩,還打草驚蛇讓厝內博起了疑心,再一聽他如此桀驁自大不可掌控,殺心頓起。
“遠哥哥,他這樣說是在嚇唬我們,還是他真的這樣想,他會不會給我們使絆子,先去厝內博麵前告我們一狀?難怪我這些日子感覺厝內博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徐懷遠連忙安撫石蘭,“阿蘭,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你忘了你之前交代過我,不能把你的參與告訴他們倆,我可一直照你說的做,他們倆到現在都以為厝內博的消息是我自己靠職務之便拿到的,厝內博更不可能察覺,你肯定是自己心慌的錯覺。”
石蘭嗔她一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在責怪我躲在你身後隻知道保護自己嗎,我這都是為了誰,他們不知道我的事,若有什麼變故,我還能設法救你,若是我的消息泄露出去,他日事發,厝內博一刀殺了我,我倒是一了百了,可遠哥哥你怎麼辦,誰來從中周旋救你?”
徐懷遠被她一眼看得心旌搖曳飄飄欲仙,“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咱們的將來考慮,我一定保護好你,絕不把你說出去。”
石蘭心中不屑,說什麼保護好她,還不是因為聽了她的話,相信保護她就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個說法才願意守口如瓶,石蘭本以為她對徐懷遠的評價已經夠低,沒想到經此一事發現還是高估了他,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是遠哥哥,那個萬千山既然已經起了心思,我們不得不防啊,他終究和我們不是一路人,為了利益根本不會顧及我們的死活。如今他還沒有出賣你,是想著成功殺了厝內博他能獲得更大的利益,一旦他自己意識到此事不可為,也許......就會去厝內博麵前告發你,說不定厝內博賞他首告有功,到時候身陷險境的隻會是遠哥哥你。”
徐懷遠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仿佛看見厝內博和萬千山兩人並排站著朝自己獰笑,“不,不行,不能讓他有這個機會......”
“那怎麼辦,遠哥哥,要不你去求一求他,準備足夠的財物送他離開蒲丘?”
“好,我這就去......等等,也不行!萬千山貪心不足,他絕不會同意就此收手離開,得想個法子讓他徹底閉嘴......怎麼辦......”
石蘭看徐懷遠神色惶惶,好似大難臨頭卻想不出轉圜之法,隻能耐心引導:“遠哥哥,不是還有一個萬錢嗎,我記得他和你一樣隻是個普通人,他是什麼想法?”
“萬錢?!萬錢也怕了,第一次動手無功而返他就不想乾了,萬千山那時候還罵他膿包,怎麼好意思說是他姓萬的本家。對,我和萬錢才是一起的,萬千山一個後來入夥的,憑什麼把我們指揮地團團轉。”
徐懷遠總是這樣容易被激怒,剛剛還是惶恐無措,此刻再提起萬千山又滿含不屑。
石蘭三言兩語就挑撥成功,徐懷遠決定聯合萬錢毒殺萬千山以絕後患。
好在這一次總算是沒出什麼岔子,沒幾天徐懷遠就暗中送來萬千山的死訊,還說萬錢一直躲在他家,隻等著最近的風頭過了就離開蒲丘,此事萬無一失,讓她安心以待來日。
石蘭細細端詳眼前一盆魏紫,片刻後拿起剪刀“哢嚓”“哢嚓”剪下盛放的兩朵,心中默念著:萬無一失,你們兩個都還活著,怎麼會萬無一失......
挑一個適合殺人的黃道吉日,確認徐懷遠在城主府給厝內濯講課,石蘭命人將一張紙條直接射到萬錢眼前,告訴他徐懷遠想把所有謀劃全都推到他身上,並且人已經在城主府向厝內博告狀。
有內訌殺死萬千山的先例在前,萬錢立刻就相信了,包袱都來不及收拾便倉皇出逃,可惜等待他的是城外沿途截殺,死路一條,屆時屍體朝密林中一扔,野獸分食毀屍滅跡。
再讓跟在徐懷遠身邊做事的心腹稟告他萬錢倉皇出門的異狀,誘導徐懷遠歸家。
石蘭想著,若是直接派人暗殺徐懷遠,他倒是得了痛快,隻是現在風頭正緊,萬一厝內博一時興起追查死因,查到了她的勢力,那可真是得不償失,徐懷遠這種人,讓他落到厝內博手裡,結局才有意思。
石蘭計算好時間帶著兒子出現在厝內博麵前,厝內濯請求父親不要給先生安排太多事情,他心疼先生實在是辛苦,好幾次課講到一半急匆匆離去。
厝內博交代過徐懷遠應當萬事以少族長的學業為重,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後放,聽了兒子的話疑慮頓起,詢問手下徐懷遠的行蹤,順其自然地發現徐懷遠和萬錢頻繁接觸,以及他在三次刺殺中隱約插手的痕跡。
徐懷遠就這樣簡單地落在厝內博手中,插翅難逃。
晚風清涼,圓月高懸,身在此世,無論是執棋人、逃亡者還是階下囚,都會共沐同一抹月光。
石蘭依靠在窗畔獨賞明月,心中估算著此時此刻萬錢已經葬身獸口,徐懷遠應該正在被厝內博酷刑折磨。
說不擔心徐懷遠供出她,那肯定是假的,畢竟徐懷遠的骨頭實在是軟弱,但是石蘭這一次隻能去賭。
賭贏了自然是好,賭輸了......她袖中已經備好了匕首,隨時給自己一個痛快,絕不在死前受厝內博的羞辱。
石蘭給自己斟一杯清酒,舉杯邀明月,低頭思平生。
她問自己,明明可以乾脆利落地處理掉徐懷遠,非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讓自己也承擔暴露的風險,就為了讓徐懷遠在厝內博手中受百般折磨,值得嗎?
答案是肯定的。
石蘭以酒澆地,她明明才飲了兩杯,怎麼就像是醉了,眼前一會兒是十年前徐懷遠那個“殺”死過去的石蘭的諂媚笑臉,一會兒是今朝相逢時他“殺”死過去的徐懷遠的怨懟表情。
她將酒杯重重礅在桌麵上,徐懷遠......徐懷遠,你誅我心在前,殺我正直體貼的遠哥哥在後,若不讓你在厝內博手中受儘折磨而死,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恨。
其實石蘭也知道自己此舉有些瘋狂了,可是整整十年,她一直步步小心,事事算計,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紕漏,本以為自己萬事俱備,隻需要弄死徐懷遠就好,這一場刺殺的失敗卻讓她明白,就是這最後一步宛如天塹
——厝內博是個修士,在蒲丘境內他是個實力不錯的修士,可石蘭不是修士,也缺少可以調動的頂層戰力。
她可以收買民心,可以籠絡府兵,可以製衡族老,唯獨在除掉厝內博一事上沒有得力之人可用。
難道她真的要親自動手毒殺厝內博?
可這樣一來數年偽裝必會敗露,蒲丘的族老宗親意識到她的野心,不會再袖手旁觀厝內濯上位。
她不動手,厝內博不死,她隻能折戟於此,十年苦心布局,終落得鏡花水月一場空。
她動手,謀劃敗露,此一子活而百子死,得不償失滿盤皆輸。
這個困局讓石蘭心有不甘,她十年籌謀,眼看即將功成,為何獨獨卡在最後一步。
十年過去,她以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柔弱無依的孤女,她以為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力量,可事實擺在眼前,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她所有的算計都起不了作用,她還是處於弱勢的那一個。
既然機關算儘不能如願,那便最後瘋狂一次,至少徐懷遠在厝內博手中慘死能讓她稱心如意,至少這最後一局她能撕下麵具痛快做一回自己。
可是......又一次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出現了
——徐懷遠死也沒有供出她。
厝內博坐在石蘭對麵斥責著徐懷遠的忘恩負義、狼子野心。
石蘭溫柔地勸解他消消氣,不值得為這種人生氣,心中滿是不解,為什麼?徐懷遠真的沒有供出她?
她這一局賭贏了,可她並不是十分高興,徐懷遠這算什麼,臨死之際最後保護她一次,還是良心發現,死前做一次善事?
他以為這樣做,她就會念他的好嗎?
他以為這樣做,就可以抹消對她的傷害嗎?
他為什麼最後要這樣選擇,為什麼死之前要讓遠哥哥的靈魂活過來一次,為什麼不能做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讓她安安心心地恨他?
石蘭告訴自己,她絕不會後悔,絕不會心軟!
當夜,石蘭夢見了徐懷遠。
夢裡像是身處一間空蕩蕩的房子,四麵潔白,在一片朦朦朧朧的白光裡,徐懷遠就那樣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看麵貌是現在的樣子,可是眼神卻像是十年前。
他看著石蘭,目光堅定又溫柔,“阿蘭,我是真的愛你,你看,這一次我把你保護得很好,誰也沒有發現你。”
石蘭的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手心裡,卻沒有一絲疼痛感,她不斷告訴自己,醒過來石蘭,這是假的,假的。
徐懷遠見她沒有反應,躊躇著上前,“阿蘭,你看看我,這是我的魂魄,我雖然死了,但是魂魄沒有消散,厝內博把我的屍體扔在西山,我走了好久才趕來你的夢裡,我......”
“阿蘭!阿蘭!”
厝內博叫醒了石蘭,“這是怎麼了阿蘭,可是夢魘了,我聽你一直念叨著假的,什麼假的?”
石蘭半晌才回神,她看一眼自己的手心,毫無痕跡,真的隻是一個夢嗎?不,不行,斬草要除根,凡事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決不能給徐懷遠報複她的機會。
“夫君,我好害怕,那徐懷遠,他變成厲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