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下,人界地域五分————北域、西荒、中天,南境、東海。
北域苦寒之地以林氏為尊,世家林立,呈眾星拱月之勢把守冥界入口,往來皆修士,罕見尋常百姓。
西荒與妖界接壤,戈壁沙漠上圍繞綠洲城池散布,一城一主閉門自治,居庸關邊境更是人妖混居,千年繁衍下來出現各種奇奇怪怪的種族不計其數,以至於西荒民風開放自成一脈,竟是人妖兩族相處最為和睦之地。
中天獨占人界七成繁華,世俗政權三國鼎立,仙門勢力門派眾多,雲華宗坐鎮中天腹地,影響範圍輻射整個人間。
東海群島孤懸,雖然門派眾多,但大多都是名不見經傳,唯有蓬萊仙島一枝獨秀,又因為長期與世隔絕,一向刻板保守有上古遺風。
南境山高林密,局勢最為複雜,此地之民多信“巫”,崇拜自然偉力,通過祭祀借助山河生靈之力為己用。
一開始,整個南境族群統稱為“巫族”,由“十巫祝”聯合統治,然而在兩千年前的第二次三界之亂中,大巫什淵主持斫龍陣不得脫身,另有六巫戰死,剩下的三位老巫祝有心無力,新一代巫祝又羽翼未豐,整個巫族的統治結構動蕩崩塌,按照具體信仰對象的不同分裂成數個小族,各族區域自治,其中,又以信奉“山之靈”的蒲丘族和信奉“水之靈”的司幽族勢力最為廣闊。
又因為蒲丘族先祖與攬月仙尊有舊,蒲丘族一直都在不虛山為攬月仙尊塑像設祭。
三千餘年的信仰流傳,“祭祀攬月仙尊”與“祭祀不虛山之靈”之間的界限漸漸模糊,細節被有意或無意地忽視,無論是在蒲丘族民心裡,還是在外人眼中,攬月仙尊就是不虛山神的化身,就是蒲丘族祭祀的對象。
正因為這一點,雲華宗一直以來對蒲丘族態度友善,多有扶持,蒲丘族在南境又能隱隱壓過司幽族一頭。
可是現在石蘭發現了什麼?!
蒲丘族竟然是用童男童女行人祭?!
用最慘無人道的方法祭祀攬月仙尊、祭祀山之靈,隱瞞千年不曾露餡,甚至還憑借這一點搭上仙門之首的門路,何等駭人聽聞!
和司幽族爭鬥數年不分勝負,厝內博更迫切地需要力量,他不得不加快祭祀的頻率,卻因為連失幾個乘手心腹而手腳不乾淨,遺漏了不少痕跡。
石蘭從蛛絲馬跡裡分析出這個結論的時候,第二次懷疑自己其實是在一場夢裡。如果不是夢,怎麼會出現這麼離奇的事情?
石蘭陷入了糾結,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巨大的把柄,一旦這個秘密傳揚出去,頃刻間便可以瓦解整個蒲丘族在南境建立的勢力,厝內博這條地頭蛇一夕之間就會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得而誅之。
可是這樣的話她怎麼辦?她是會跟著厝內博一起死,還是被新的勢力搶走,再一次淪為戰利品?
不,不可以,她需要權力,她需要蒲丘族繼續存在。
她不能說出這個秘密,還要幫厝內博掃尾遮掩,確保這個秘密永遠是一個秘密。
石蘭想著她可以補償,等時機一到,她會讓厝內博以同樣的形式在痛苦中死去,補償那些孩子所受的折磨,還有那些孩子的父母,她會收錄好這些人的信息,等她把持住大權之後一定會善待這些人,千百倍的補償她們。
她的第二個孩子已經快要臨盆,她找了經驗豐富的大夫和穩婆,都說是個男胎。即使她肚子裡的不是男孩也沒有關係,她暗中養了好幾個孕婦,總有一個男孩,她這一次必須生個男孩,她實在是忍受不了再給厝內博生一個孩子了。
石蘭計劃得很好,等兒子出生,與司幽族的爭鬥結束,就可以送厝內博上路了。
可是厝內博帶走了她的女兒!!!
在和司幽族決戰出發之前,厝內博帶走了她的女兒......
——這意味著什麼,石蘭幾乎不敢去想,她本以為她此生已經不會對厝內博懷有任何希望了,可是那個時候她是多麼希望厝內博還有最後一點點人性,還能懂得虎毒不食子的道理......
現實讓她失望了,可是另一方麵石蘭又覺得果然如此,這才是符合厝內博品性的正常做法,犧牲親生女兒獲取更強大的力量,厝內博絕不會猶豫,之前沒有這麼做,隻是因為沒有必要。
厝內博在戰場上大顯神威,力挫司幽族三位供奉,得勝而歸。他說他是想帶著女兒去見見世麵,沒想到孩子受了驚嚇高燒驚厥,沒能救回來,他怕她看見了心裡難受,就將女兒埋在了青山綠水間,與自然為伴。
石蘭肝腸寸斷,但她還要小心掩飾自己的情緒,她可以像一個母親失去女兒那樣傷心,但決不能驚恐,決不能怨毒,決不能泄露一絲一毫的真實想法。
她以為她可以做到,她已經成功偽裝了這麼多年。
可是......她失敗了......
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想到就能做到。
她想得很清楚很明白,可是她做不到,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石蘭淚如雨下,腹中的孩子早產,伴隨著生產的陣痛,她不再掩飾哭嚎出聲。也許是腹中孩兒懂事,特地提早到來,讓母親能趁這個機會為姐姐痛哭一場。
可是,厝內博還是察覺到了,可能是因為這個秘密實在太過重要,重要到連一向愚蠢的厝內博都敏銳起來,在石蘭聲嘶力竭的痛呼中,他察覺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他知道她知道了,那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也是他們女兒的最終歸宿......
厝內博秉承著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理念,以“裡通司幽族”為名在族中大肆清洗,支持石蘭的人、中立者、厝內博的自己人在這場血腥的清理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損,但是算上多年來石蘭的挑撥與運作,厝內博已經快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盤算著因為這一場清洗風波而死亡的人數,石蘭在想,內憂果然比外患更可怕,和司幽族數年爭鬥戰死的族內高層還沒有這一場內部動蕩來得多。
她必須蟄伏下來,整個蒲丘族短時間內經不起動蕩了,否則她拿到的隻能是個拖後腿的爛攤子。正好,她現在被軟禁了,完全接觸不到彆人,什麼也做不了,正適合休養生息。
是的,石蘭被軟禁了,她還有些奇怪,因為她以為她應該是必死無疑才對。
可是厝內博隻是軟禁了她,甚至還向她解釋了一句:“祭品的精神和肢體越痛苦,我可以借用的靈力才越深厚,咱們女兒成為祭品時的精神痛苦程度是其他孩子根本達不到的,我隻能這麼做,沒有選擇,阿蘭,你要理解我,我不隻是孩子的父親,還是整個蒲丘族的族長,為了族人考慮,我必須儘快結束戰亂。”
石蘭不想理解,她隻是在想厝內博為什麼沒有殺她?連跟隨他幾十年的手下,隻是有一絲泄密的嫌疑,他就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為什麼留下了她的命?
因為厝內博還沒有膩味她的美貌?
因為她剛給厝內博生了個兒子?
因為他發現她非但沒有泄露秘密,還在事後為他遮掩?
因為厝內博有絕對的自信,覺得她一個弱女子就算知道了這個秘密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總不至於是因為數年相處,厝內博真的愛上她了?
除了厝內博自己,誰知道呢......
對於石蘭來說,軟禁這個結果已經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她其實不關心這個原因究竟是甲乙還是丙丁,她隻是有些可惜,可惜這個原因不能為她所用,不知道厝內博轉變的原因,就像是放任一個敵人的弱點從自己手裡溜走了,真是遺憾......
又是幾年時光走過。那一場動亂的陰影逐漸散去,新鮮血液注入了這片土地。
當石蘭發現徐懷遠竟然出現在厝內博身邊,以謀士的身份在厝內博身邊做政務官時,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該準備動手了。
石蘭發現自己尚且什麼也沒有做,徐懷遠就在主動想辦法接近她,於是她歇了心思,默默等著他送上門來。
果然,沒多久厝內博好像突然就意識到厝內濯需要開蒙了,徐懷遠又以厝內濯先生的身份出現在城主府後院。
將近十年沒見,石蘭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仍舊是那麼嬌豔,仿佛時間都格外厚待於她。
可徐懷遠卻變化很大。
昔日風度翩翩的書生公子如今身形有些佝僂,目光時時閃爍,言辭間更是暗含指責,指責她忘恩負義,明明已經知道他在厝內博身邊做事,怎麼就不幫他多美言幾句。
石蘭以為自己的心早就不會再有感覺了,可聽了徐懷遠的話她好像回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晚,好像又看見徐懷遠對著那群暴徒笑得諂媚、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的幻象。
她一言不發,無聲泣淚,微微側著頭,漏出一截白皙的脖頸,這是她最美的角度,厝內博最喜歡。
果然,徐懷遠立刻停了抱怨,走上前來就想抱她。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然後開始哭訴她這些年過得有多煎熬,哭訴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遠哥哥,用最天真溫柔的語調殘忍地問她“遠哥哥,你是來帶我走的嗎,你現在已經有能力了,會保護好我的對嗎?”
徐懷遠僵住了。
“遠哥哥,你又要像當年一樣,放棄我嗎?”
徐懷遠囁嚅不言。
軟刀子成功插進徐懷遠的心口,石蘭也不再說多餘的話,隻做出一番默默垂淚的樣子,偶爾抬頭拿眼光殷切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徐懷遠才結結巴巴地解釋,他想去做大官,結果沒能考中,想去拜師學藝,彆人說他沒有根骨入不了門,他在家苦苦鑽研數年卻沒有找到新的門路,如今父母雙亡,家中資財眼見著快要告罄,想著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族長夫人,特地來投奔,想著石蘭能戀及往日的情分提攜他一二。
石蘭心中冷笑,隻覺得自己年少時實在是天真到愚蠢,亦或是眼瞎心盲,否則怎麼會看中徐懷遠這樣的人。
不過沒有關係,雖然是個窩囊廢,但是還有最後一點利用價值,隻是需要她費些功夫引導......