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見麵隻是一次闊彆多年的試探,並沒有讓石蘭的計劃出現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近些年厝內博對她的看管越加嚴密,連府中的侍女也不放過,石蘭行事愈發束手束腳。
她小心修建麵前的盆栽,心中細細梳理目前的局勢,衡量自己可以調動的力量:
還活著的幾個蒲丘族老一直對厝內博不滿,巴不得厝內博暴斃讓厝內濯這個孩子上位,天天做著拿捏她們孤兒寡母的美夢;
蒲丘直係血親中的修士都是些混吃混喝的廢物,受家族供養,隻在乎分到手上的利益,根本不關心族長之位由誰來坐;
外來修士們雖然有幾分本事,說白了和蒲丘不過是互惠互利,蒲丘供養他們吃穿修行的資源,他們為蒲丘出力,隻要利益輸送照常,他們也不會在乎誰是蒲丘族長;
政務官們要麼是她前幾年一手提拔,要麼就是推崇她品行高尚願意追隨於她,僅剩的幾個厝內博的擁簇成不了什麼氣候;
楮虛子這些年來一直對她收買人心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勉強算是中立,隻要她不禍害百姓想必不會和她相爭;
厝內濯已經4歲了,身體健康不會突然夭折,一定是一個合格的傀儡;
她早已經儘得治下民心,完全可以平穩接過權力而不引發民亂。
——總之,萬事俱備,厝內博可以去死了。
這事兒交給她手下的彆人都不合適,他們和蒲丘牽扯太深,交給徐懷遠剛剛好,不過,她不能在明麵上直接引導徐懷遠對厝內博下手,這就落了下乘,容易節外生枝。
她應該是柔弱的、毫無野心的,不僅是在厝內博麵前如此,在徐懷遠麵前亦然,這是她最好的保護,任何時候都不能放鬆。
石蘭並不相信徐懷遠的話,她讓心腹送來徐懷遠這些年的人生經曆仔細查看,尋找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然而她發現徐懷遠這十年的經曆用兩個詞就可以概括:一事無成、自命不凡。
大部分事情都和徐懷遠自己敘述的一樣,隻不過在他口中,他不能出頭都是彆人的問題,他說科考有黑幕,官場黑暗讓他落榜,說他投帖自薦但是不遇伯樂,說他想拜山門修仙不成是因為仙門泥腿子狗眼看人低,但實際上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隻有一個原因——他確實是個廢物,文不成、武不就,硬要說得好聽一些,就是一個心比天高的普通人,做不了救美的英雄。
但就是這些乏善可陳的經曆裡有一個點引起了石蘭的注意:
她嫁給厝內博一年後,徐懷遠在蒲丘主城置辦了一座宅院,每年都會過來住一段時間,直到外出闖蕩那幾年才閒置。兩年前徐父徐母病逝,徐懷遠趕回來治喪,處置家產,將這座宅院變賣,之後又去幾個小山門求仙,直到今年歸來投入厝內博手下,厝內博為表獎賞將這座宅院又送給他。
厝內博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徐懷遠幼時的交情,結合徐懷遠跑到城內置辦宅院住下的行為,很容易就會想到徐懷遠對她舊情未了,可為什麼厝內博對此沒有反應,重用提拔,甚至還又買回宅院送給徐懷遠......
厝內博故意這麼做來敲打徐懷遠?
不,不可能,這不是厝內博的風格,而且以徐懷遠的身份沒有敲打的必要,直接殺了就是。
石蘭吩咐心腹接近徐懷遠,試探他關於這座宅院的說法,想知道他是怎麼糊弄的厝內博。
這個任務毫無難度,三日後心腹就把結果呈給石蘭:
徐懷遠投入厝內博門下當天就坦言他把石蘭當做妹妹,當年石蘭年幼不懂事,分不清兄妹之誼和男女之情。
他在城內置辦宅院每年過來居住,隻是想知道一些關於妹妹的消息,不過每次都隻是聽說族長愛護石蘭,所以住幾天就離開了,族長大人對石蘭的愛護數年不改,他沒有繼續擔心的必要,後來就賣了這座宅院。
以及,徐懷遠特彆強調,當年去請石蘭的那位大人言行偏激了些,石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還是他急中生智才攔下了石蘭自儘的舉動,勸服她前來侍奉族長,此事足見他對厝內族長的一片敬仰之情。
石蘭曾想自儘的事厝內博十年前就知道,故而對徐懷遠的說辭深信不疑,又見他實在是沒有什麼威脅性,方才收用。
石蘭看完心腹報來的消息,麵上一片冰冷,她將信紙放在火燭上點燃,跳躍的火苗映在她瑩潤的眼珠上。
她在想,徐懷遠也沒有必要留著了
——借徐懷遠的手除掉厝內博,然後用給厝內博報仇的名義滅掉徐懷遠的口,讓這兩個同樣自命不凡、同樣愚蠢、同樣不把女人放在眼裡的男人在黃泉路上作伴,他們可得好好感謝她。
然後再趁著這個機會清理掉族中僅剩的那些反對者,從此,蒲丘就是她的天下。
石蘭開始思考她具體應該怎麼做才能利用徐懷遠達成這個目標。
試問,如何才能讓一枚棋子毫不猶豫地衝鋒陷陣?
——當然是讓那個棋子以為一切辛苦都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
石蘭讓自己的人全力配合徐懷遠辦差,將他負責的任務辦得完美利落,派人在他身邊吹捧他能力出眾,胸有大才,如今隻是潛龍在淵,他日風雲一起,必能乘風化龍,又暗中引導他認識些三教九流、一心鑽研歪門邪道之人。
再讓人去徐懷遠耳邊吹噓,他是少族長的先生,如今隻是找他問詢功課,等他日少族長繼承族長之位,隻怕蒲丘族事無巨細都要請他過問,這是何等顯赫的權勢,當真是前途無量。
石蘭自己也傳遞出對他舊情未了的意思,多年來不能忘懷幼時的情誼,想與他再續前緣。
不出半年,徐懷遠就得意到不知自己姓甚名誰,開始做起美夢——隻要厝內博一死,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坐擁江山美人。
這就是石蘭想要的效果。
十年過去,石蘭早已經認清了徐懷遠的品性,若是她直接告訴徐懷遠殺了厝內博蒲丘族和自己全都是他的,這個廢物隻會惶恐不安、不敢相信,甚至會跑去厝內博麵前揭發她踩著她的命上位,但是如果慢慢吹捧著、默默影響他,讓他自己生出這種心思,他又會覺得他是個一定能辦成大事的人物,鬥誌昂揚。
隻是石蘭著實是沒想到,徐懷遠考慮那麼久,就想出來這麼一個愚蠢的辦法......
她看著徐懷遠小心翼翼從袖袍裡漏出一角的瓷瓶,心下冷笑,麵上惶恐不安,“遠哥哥,你說讓我給厝內博下毒?”
“是,你找個機會約他飲酒,在酒裡下毒,記得要香氣重一些的那種酒,這個毒藥是我廢了大功夫弄來的,對修士也有用,估計就是藥效太重了,有股子香氣,好在是花香,不是藥味兒,好遮得很。”徐懷遠眼神放光,好像已經看見自己光輝的未來。
“不行啊,遠哥哥,我在府中毒死他,族老們肯定會仔細追查,萬一有什麼招魂審問之術,豈不是一下子就露餡了。”
“好像是這樣,你說的也對......”徐懷遠的熱情熄滅了,當他拿到毒藥的時候隻顧著高興有了弄死厝內博的方法,可聽完石蘭的話他才意識到還有後續的問題。
石蘭壓下不耐煩,細細引導他:“遠哥哥,你快想想有什麼辦法既能殺死他,還能處理好屍體不被人發現,不能被招魂,我不想再偷偷摸摸和你見麵了,我想早點兒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就得再找個懂勾魂攝魄之術的幫手,到時候屍體也得直接處理掉,就隻能在外麵找機會動手......阿蘭,那就得麻煩你找機會多引著厝內博出門,我再繼續想辦法。”
石蘭柔柔一笑,“遠哥哥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能幫到遠哥哥,心中高興還來不及,哪裡說得上麻煩。”
徐懷遠於是又去找萬錢商量尋找幫手。
這個萬錢其實隻是個普通的混混,硬要說長處,也就是比起普通混混多了些對修士的了解,因為他有個散修堂哥。
所以石蘭經過精挑細選讓他和徐懷遠“無意間”相遇,兩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
萬錢果然向徐懷遠推薦了他的堂哥萬千山。
萬千山其實有些天賦,曾拜入茅山門下修習道法,隻是他品行不端,小有所成便暴露出本性,被逐出師門,後來便做了散修,在南境遊走,接一些殺人越貨的生意混日子。
三人商量著定下計劃,由石蘭勸說厝內博前往彆苑,徐懷遠提供行程路線、時辰和一應布置的細節,萬千山半路設陣截殺,萬錢接應撤退,事成之後徐懷遠掌握大權,要拜請萬千山為蒲丘族供奉。
可惜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厝內博雖然和大部分修士比起來是個無能膿包,但和那一小部分更無能的修士比起來他又稱得上有幾份本事。
不巧,萬千山就屬於那一小部分更無能的人,隻是他曆來都是欺負那些沒有修為的凡人,以至於讓他產生了他修為高深、不可一世的錯覺。
他們一共設下三次截殺,兩次連厝內博的衣角都沒摸到就被追擊地狼狽逃竄,最後一次萬千山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邪門法器倒是成功擦傷了厝內博的手臂。
厝內博在境內大肆搜捕刺客,一時間風聲鶴唳。
徐懷遠十分應景地慫了,他突然又意識到自己不是做大事的這塊料,想要停下這個瘋狂的計劃抽身退出,可這件事並不是他想開始就開始,想停下就停下的,他想退縮,他的“戰友”卻被榮華富貴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